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57 乍破
嚴笑從來沒被這樣滿懷殷切地注視過。
她不自然地別開視線。
“我明白的。”嚴笑將需要篩檢的配方遞給秦蘭,“所以您還會幫我嗎?”
她渾身上下寫滿“我知道但我下次還敢”的內斂倨傲。
秦蘭嘆了聲氣。
“我不會幫你的。”秦蘭委婉拒絕,“當初就是幫你師傅翻譯了,所以她才落到了那副下場,你是她的徒弟,我不會讓你重蹈覆轍。”
嚴笑“噌”地一下站起,連坐着的小馬紮都帶倒了。
她衝秦蘭鞠了一躬:“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了。”
“等等。”秦蘭叫住嚴笑,“我能問問你對樂家那姑娘的態度嗎?”
嚴笑原本沉着的表情閃過一絲裂痕。
她側身,擺出一副迴避的姿態:“您想問什麼?”
如果樂殷南聽到了對話,一定會非常詫異。
這要換作別人,嚴笑指不定早就明嘲暗諷轉移話題了。
她鮮有這樣直面問題的情況。
“你給她下過很多種毒,很像你師傅的手法,如果繼續下去,那小姑娘現在八成已經失控身亡了,可你停了下來。”
秦蘭小心翼翼地試探,語氣裏帶着希冀。
“我可以問問爲什麼嗎?”
嚴笑冷着臉:“她還有用。”
“但你卻沒有把毒全解了。”秦蘭訝異,“是不肯,還是不能?”
嚴笑沉默了。
她種在樂殷南身上的毒有兩大類。
第一類是三個月就能解的普通毒素,第二大類便是在她身上嘗試的調信息素的毒藥。
前者的毒早就解了七七八八了,只是最後一點她也不願那麼快解開。
真正棘手的是後者。
畢竟她連“毒藥”都還沒成品,更遑論“解藥”了。
頓了頓,嚴笑承認道:“兩者兼有。不過她是我的,我會想法子的,就不牢您費心了。”
秦蘭欲言又止,就在這時,一個小孩從門外跟着家丁身後風風火火地跑進來,邊跑邊喊:“秦奶奶!付叔叔來啦——!”
孩子嘴裏“付叔叔”是來往別院與皇宮專門報信的。
他是個腿腳麻利的Alp小說a,剛剛從快馬上下來,火急火燎跑到秦蘭面前。
“發生了什麼事?”
嚴笑看“付叔叔”滿頭大汗,嘴角發白,立即意識到狀況緊急。
索性秦蘭已經先一步問出聲來。
報信的Alp小說a爲難地看了眼嚴笑,嚴笑心領神會地背過身去,報信的才小心謹慎地湊到秦蘭耳邊低語。
可這麼小的聲音瞞不過S級Omega的聽覺。
更何況還是在如此近的距離。
嚴笑和樂殷南都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她們面色凝重地對視一眼,直到樂殷南正在教木刀的小孩跳起來拽了下她的袖口,脆生生地喊了聲:“樂樂姐姐,你怎麼了呀——”,她纔回過神來。
好在秦蘭得知消息後也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她滿臉嚴肅地把樂殷南叫到身邊,衝她們兩人說:
“新帝駕崩了。”
報信的Alp小說a滿臉焦急地勸阻:“秦太醫,這可是萬萬不可!宮內還請您去——”
不等他說完,秦蘭打斷他的話:“你去外面備車,我隨後就到。”報信人縱觀有萬般不情願,還是在秦蘭的威逼下速速離開。
秦蘭這纔對上樂殷南和嚴笑兩人難看的神色,繼續說道:
“新帝不同意陳兵南下,小樂王與丁丞相聯手逼宮,殺了裴從越和新帝。”
“如今宮內已經被你姐姐把持,宮內請我去給新帝診斷,想必是想讓老身出面捏造一個病急攻心的名頭……無論如何,樂王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攝政王。”
樂殷南絲毫沒意料到樂振北會走這一步棋。
或者說,她只能這樣走才能保全自己。
——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樂殷南百思不得其解。
“秦老,該走了。”送信的Alp小說a催促道。
“道中,這裏就交給你處理了。我此行一去,恐怕一時半會回不來了。”秦蘭緊急叫來梁道中。
梁道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已經習慣了秦蘭時不時被宮內祕密召見。
他應了聲:“交給我吧。”
“樂丫頭。”臨走前,秦蘭親自從裏屋取出幾個小瓶子,“這裏面裝着幾味解藥,雖說還沒完工,應該對你的毒有些功效。服食的方子已經寫好了放在瓶內,你先喫着,不夠了讓你那位小友再做便是。”
“秦老。”嚴笑也學着送信的Al小說pa稱呼——那句“師祖”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她不悅地說,“我說了不勞您費心。”
“這是我送給樂丫頭的,你不要也得問過人家的意思纔是。”秦蘭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說,“不僅調香,你這秉性和你師傅也是一模一樣,也不知道隨了誰。”
嚴笑:“……”
“你師傅被投入大牢之前,我曾送她一句話,現在也送給你。”
秦蘭臨走前,還是忍不住轉身,看着嚴笑。
“老天爺給了你天賦,調香也好,製藥也罷,都是用來救人的,不是讓你去害人的。”秦蘭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連小孩子都知道要做好事不要做壞事,你怎麼連個小孩子都不如呢?”
