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1 本能
這是她的孩子。
但她親手把她殺死了。
而孩子的父親也擺出一副“皆大歡喜”的模樣,就好像這個孩子的存在更是個錯誤,不受歡迎,不被期待,令人厭惡。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樂殷南不知道嚴笑喝藥時有沒有掙扎過“留與不留”的問題。
但她的確在那一瞬想過,留下來。
也許嚴笑也曾不合時宜地想過。
所以她纔會如此憤怒。
多麼諷刺啊。
竟會有準父母對孩子的死亡無動於衷,甚至拍手稱快,彈冠相慶。
“我沒有。”嚴笑矢口否認。
她側過臉去,對樂殷南冷冷地下着逐客令:“你該走了。”
樂殷南盯着她的眼睛。
嚴笑的眼眶、鼻尖都透着一絲微紅,神色厭厭,眼神裏透着一股虛脫的無力感,但緊攥的拳頭,被咬出血的下脣,還有手背凸起的青筋卻暴露了她高度緊張,極度脆弱的精神,彷彿一頭浴血受傷的雌鹿。
樂殷南想到馬場的紅傘,想到奴隸Omega們唯唯諾諾的眼神。
她意識到她曾是如此強大,靈敏,警覺,現在卻又如此脆弱不堪,隨時可能倉皇而逃。
從樂殷南的目之能及範圍內溜走。
樂殷南忍不住將嚴笑圈在懷裏。
嚴笑不該是這樣的。
她應該永遠強大,永遠倨傲,永遠充滿生命力。
樂殷南嗅到嚴笑搖搖欲墜的脆弱。
這種脆弱讓樂殷南感到心底深處的某種支柱也在瀕臨崩塌。
於是樂殷南忍不住將她更緊地揉入懷中,彷彿這樣就能把她拼湊完整,將那根柱子彌合填補。
嚴笑沒有掙扎。
因爲樂殷南把信息素收得很乾淨,看不出任何慾望。
嚴笑甚至可以聞到樂殷南襯衣上皁角粉的味道。
她把下巴擱在樂殷南肩上,聽到樂殷南心口有力的心跳,近乎貪婪地深吸着她身上乾爽的氣味。
她被擁抱。
她被包圍。
她很安全。
“我以爲我是不一樣的。”嚴笑怔怔地開口,“但我還是無法控制。”
有溫熱的東西滴在肩膀。
樂殷南感受到嚴笑後背的輕顫震動。
“那個東西明明什麼都不是,但我還是會屈從Omega的本能,被它控制,爲它悲傷。”
“我居然猶豫過。”嚴笑恨恨說,“在明知道留它對我百害而無一利的情況下,我竟然還是猶豫了。”
她神色厭惡。
那一瞬間,濃烈的軟弱和無力浪潮般朝她襲來。
讓嚴笑根本無處竄逃。
她是那麼地想要擺脫Omega的身份。
那麼想要證明她和那些Omega是不一樣的。
到頭來還是無法克服Omega的本能。
她甚至在喝完藥後感到深深的後悔。
這種後悔來得迅猛又持久,讓她在房間裏坐了整整一天,直到樂殷南推開門,纔將她從這種悔恨中抽離出來。
嚴笑甚至分不清這是屬於Omega本能的脆弱,還是理智基於道德感的譴責。
或者兩者皆有。
或者兩者沒有差別。
她自以爲傲的理性就是Omega的本能。
Omega軟弱又無能。
又或者,Omega的本能就蘊藏着理性與力量,只不過被另一種更強大的軟弱與無能的本能吞沒了。
就在嚴笑陷入自我厭棄的時候,樂殷南微微鬆開她。
然後她輕輕吻上她的脣。
說來也奇怪。
她們標記過那麼多次,但這卻是她們第一個在意識清醒下的吻。
今晚無風,街道兩邊的梧桐樹葉擠成一團團絨絮,桌上梅子酒垂涎滴下一顆青梅,花樓街浸在梅子味的絨絮裏,沉甸甸地喘不過氣。
她再次被本能吞噬。
意識到這一點,嚴笑一個激靈推開樂殷南。
“你瘋了?!”她又驚又懼。
樂殷南像偷飲夏日苦酒的醉鼠,一經主人發現便倉皇逃竄。
“我……”
樂殷南往後退了一步,情不自禁地舔了下脣,意猶未盡。
“……”
樂殷南頂住嚴笑殺氣騰騰的視線,艱難地說:“抱歉,我……情不自禁。”
受本能驅使。
她們都是慾望的奴隸。
“所以你們Alp小說a從來都不會反思自己嗎?”嚴笑冷冷說,“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任由自己被本能支配?發泄放縱?”
“不是。”樂殷南喉嚨發乾。
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嚴笑,做這件事的時候,她很清醒。
她起初只是想安慰她。
想轉移她的注意力。
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最後她十分清醒地將自己放逐在這場酸甜交織的苦酒水流中。
“我想我只是……”
樂殷南嗓音沙啞。
……喜歡上你了。
這個念頭在她腦內一閃而過,然後她如被毒蛇咬住一般朝後縮了縮。她沒意識到自己很小聲地將心底想法說了出來。
“你說什麼?”嚴笑以爲她聽錯了。
樂殷南連忙反應過來,矢口否認:“沒、沒什麼。”
危險很容易麻痹神經。
慾望更容易混淆意志。
她倆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只是荒誕的現實讓她產生了錯覺。
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
樂殷南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嚴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甚至覺得嚴笑和她一樣在心底悄悄鬆了口氣。
“我是說,我想我只是想幫你。”
“幫我?怎麼幫?”
