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4 啓航
起初她對此毫不意外,只是叮囑檀香閣的成員注意樂殷南的行蹤並每日彙報。
第一日,樂殷南沒有回來。
第二日,樂殷南消失無蹤。
第三日,樂殷南仍然不見蹤影。
……
第七日,嚴笑終於坐不住了,她率先排查了自己房間內的暗格,發現金銀錢財並未失蹤。
她又攔住匆匆謄錄轉運Omega成員名單的阿萱:“樂殷南最後一個見到的是你,她同你借過什麼東西嗎?”
阿萱頭也不擡:“借過一把傘。”
嚴笑皺眉:“只有一把傘嗎?”
阿萱不堪其擾,她放下鋼筆,嘆了口氣:“小姐,黎先生馬上就會抵達江北,我認爲您最好做好於她會晤的準備——至於樂小姐,既然如此不捨,當初爲何放她離開呢?”
嚴笑矢口否認:“我沒有不捨。”
彷彿試探掩飾什麼,她拼命解釋:“我只是擔心她捲走檀香閣的財物遠走高飛。”
阿萱拿起筆,又搖搖頭:“真的只有一把傘,不值幾個錢。”
她點點筆尖,鋼筆泅出一灘墨水,補充道:“若是您問樂小姐身上沒什麼值錢物件,無法負擔基本的喫穿用度,如何在這動盪的江北生存這件事,我想憑藉樂小姐的聰明才智,大抵不會餓死。”
嚴笑點點頭,看上去像是鬆了口氣,隨即又強調道:“檀香閣財物沒有失竊,這是最好。”
欲蓋彌彰。
阿萱撇撇嘴,看來小姐真的將樂殷南視作了所有物。
她想到自己和調香坊內其他Omega的遭遇,眉頭微皺。
嚴小姐救她於水火之中,這條命就是嚴小姐給的,她阿萱定然不會有二心。
但嚴小姐卻有個不自知的毛病。
——她的控制慾太強了。
這種控制慾並非體現在命令上,而是體現在一些很無關緊要又滲透日常的細節上。
喜歡給下屬賞賜也好,喜歡替她們打扮也好,都是對所有物的控制慾。
……彷彿這樣就能證明她們忠於她,屬於她,爲她所有。
好似個偏執的孩子似的。
嚴笑就像朵誘人捕食的食蟲草,用蜜吸引獵物靠近,然後迅速夾住,將它的生命的據爲己有。
這幾乎成了嚴笑的生存本能。
佔有,而非放棄。
掠奪,而非給予。
“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阿萱忍不住嘀咕,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
心中深處,卻又隱隱希望樂殷南永遠不要回來。
阿萱成功地暫時緩解了嚴笑的焦慮,她也沒有刻意派人去找,甚至連着幾天忙着處理事務,無力過問。
不過很快,她仍然從其他的方面意外得知了樂殷南的消息。
夜晚,一輛小轎車停在了離花樓街的后街。
黎之杏和方茁不告而來,嚴笑不得不親自迎接。
“黎小姐深夜造訪,嚴某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嚴笑伸手。
黎之杏看起來很年輕,三十不到,短髮,微卷,穿着亞麻色襯衫,衣襬扎進墨綠色軍服中,褲腿緊緊收在軍靴中,一雙丹鳳眼又細又長,回握嚴笑的手粗糙有力,很難讓人想到她是名女Omega,甚至信息素都是淡淡的白杏花香氣。
嚴笑微微愣神,她沒想到傳說中南軍激進派的領袖竟然如此……
凌厲,但卻意外地很有親和力。方茁這次不像先前那樣急急忙忙,在黎之杏身邊,她顯得沉穩許多:“外面不方便,進屋說吧。”
嚴笑連忙回過神,伸手:“方茁說得不錯,黎小姐請進。”
嚴笑把二人帶到客房坐定,正要沏茶,卻被黎之杏乾脆打斷:“不用勞煩了。”
嚴笑一愣。
“‘紅鶴’。”黎之杏輕咬她的外號,那雙眼睛澄澈無比,看上去頗爲真誠,“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她看上去不苟言笑,但真誠的眼神卻讓人緊張不起來。
“我代表南軍先敬你一言,多謝你早先對我們刺殺任務的出手相助。”
這姿態高高擡起卻又低低放下,嚴笑也摸不準黎之杏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她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共謀利益,分內之事罷了。”
嚴笑頓了頓:“早就聽聞黎小姐要來江北,可嚴某卻不知黎小姐第一站卻是造訪我檀香閣。”
黎之杏語氣更加和善:“黎小姐太生疏了,嚴小姐若是不嫌棄,叫我之杏便好。你願意的話,也可隨方茁喚我一聲‘杏姐’。”
“既然如此,您叫我嚴笑就好。”嚴笑毫不推諉,“這麼晚了,杏姐想必有要事相商罷?”
黎之杏淺淺笑了起來:“樂殷南。”
嚴笑心裏咯噔一下。
熟悉的名字從陌生的嘴裏說出來,還是消失了這麼久的人,嚴笑心裏說不出的奇怪。
“樂殷南?”嚴笑皺眉,“她怎麼了?”
