28、30 憤怒
樂殷南心裏的陰暗愈發膨脹。
“我和你不同。”樂殷南頓了一下,儘管心生不滿,但在心底的某個角落,她不得不承認,樂振北是對的。
她不是她。
她不可能有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暢所欲言。
殺了老皇帝這話樂振北說得,她卻說不得。
因爲她不敢保證父親不會就此事責怪。
樂振北責備一下也就罷了,該罰罰,該罵罵。
但她走在鋼絲上,每一個說辭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樂振北嘴角上翹,正要說話,就被書房內的樂行檢叫住。
她倆連忙放下一時爭執,重回書房。
樂行檢目光仔仔細細在兩姐妹身上逡巡。
兩人都站得筆直。
一個勝券在握,一個警惕萬分。
樂行檢開口了:“樂家不會篡位。”
樂振北臉上得意的表情有些掛不住。
樂行檢第二句話是:“圍剿一事且先準備,此事我再同京城商議。”
樂殷南表情也不太好看。
第三句話:“齊月之位,聖上原意讓我接手,但我另舉了他人。”
屋子裏安靜得可以掉下一根針。
須臾,樂行檢從抽屜裏掏出一把愛槍,遞給樂殷南:“這是我的心愛之物,你拿去。”
樂殷南一愣。
下一秒,樂行檢就說:“圍剿一事交由你去準備,若是Omega私底下先掀起了暴.亂,圍剿便刻不容緩。”
“至於振北——”
樂行檢立即攤開一張薄紙,取下毛筆沾了墨汁,隨口道:
“準備準備,即刻前往京城接受覲見聖上,我向聖上舉薦了你。”
樂振北的表情複雜不明,還沒等她迴應,樂行檢便揮了揮手:“決議已定,夜深了,各自都退下吧。”
這是下了逐客令。
再度回到門外,樂振北和樂殷南對視一眼,都從雙方眼裏看到了不滿。
樂振北酸溜溜道:“既然父親將配槍給了你,那你可得好好使用。”
樂殷南聲音頓了頓:“你認爲這是好事?”
“把我調走,任你你在江北天高皇帝遠。”樂振北冷哼一聲,“父親還真是稀罕你。”
樂殷南垂下目光,無奈自嘲:“如果可以,我倒想和你換一下。”
“別在這裏假惺惺了!這不過是對我出言不遜的懲戒罷了,無關大局。”樂振北威脅道,“樂殷南你記住,我會回來的,偌大的軍隊不可能就這樣交在你手上。”
樂殷南:“你竟然這樣想。”
“不然呢?爲你拿到暫時的領兵權彈冠相慶嗎?”
樂殷南沒吭聲。
樂振北一拳砸在棉花上,怒氣衝衝地走了。
她沒有回頭。
自然看不到樂殷南眼底深涌而出的豔羨與嫉妒。
樂振北在乎樂家的主事人。
正如她過去一如既往那樣,她太過關注“繼承權”上的細枝末節,導致她無法理性地看到全貌。
樂振北看不清樂行檢的真實打算。
樂殷南可以看到全貌。
可她的立場卻無法讓她做出身爲“繼承人”的選擇。
樂行檢讓樂殷南執行圍剿計劃,不過是不想髒了“樂家繼承人”的手。
——的確有一個保全樂家又不和聖上起衝突的方法。
讓一個卑微的奴隸之子動手,若是國際輿論譴責,大可悉數推到一個與樂家“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入了宗族又如何?
只要樂行檢願意,他隨時可以把她的身份罷黜。
樂殷南隨時可以成爲樂家的棄子,護身符,做樂家黑暗裏登不得檯面的一把刀。
過去如此。
未來亦如此。
讓樂振北北上入京赴職,不過是讓“樂家繼承人”遠離風暴中心。
清算起來自然也好摘身事外。
屆時出了事要追責,她樂殷南被往外一推,樂行檢還能做個“大義滅親”的舉動博得同情,樂振北也沒了競爭對手,老皇帝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
這是三贏。
輸家只有樂殷南。
樂殷南轉身回望緊閉的書房大門,雙拳緊握,幾乎要把手裏的鍍金配槍捏碎,眼裏滿是悲哀。
樂振北說得不錯。
樂行檢從未正眼看過她。
她不過是樂家予取予求的一條狗而已。
樂殷南離開書房準備回屋,但渾身毫無睡意,腳步也遲遲無法邁開。
她嘆了一口氣,方向調轉。
守門士兵爲她打開側門:“上將,這麼晚了還出門呀?”
樂殷南沒有回答。
她徑直前往花樓街。
花樓街人流如織,水手、挑夫、顯貴穿梭在站街人之間,摩肩擦踵,徹夜不眠。
檀香閣是正經營生,店前已經歇了燈,但嚴笑住的二樓還亮着光。
樂殷南輕車熟路走後院上樓。
“你怎麼來了?”