“幫你認清自己。”樂殷南問,“既然你拒絕承認Omega的身份,那麼嚴笑,你究竟想成爲怎樣的人呢?”
嚴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就在樂殷南以爲嚴笑永遠不會回答的時候,她重新開口。
情緒平穩,聲音微冷,彷彿又回到了之前那個s小說ā•rén於談笑風生之間的嚴老闆。
“讓我們回到之前的話題。”嚴笑說,“你深更半夜來我這裏,不會只是爲了找我傾訴不公尋求安慰的吧?”
樂殷南之前沒有回答就被嚴笑墮胎轉移了注意力。
現在想來,那時的她還無法回答。
因爲她根本沒找到原因,就已經來到了這裏。
但現在答案呼之欲出。
樂殷南斂下視線,藏匿好所有暗流洶涌的情緒。
“我來找你商量。你當初和我擬定契約,是想得到樂家江北新軍的情報網來助你搜羅‘三道輪迴’的下落。如果我被事後清算,那麼你前期的投資就會付之東流。所以,爲了你自己,你也得幫我。”
“你心理清楚的答案,怎樣做最便利,最簡單。”嚴笑冷銳指出,“去抗議,去爭執,去拒絕執行,實在不行,殺了樂振北——甚至樂行檢。”
“你明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麼,但你還是來多此一舉,說明你內心仍在猶豫,不願動手。”
嚴笑辛辣反問。
“樂殷南,當你問我想成爲什麼人的時候,爲什麼不問問自己,你是個什麼東西呢?”
“樂家的狗?本能的俘虜?虛妄的奴隸?”
樂殷南不吭聲。
嚴笑沒指望她能回答這個問題。
她端起桌上的梅子酒一飲而盡:“夜深了。”
“打擾了。”樂殷南逃竄似的準備離開。
“站住。”嚴笑改變了主意,她的眼神晦暗不明,“這麼晚了,你來了又匆匆離開,你是想見到明天小報報道‘樂小將軍與嚴老闆深夜吵架感情不和’還是‘樂小將軍能力不行,時間短暫’呢?”
樂殷南詫異:“你要留我?”
“就今晚。”嚴笑微微揚起下巴,“不過不許釋放信息素,不許動手動腳,明白嗎?”
樂殷南摸不清嚴笑的腦子裏在想什麼。
她本想說她小心點不會被記者發現,再說這件事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之前她可從來沒有留宿過,哪怕檀香閣空房那麼多!
但她無法拒絕。
與其說她厭倦回到樂家,不如說她更願意留在這裏。
雖然兩個是一個意思。
“好。”她聲音微沉。
一切都像做夢。
嚴笑和樂殷南並排躺在牀上,甚至能清楚地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嚴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她沉浸在樂殷南的呼吸聲中,雜亂與疲倦就這樣漸漸平息下來。
是了。
就是疲倦讓她留下來樂殷南。
那個失去的生命開始變得虛無縹緲,只有身邊的樂殷南是真實的。
嚴笑閉上眼睛。
樂殷南不知道的是,她當初擬定契約還抱着一點,微不足道的惡意。
或者說那纔是她更深一層的目的。
利用樂殷南找到三道輪迴,幫助她回到樂家,成爲下一任樂督撫。
——然後摧毀她。
讓一個奴隸Alp小說a坐上高位,玷污高臺後再毀掉她。
Alp小說a不再不可侵犯。
貴族之血不過一灘淤泥。
這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啊。
但樂殷南是如此真實,嚴笑能夠輕易聽到她逐漸變快的心跳,聞到她身上的皁香,感到她長髮掃到脖頸間的微弱的癢。
嚴笑差點就心軟了。
“你儘管放手去做。”嚴笑閉眼,睫毛輕顫,“只有樂行檢還需要秦淮泊一天,那麼你便是安全的。屆時只是一點輿論上的小波折罷了,你父親會護着你的,無妨。”
樂殷南來求一個答案,那便給她。
樂殷南念着那虛無縹緲的親情,那便坐實它。
嚴笑需要的只是一個雷厲風行,執行命令,收集情報的工具罷了。
猶豫會讓工具生鏽,無法完成目標。
“謝謝。”樂殷南睜眼盯着頭頂的帷帳,輕聲道。
嚴笑沒回答。
她忍不住側頭去看她。
卻發現嚴笑已經睡着了。
樂殷南也闔上雙眼。
夜涼了下來。
鶯鶯燕燕也各自陷入沉寂。
蟲鳴在絨絮裏悄然作響。
無論是嚴笑還是樂殷南,她倆都沒意識到剛纔那個短暫的,基於本能的擁吻,一個沒有釋放信息素,另一個也沒有深入追究。
或者她們其實都意識到了。
只是兩人不約而同地迴避了這個問題,閉口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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