嚴笑反駁:“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我不過是做了那些Alp小說a做的事情,就能說我是壞的麼?若我是個好人,恐怕現在根本就見不到您了。”
秦蘭深深嘆了口氣,擺擺手,沒有說話,在孩童的一片不捨中離開。
嚴笑望着秦蘭消失在視線中,一言不發。
好久她纔回過神來。
而當嚴笑正準備讓樂殷南把解藥給她的時候,她們已經被剩下的小孩團團圍住。
“姐姐你現在就要走嗎?”
“還會來嗎?”
“下次會給我們帶木槍嗎?我想要木槍!”
“姐姐你身上好香呀~和奶奶一樣,你是不是也會調香呀?”
就連阿九也在混在人羣中喵喵叫。
“你不覺得奇怪嗎?”
嚴笑驚魂未定地從孩子圈中擠出來,卻發現梁道中肩膀上也坐了一個。
梁道中幽幽地看着她,嚴笑頭皮發麻,覺得自己剛出狼窩又入虎穴。
“什麼?”她下意識問道。
“在沒有分化之前所以的小孩對我們都是一樣的。”梁道中說,“Alp小說a也好,Omega也好,就連我這樣的人也好,她們也不會對人心生鄙夷。”
嚴笑不假思索地回答:“所以醫聖裴澤才創造了‘三道輪迴’。如果一切在保持在分化前的狀態,那就不存在問題了。”
“真的嗎?”梁道中神色晦暗,“可我剛把他們從外面收養回來時,她們誰也不信任,也會朝我吐口水。”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她們以爲我是人販子。”
“所以?”
“她們對你好,是因爲你沒有傷害過她們。”
“就算是小孩子,就算沒有鄙夷,也會有私心的。你不覺得樂殷南身邊圍着的小孩比你多很多麼?所以你才能最早脫身。”
嚴笑:“……”她臉一沉,不想和小孩還有梁道中計較。
“你知道了我們的身份?”嚴笑只能另找話題。
梁道中斜睨她一眼,語氣不善,“我到底是在東廠混過的,如果連兩個想要我命的歹徒是誰都不知道,豈不是太沒用了點。”
“你守不住‘三道輪迴’本來就很沒用。”嚴笑惡劣地說道。
梁道中瞪着她。
嚴笑懶得和她多費口舌,她一把將樂殷南從孩子羣中拉出來,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開門見山:
“樂振北當了攝政王,她和丞相馬上就要和南軍對峙,京城恐怕也不安全了,她得了勢,知道你沒死,也許還會派人出來搜尋你的下落。”
嚴笑語速飛快:“你跟我走。”
“去哪?”
樂殷南拍了拍弄皺的衣領,對上嚴笑的視線。
“鑑於目前形勢,既然秦老不願幫忙,我只能去找伊麗莎白。她本國在西秦,有專業研究所,還可以避開戰亂,你和我一起走。”
嚴笑的語氣太過強硬,太多篤定,根本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我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趁順口沒有封禁,可以乘坐前往西秦的海船……”
她還沒說完,卻被樂殷南輕聲打斷:“我不會跟你走的。”
嚴笑腦子一懵:“你說什麼?”
樂殷南緩緩地把嚴笑抓住她胳膊的手移開,重複道:“嚴笑,我會回江北,去找黎之杏,我不會跟你走的。”
“你想做什麼?”嚴笑眼皮一跳。
隨即她根本不容樂殷南迴答,沉聲道:“你不走也得走。”
樂殷南氣笑了:“憑什麼?”
“憑我手裏纔有你的解藥。”嚴笑口不擇言。
樂殷南把錐形瓶子妥當地放在口袋:“秦老已經給我了。”
“分量不夠,而且,她也只是在嘗試,不能對標。”
“這就足夠了,我可以自己找醫師調配。難道你想讓我相信給我下毒的人嗎?”
嚴笑被噎了一下。
她差點忘了這茬。
她立即換了個思路:“樂行檢的信還在我身上,你這次回來不就爲了它嗎?你不想要了?”
