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3 舊部

作者:記今朝
利元當鋪做的就是南來北往大人物的生意。

  江北魚龍混雜,但凡典當的多少不願讓人家知道身份,所以不少人來了都喬裝打扮。

  即便被認出來了,當鋪的夥計嘴巴也都閉得嚴實,不會泄露風聲。

  頭櫃是個約莫三十出頭的中年女Beta,穿着灰色長衫,神態沉穩,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處理這事頗有經驗,很快便鎮定下來。

  當鋪還兼做儲物生意,有些貴客不便將東西放在家中便會提前花大價錢買個儲物櫃存起來。

  只要說出具體貨櫃號,由頭櫃覈實,再對上事先擬稱的暗號便能取出。

  樂殷南早早便購置了個小櫃閣,如今總算派上了用場。

  “好的,您稍等。”

  頭櫃折身覈對了數目,確定無疑,便從庫房取出一個黑色包裹。

  “暗號是?”

  “蜂巢。”

  樂殷南察覺到後櫃有人在偷偷往這邊瞧。

  她瞥見了一角黑色馬褂,猜測是頭櫃偷偷告訴了當鋪的總管,她畢竟身份特殊,總管都被驚動了。

  “暗道對了。”頭櫃將黑色包裹遞給樂殷南。

  樂殷南點點頭,沒有戳穿總管的好奇窺視。

  她只是從身上取出一包糖,放在櫃面。

  “客人,您這是……?”頭櫃不解。

  樂殷南沉聲道:“這是給前任賬房先生的。”

  頭櫃大驚!

  整個江北誰不知道漕清幫十七是被樂殷南殺掉的?

  而且還是當街示衆!

  如今坊間廣傳已死的樂殷南卻突然現身,還主動提及十七,這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她對窩藏漕青幫匪寇的當鋪不滿?

  以爲當鋪是漕清幫的據點?

  想要斬草除根?

  頭櫃起了一身冷汗,她硬着頭皮應道:“賬房先生?客人怕是記錯了吧?利元當鋪從來是當家的兼任賬房,如今當家的卻是位‘地氏’小姐。”

  她邊說邊希望後頭看熱鬧的總管能夠出面解圍。

  樂殷南沒有戳穿。

  她只是說:“十七素來怕疼,吃不了苦,這是他最愛喫的麥芽糖。煩請替我轉交給他。”

  刑場那日之後,十七的屍首也不翼而飛。

  樂殷南打聽了一下,發現是利元當鋪替他悄悄收的屍。

  “有勞了。”樂殷南誠懇地說,“多謝。”

  她道了聲謝便轉身離開。

  總管這才從後櫃趕來。

  “這是給十七的?”

  聽到頭櫃的轉述,總管也不可置信。

  “說來她也曾是奴隸……難不成與十七有舊?”

  “從未提十七提到過。”頭櫃緩緩搖搖頭,“十七素來與我們很少交流,更遑論談及他的事情。”

  這也是利元當鋪能在督撫府搜查時躲過一劫的原因。

  “也是。”總管點點頭,“若是兩人有舊,那她要麼鐵石心腸,要麼……”

  總管沒有說出來後面的感嘆。

  ‘未免也是個可憐人。’

  “那這麥芽糖……?”

  “便如她所願吧,回頭送到他墓前。總歸造不成什麼損失,畢竟十七的確噬甜。”

  主櫃應了聲。

  總管又問:“她就寄存了一個包裹嗎?”

  “就一個。”

  “你取出來的時候看清了是何物嗎?”

  “大多是銀票,少許零散銀元和金條,兩件貼身衣物,還有一把配槍,幾塊彈夾。”

  總管微微訝異:“她早就做好逃跑的打算了麼?”

  “還是說一直如此?”她想了想,又翻了翻記錄的票帳,更加驚異:“竟然是一個月前存的?”

  一個月前……豈不便是圍剿之前的事情?

  自那時樂殷南便起了異心?

  短短几分鐘內,總管便覺得樂殷南已經顛覆了許多既有印象。

  “有點意思。”她摸了摸下巴,回頭衝主櫃說,“若是日後她再來,小心接待,或許她並非遠走高飛。”

  樂殷南取了隨身物品便貼身藏好。

  雨還沒停。

  夜已經深了,路上根本沒有人,就連貓都不曾驚竄。

  樂殷南暫時還不想回到檀香閣。

  在檀香閣裏,她總會有意無意地被嚴笑所幹擾。

  即便嚴笑外出,她殘留在屋內的信息素也讓她無心思考。

  她想了想,腳步打了個轉,鬼使神差地邁向大世界歌舞廳。

  這裏是真正的不yè•c小說ǎng,即便江北先前遭了那麼大的搜查,該玩樂的仍舊玩樂,鶯歌燕舞,好不熱鬧。

  樂殷南挑了個角落坐下。

  她看着舞池裏跳着探戈的男男女女,得到樂家承認的假面晚宴竟像上輩子的事。

  樂殷南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嗆得眼睛發紅。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問詢:“將軍?”樂殷南猛然驚醒。

  她本能地掏出手.槍,抵在來人的小腹上,一手還拿着玻璃杯,半杯酒微微晃晃。

  看清了來人,樂殷南只剩錯愕:“……柏楊?”