“我注意到江北二十六號碼頭附近有些人流,舉止行動壯似軍人。我不大放心,親自查了查,意外發現樂家軍有部分小隊滯留在了江北,爲首的正是樂殷南。”
嚴笑聽聞第二十六號碼頭附近有些異樣,但她以爲最多隻是些漕清幫或者南軍的人——如今她一心準備北上,巴不得不淌江北的渾水,更何況一羣人無論如何也和樂殷南扯不上關係,嚴笑便沒有在意。
可如今聽黎之杏這麼一提……
樂殷南她什麼時候又集結了自己的部隊?!
她難道想把江北搶回來麼?!
“她改變了一些……形象。”黎之杏客觀評價,“而且行動十分小心,所以我起初確實沒認出來。”
“她有異動麼?”嚴笑皺眉。
黎之杏搖頭:“沒有。”
“那……”
“正是因爲沒有,所以我纔來拜訪。”黎之杏認真看着嚴笑,“我聽方茁說,自行刑那日以來,你一直都在檀香閣暗中窩藏樂殷南。”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嚴笑打斷:“暗中窩藏?杏姐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吧?”
嚴笑不在乎地笑笑:“不過是撿了個大家都不要的玩具罷了。”
黎之杏有些詫異嚴笑對樂殷南的態度:“看來傳聞你與她二人戀愛似火如膠似漆果然非真。”
“本來就是被推上去的。”嚴笑雙手交疊點頭,壯似無意問道,“杏姐想問什麼呢?”
“不過既然是‘玩具’,那便更好。”黎之杏說,“她沒有異動,行動也很隱蔽,除我之外暫時應該還無人注意到她。我本想着既然你在窩藏她,想必也能旁敲側擊提醒一下。”
“哦?”
“讓樂殷南好生待着,雖然她看上去無意攪局,但畢竟是一支精銳,若是驚擾到其他人,恐怕我就不好收場了。”
“那杏姐恐怕要失望了。”嚴笑雙手一攤,“她前幾日突然消失,不知所蹤,就連我也尋不到她的人。”
黎之杏沒想到得到了這種答案。
她細眉一擰:“當真?”
嚴笑聳聳肩:“都說了,我可沒有暗中‘窩藏’。”
“倘若你見到她……”
黎之杏還想努力,卻被嚴笑打斷。
“以我對她的瞭解,即便樂殷南糾集舊部,此時也不會攪局。”
“此時當真?”黎之杏審視着嚴笑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我可否可以將其視作秦淮泊和檀香閣的雙重擔保?”嚴笑漫不經心地挑眉,眼尾微揚。
她也不知道怎麼的,慢悠悠地應了聲:“請便。”
黎之杏碰了一鼻子灰,她摸了摸鼻子:“如此,那便打擾了。”
她起身遞給嚴笑一枚杏核般的玉佩:“聽聞你正在做北上的準備,這個玉佩送與你,見玉如見人,我們在北上的兄弟姐妹會助你的。”
嚴笑毫不客氣地收下:“多謝。”
她想了想,叫住準備離開的黎之杏:“三方會談裏那項針對Alp小說a的條款,你真的會堅持嗎?”
傳聞南軍讓每個Alp小說a都出資賠款,出力服役,重建江北。
如今江北街面上,Omega得到了空前的支持,走出門腰板也挺直了一些,但這股風氣卻逐漸發酵,甚至出現了好幾個Omega連同Beta圍攻一個Alp小說a的尋釁滋事。
但南軍不會管,朝廷軍不敢管,共治軍更是沒有理由管。
這股風氣愈演愈烈,嚴笑看着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但和報復樂殷南那樣,大快人心之後便是無盡的空虛。
見多了,嚴笑甚至覺得有些無趣。
“這是底線。”黎之杏回答得毫不猶豫,她聲音微冷,“Alp小說a總得爲他們自古以來的行爲付出代價。”
“我知道了。”
嚴笑將黎之杏送出門,回房左思右想還是把阿萱和曾山叫出來:“你多派些人去二十六號碼頭尋尋。”
曾山:“……”
“對了,若是碰到那些被Omega欺負的Alp小說a也看看,別漏了。”
阿萱:“……”
她恨不得按下狂跳的青筋,狠狠搖着嚴笑的肩膀衝她說:“小姐你清醒一點樂殷南是失蹤了不是失了智,更不會變得人畜無害她終究還是個將軍啊啊啊啊啊!”
但嚴笑沒給她這個機會,只是矜持地催促:“快去吧。”
阿萱無話可說。
樂殷南行蹤十分隱蔽。
任由阿萱曾山派了多少人追查,卻只有限地瞥見過四次,而且根本沒機會“緝拿歸案”。
如此折騰,大半個月過去了,三方和談走入尾聲,先前定下的北上日子如期而至。
縱使再不甘心,嚴笑也得不得不繼續前行了。
五號碼頭,定江快船,晚上七點,鳴笛啓航。
嚴笑走向甲板。
輪船漸漸駛入江心,涼風習來,吹散煩悶。
她看向波濤起伏的江面,覺得此次尋“三道輪迴”的道路如這江水一般,波濤暗藏。
簡直沒完沒了。
久違地,嚴笑騰起一種前路未卜的迷惘。
然後她感到身後走來一個人,同她一樣撐在甲板上。
“嚴笑。”
樂殷南戴着貝雷帽,身穿棕色西式馬甲,手指夾着船票,擡了擡帽檐。
“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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