嚴笑沒有休息,她望着樂殷南,面上罕見閃過一絲驚慌,但很快就被掩下。
她有些不滿地呵斥:“我沒讓你過來。”
樂殷南充耳不聞。
她注意到嚴笑手邊放着一隻空碗,碗壁有褐色藥漬,已經乾涸,而她手上,正端着一杯梅子酒。
視線上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你生病了?”樂殷南覺得嚴笑面上透着一股病態的,虛弱的蒼白。
讓人堪堪折之。
嚴笑將梅子酒擱在桌上,提高了音量:“回答我的問題。我沒讓你來。如果你沒有合適的理由,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她很不耐煩。
樂殷南吃了個閉門羹。
她臉色不善。
恰巧,她心情也很糟糕。
“伊麗莎白讓我來的。”樂殷南隨口扯了由頭。也不算撒謊。
她在來時的路上摸到懷裏的信,思來想去,還是拆開了。
她現在需要大量的麻煩來轉移注意力。
但信的內容出乎意料。
——幾乎沒有任何明確的內容,只說樂殷南方便的話,儘快去找嚴笑談談。
樂殷南取出信封:“她想讓我們談談。”
雖然這不是樂殷南來這裏的原因。
但此刻都無關緊要了。
“你遇到麻煩了?”
“沒有,滾。”
嚴笑冷着臉從樂殷南手裏搶過信箋,看清上面的文字後發誓堅決不給伊麗莎白想要的一味中草藥方子!
她的指間從樂殷南手心上一閃劃過,不知爲什麼,樂殷南此刻非常想留下她。
於是她反扣住她的手。
“你的手很涼。”樂殷南尷尬地說,“也許她想讓我來照顧你。”
嚴笑冷冷掙脫她:“我沒病,鬆開。”
“你來不是爲伊麗莎白,你是爲了什麼?”嚴笑一眼看穿樂殷南的虛僞,一針見血。
樂殷南沉默半晌,最終決定和盤托出。
她把方纔書房發生的一切都說與她聽。
嚴笑靜靜聽完,全程不發一言,等到樂殷南傾吐完她才譏誚道:“所以你就大晚上來到我的房間尋找安慰?”
嚴笑不無譏諷:“樂小將軍是把我這兒當成什麼了?外頭那些聽人閒聊傾訴談知心話的書寓長三麼?”(注1)
樂殷南陷入短暫的沉默。
嚴笑見樂殷南不說話,趕也趕不走,於是轉身取了碗藥:“既然不願意走,那便老規矩,把這個喝了。”
“又是新型解毒藥?”樂殷南巴不得嚴笑多留她一會兒,毫不猶豫一口悶。
她眉頭緊緊擰在一起。
苦得要命。
“不是。”
嚴笑的回答出乎意料。
樂殷南詫異。
還沒等她將碗放下,嚴笑說:“我懷孕了。”
樂殷南愣在原地。
那一瞬間,她的大腦無法處理“爲什麼如此突然”或者“爲什麼不通知我”的詰問,滿腦子充斥着“怎麼辦”。
無關身份,無關敵我,無關對錯。
她本能地回了一句:“我會負責的。”
這個回答出乎嚴笑的意料。
但不難理解。
“我……”樂殷南大腦一片混亂。
她充斥着被這個意外生命打擾的猝不及防,又顯得那麼驚慌無措。
處理未婚先孕正常的程序是什麼?
結婚?提親?訂婚?下聘禮?
電光火石後,她立馬跟了一句:“我可以馬上提親。”
“呵。”
嚴笑就那樣盯着她。
“不必了。”
嚴笑冷眼直視着她:“這是墮胎藥。”
樂殷南渾身汗毛倒豎。
那股被毒蜂蟄了一般的苦痛嗡嗡地纏了上來。
她感到致命的毒素迅速蔓延到全身,意識模糊,一切都在苦痛中分崩離析,心臟驟停。
樂殷南瞬間明白伊麗莎白要她來“談談”什麼了。
她視線落在嚴笑手邊早就乾涸的碗裏,以及過分蒼白的臉上。
她來晚了。
“我……”
“這孩子本就與你無關,只是你恰巧來了,順便通知你一聲。”嚴笑冷聲道。
樂殷南自聽到消息後一直消失的理智悉數回籠。
——她剛纔到底在說什麼!
訂婚?
她要和嚴笑訂婚?
樂殷南你瘋了?
你現在本來就自身難保,竟然還妄想有個孩子?
這還是樂家的孩子!
未婚先孕?
樂殷南你想做什麼?
你想成爲第二個樂行檢嗎?!
她冷靜下來,後背驚出一身冷汗。
“你做得很好。”樂殷南強迫自己聲音沉下來,“這樣大家都省事。”
啪。
嚴笑突然給了她一巴掌,清脆又響亮。
無名的憤怒充斥而上:“你沒資格對我的決定指手畫腳。”
嚴笑眼裏充滿怒火:“是我通知你,而不是向你乞求得到承認。”
她聲音發抖,自己都不知道在氣什麼:“不過是一個Alp小說a……有什麼資格對我們的做法妄加評判。”
樂殷南被打得莫名其妙。
但她從嚴笑的憤怒中隱隱又讀出了些什麼。
憤怒與憤怒也是不一樣的。
有的對外,怒火滾燙蔓延,有的朝內,芒刺鋒利刺骨。
樂殷南突然讀懂了嚴笑藏匿在深層的憤怒。
她盯着嚴笑微紅的眼眶,神不知鬼不覺地試探性問了句:“嚴笑,你在哭麼?”
——那可是你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注1:書寓、長三,皆是舊時妓院的高等級稱呼。
ps:我存完稿了!全文72章!祝大家看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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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笑:是的,我們是有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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