  來人一身侍者馬甲,領口還繫着黑色禮結,正是徐柏楊。

  她聲音幾乎哽咽:“我就知道您沒死,我就知道您會來這裏。”

  樂殷南有些發懵。

  “你們不是接到朝廷調令前往寧陽了麼?怎麼會在這裏?”樂殷南警覺問道,“只是你在這兒——還是新軍都……?”

  徐柏楊聲音壓低,語速飛快:“第一期的人大多都留下來了。”

  樂殷南精神一凜。

  第一期指的是第一批接受新式訓練的新軍。

  和樂殷南當年同一批被賣入督撫府的奴隸。

  她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訓練,一起出生入死,早就結下了情同家人的情誼。

  “你應該知道,各國大臣還有朝廷都逼我們交出此次事件的負責人,樂振北便推了許多第一期的老軍官們出去頂鍋。她知道我們這批人輕易非同一般,反正不是她的人,所以她毫不心軟,甚至趁機清除了一波異己。”

  徐柏楊說起來面色憤憤。

  “她原本還想把我推出來,畢竟我是你的副官,她必定會對我下手。但我提前知道了風聲,便偷偷離隊了。”

  徐柏楊說這話時不無得意:“我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你就這麼死了,於是我對他們說,願意跟我走的人便在當晚江北北界集合。雖然第一期還活着的所剩無幾,但幾乎全都跟來了。他們如今都是各隊各營的中流砥柱,又連帶了一批自己的親信……還有一些你平時悉心教導的……大家都不是瞎子,雖說我們都承樂王府餉銀,但真正和我們常年在一起的人是你!而且你也是樂王府的人,我們只是不願便宜了那‘小樂王’!”

  她認真地盯着樂殷南的眼睛,肯定道:“樂殷南,現在有將近大半個營的人都向我表明了心跡,一小隊離開分散江北找你,就等着你回來!”

  樂殷南愣在原地。

  她沒想到徐柏楊可以做到這樣。

  更沒想到竟然真有這麼多人離了隊守着她回來。

  “我猜若是你活着,一定會回來,於是隔三差五便喬裝成這裏的侍者,沒想到真被我找到了!”徐柏楊情緒激動不已。

  樂殷南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嘴脣動了動,許久才說了聲:“……何必。”

  “軍隊裏不能沒有指揮。”徐柏楊只是堅定道,“更何況,我是你的副官,無論你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你。”

  樂殷南眼眶發紅,她感到喉頭涌起一股辛辣,也不知是不是被酒水嗆的,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突然抱住面前的徐柏楊,按在她肩膀後面的手掌骨節分明。

  “將軍,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許久,徐柏楊被樂殷南鬆開,她也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差點就要落下淚來,定定看着她。

  “哪怕是奪回樂家,從樂振北手裏奪回兵權,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們都絕無二話!”

  “我……”

  樂殷南被如此大膽的發言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心頭一跳,感到的並非荒謬和大逆不道,而是有種難以言喻的野望。

  “我還沒想清楚。”

  過了半晌,樂殷南實話實說。

  “可我的確不甘。”

  幾天前她尚且還有死志。

  不被人承認,自己還控制不住上癮般的易感期,甚至連四肢都失去了控制,存在都被扼殺。

  但隨着傷勢的恢復,樂殷南已經沒了這個想法。

  尤其今天還剪了短髮。

  古人常說“削髮明志”,看到鏡子裏的新形象,樂殷南確有如獲新生之感。

  嚴笑那句拷問更像深埋在心底的種子,在見到徐柏楊的那刻,突然破土而出。

  ——她的確不甘辛苦多年的成果就這樣被樂振北佔據。

  她犧牲了這麼多東西:

  朋友,尊嚴,年少的夢想。

  卻只換來一個無疾而終的結果。

  太荒唐了。

  樂振北她憑什麼?

  就憑她生來高高在上,生來繼承“正統”嗎?

  許是借了幾分酒意,從來未有的野望佔據了樂殷南的大腦,強烈的憤懣呼之欲出。

  “不過,在我想明白之前,我想看看樂行檢寫給樂振北的家書。”

  那裏記載了樂行檢對她的態度。

  她想知道他最後是否向樂振北下令,在朝野上下替她說話,保她平安。

  樂殷南聲音發冷:“我想知道一個答案。”

  “徐副官,你讓那些沒歸隊的人按兵不動,還是跟着樂振北的步調走。至於已經離隊的……我想見見他們。”

  “明日下午五點,渡門橋,第二十六號碼頭。”徐柏楊立即給了個地點。

  樂殷南點點頭:“很好。”

  言談之間,已然是過去的少將軍姿態。

  堅定,果決,毫不拖泥帶水。

  “我這就去安排。”徐柏楊說完就要離開。

  臨走前她被樂殷南叫住,“柏楊——”

  樂殷南猛地把她抱在懷裏,手臂微顫,但聲音卻是無比輕柔的。

  “多謝。”

  作者有話要說:柏楊:好耶篡位成功!

  笑笑:您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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