樂殷南沉默了。
其實在見到樂振北那瞬間,當樂振北問她是不是殺了樂行檢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已經無所謂了。
父親已經死了,可她們都還活在舊日父親的陰影下。
可是這個答案真有那麼重要麼?
自那日江北事變以來,樂殷南目睹了無數悲歡離合,北上沿路無不是受苦罹難之人,中元節河邊的亡魂燈四處飄搖,點亮了無數個遠方。
嚴笑也因爲三道輪迴而變得更加陌生。
說實話,在得知嚴笑想讓所有人都消除性別差異後,“這是不對的”和“想要阻止她”的想法已經逐漸取代了單純的“得到一個答案”。
得到了一個答案——
然後呢?
一個死人又能改變什麼呢?
樂殷南的沉默讓嚴笑大腦高速運轉。
隨即她反應過來,昨天樂殷南第一句提到的其實是要解藥。
可她現在已經得到了解藥。
而且還有嚴笑昨晚親手送的一顆。
“比起父親的承認,我想我得到了我更珍惜的東西,我也有了其他的目標。”
譬如忠誠,友誼,還有諸多陌生的善意。這比活在求而不得的陰影下好受許多。
嚴笑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十分難看。
“而且我其實一直想對你說——本來打算慢慢勸你的,但現在形勢變幻,我不得不提前。”樂殷南盯着嚴笑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不該把‘三道輪迴’研究出來。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你什麼意思?”嚴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差點就要尖銳地跳起來。
這是被人否認的本能。
也是一直以來追求的大道被人指出錯誤的應激。
秦蘭說她不對。
梁道中說她不對。
樂殷南也說她不對。
她們倍受Alp小說a性別優勢,即便被閹割,即便Omega也是家境優渥,年紀輕輕便在宮中小有成就,她們都不曾體會Omgea因爲發情期和受孕倍受的恐慌和無力。
只是覺得自己獲得了一些理所當然的善意便自以爲懂了所有Omega的一切,可是她們憑什麼?
“你看,每次一談到這個話題,別人都得順着你來,容不得半點質疑。”樂殷南也被她挑了些火,“到底誰纔是霸道的人?”
樂殷南聲音有些陰冷,闇火裏甚至還藏了絲委屈,把這幾天一直藏在心底的話一股腦全都倒了出來:
“爲什麼在你和我的關係當中你一定認爲我會聽你的呢?”
“爲什麼你一定認爲必須通過折辱,羞辱Alp小說a才能滿足你那Omega脆弱的自尊心呢?”
“我知道你只不過是想顛倒傳統關係,可也不是所有A都對O那麼傲慢,更不會下下毒操控,以死相逼。”
樂殷南剛開始還竭力沉穩,但她越說越激動。
“嚴笑,從我認識你以來你就一直居高臨下,唯我獨尊,想法設法地控制我,讓我聽從你的命令,甚至不惜下毒。我感激你當日救我於水火,但再大的恩情我都已經拿命來相抵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你想成爲嚴笑,沒問題,沒有人攔着你!可你過你的通天道,我有我的獨木橋——在見到樂振北的那瞬我就明白了,我不是什麼樂小將軍!也不是什麼樂殷南!更不是過去無力的阿九——我只是我,爲什麼你一定認爲我就是你的呢?”
樂、殷、南、就、是、阿、九。
意識到自己說漏嘴後,樂殷南也一併停了下來。
空氣中出現了死一般的寂靜。
嚴笑血脈賁張。
她本就在氣頭上,如今被背叛的痛苦,被拋棄的惶恐,被戲弄的憤怒交雜在一起,火山徹底爆發。
嚴笑怒極反笑,毫不遮攔,極近惡毒。
“你不就是條狗嗎?給樂家當狗當習慣了,本能地找個主子罷了。還問我爲什麼?”
她冷眼反問。
“既然你這麼dú•lì,想要擁抱自我,那你來報復啊。”
“不是不滿我給你下毒嗎?”
“不是不稀罕跟我一起走嗎?”
“那你一開始就別跟着我,別求着我讓我救你,也別嘰嘰歪歪的向我哭訴你得不到樂行檢的寵愛。我既然這麼危險,都給你下毒了還不想法子報復回來……呵,樂殷南,你說你不是我的狗,誰信啊?”
“我不會報復的。”
樂殷南脫口而出。
她望着面前激動,顫抖的,宛如困獸一般的嚴笑,目光如炬。
眼底似有熔岩乍破。
“因爲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樂樂:我馬甲就這樣掉了?
笑笑:?你是誰再說一遍。
樂樂: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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