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那個獨一無二的倔小子
皚皚白雪覆滿了山路,沈安在立於青雲峯石碑前,負手遠眺。
“師父,弟子來了。”
慕容天身着黑衣,揹着天青劍,自後方而來,拱手行禮。
“昨夜又沒睡?”
沈安在只是微微回頭看了一眼,便看出了慕容天的狀態。
後者輕輕點頭,沒有說話。
昨晚師父不讓修煉,他就將時間用在了鑽研醫書上。
有師妹的那些註釋,如今他也算是真正入門,至少能識病抓藥,雖然不算精通,但到世俗當個赤腳大夫卻是不成問題。
“你讓爲師說你什麼好呢?”
沈安在失望搖頭。
本來昨夜是讓他休息的,但這小子不聽。
“昨夜弟子沒有練功。”慕容天見他搖頭,急忙辯駁。
“可你也沒有好好歇息。”
“到了乾坤境,弟子可以數月不合眼也不感到疲累。”
沈安在依舊搖頭,他指了指遠方升起的朝陽。
“你看,此刻日升月隱,晚間日落月起。”
“連日月都遵循往復之理,連這白雪都知九月一臨,這悠悠天地尚有白晝黑夜之分。”
他微微側目,看着慕容天,語重心長。
“你太急了。”
慕容天沉默,良久纔開口。
“弟子想快些變強。”
沈安在看着他,許久後搖頭邁步。
“跟我來。”
迎着滿山風雪,師徒二人向着山路下而去。
“爲師知道你的壓力來自於哪裏,也知道你迫切的想得到什麼,但有的時候你越是想要什麼,反而越會失去什麼。”
一邊走,沈安在一邊慢悠悠地開口,慕容天跟在他身後靜靜聽着。
兩人就好似私塾裏的先生與學生,普普通通,在這風雪下一前一後,行走着。
“無論是景雪突破到涅槃境,還是敗於李長生之手,亦或者屢次未能戰勝飛霜,這些雖然看起來對你沒有什麼影響,但潛移默化間,已經將你改變。”
慕容天皺眉。
“你在嫉妒景雪身爲師妹修爲卻比你高,你在憤怒自己會不如李長生,也在怨自己爲什麼無論修煉到什麼地步,卻都沒能贏過飛霜,是嗎?”
沈安在駐足,轉頭嚴肅詢問。
慕容天錯愕,然後連連搖頭。
“師父,您誤會了,弟子怎麼會……”
“無需多言。”
“我……”
慕容天眉頭緊皺,神色間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師父。
爲什麼……師父會如此想自己?
難道在師父心裏,自己竟然是那樣的一個小人嗎?
“徒兒,你還記得爲師說過你是赤子之心嗎?”
沈安在伸手接住一縷飛雪,輕聲開口。
“記得。”慕容天點頭。
“爲師現在要你丟棄這份赤子之心,像我剛纔說的那樣去嫉妒、去憤怒、去怨恨,去將所有人當做敵人,你能做到嗎?”
慕容天愣住,撓頭有些不太明白。
這種東西……如何去丟棄?
“請恕弟子愚笨,不明白師父所言。”
他搖了搖頭,面露不解。
“爲師的意思就是,既然你這麼想變的強大,那就不惜一切代價,無論前方擋路的人是誰,也要往前走,包括爲師。”
沈安在盯着他,語氣嚴肅。
“不……弟子做不到。”
慕容天連忙搖頭,神色有些惶恐,原來師父剛纔是故意想誘導自己去往那邊想。
他不明白師父爲什麼會忽然說這些東西,但如果讓他對師父出手,那他絕對做不到。
“做不到?那爲師如果今日要廢了你的修爲,讓你重新變成一個碌碌無爲的庸才呢?”
“我……”
慕容天眼神變幻,最終還是咬牙:“師父若要這麼做,定有理由,弟子無怨言。”
聽着他的回答,沈安在望着那張臉龐良久,最終緩緩搖頭。
“不,你會有怨言的,因爲你現在放不下這些東西了。”
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攤開手心,飛雪早已消融,化作晶瑩的水珠自指縫間落下。
“人都是這樣,一旦擁有了什麼,就想擁有的更多,而已擁有的卻又難以割捨放下。”
“包括爲師亦然如此,正因爲人有慾望,所以才能看見前路,正因爲人掌控着自己的慾望,所以才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爲師並不怕你擁有這些慾望,而是怕你……沒有這些慾望或是看不見自己的慾望。”
沈安在語重心長,轉身看着流雲飛雪。
“你的心魔劫之所以遲遲未來,便是因爲你擁有一顆赤子之心,你覺得自己永遠不會違背自己的本心做事,永遠純粹,可你沒有發現你如今已經漸漸的有所改變了嗎?”
“改變?”
慕容天皺眉,他並沒有覺得自己哪裏改變了。
“以前你雖然也想變強,但很純粹,因爲當時你只想贏過秦淺月爲自己正名,如此簡單的一個慾望罷了。”
“可現在,你修爲高了,反而心性不如以前沉穩了,你似乎越來越急着想要學會更多的東西,想要變的強大,而你似乎不知道自己需要這一份強大,到底是要做什麼?”
沈安在頓了頓,又開口。
“爲師問你,你想要變強,到底是爲了什麼?”
“爲了保護師父、保護師妹、保護師弟、保護靈符山、保護慕容家,保護弟子在乎的所有人。”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慕容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好,那爲師再問你!”
沈安在轉身,目光驟然凌厲,語氣也更嚴肅。
“假若有一天,你已經變得很強大,但這些東西還是失去了,那個時候,你又該何去何從?”
慕容天愣住了,呆呆看着眼前的中年。
假若有一天,這些東西全部都失去了?
自己該怎麼辦?
那自己努力變強又還有什麼意義?
“修道先修心,救人先救己,若失去了這些東西你就失去了自己,那你這麼多年的修煉,就如這漫天飄絮,如無根之萍。”
沈安在伸手,輕輕拍去慕容天肩膀上的落雪,語氣溫和。
“傻小子啊,你想過要保護這麼多人,可你有想過要好好保護自己嗎?”
“師父……”慕容天看着眼前的中年,眸光微紅。
“爲師知道你迫切的想學醫是爲了什麼,可你知道爲師爲何一直以來都不教你嗎,難道真的是因爲你藥道天賦很差?”
慕容天懵懂地搖了搖頭。
這一刻,他好像又變成了那個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咬牙修煉的少年。
“因爲假若真有那一天,爲師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而不是如靈境那般想衝進去送死。”
“那並不感人,而是很愚蠢的做法。”
沈安在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
“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去做更多的事情,死了,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慕容天低頭,拳頭漸漸攥緊。
師父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變得自私嗎?
“我不。”
他擡起了頭,直視眼前的白衣中年。
沈安在微微一愣。
青年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清澈,堅定。
“如果師父真的有危險,就算是十死無生,弟子也絕不會後退。”
“弟子不怕死,也不想去嫉妒、怨恨師妹或者師姐,我就是慕容天,我就是我,無需改變,也無需爲了一個涅槃境而去重新定義自己的內心,什麼心魔劫愛來不來,不來拉倒。”
“弟子要的就是保護所在乎之人而已,永遠不會改變。”
他與沈安在對視着,神色堅毅,看起來有些憨笨的倔強。
而他的境界,也在此刻有些躁動起來。
“所以師父剛纔說的路,弟子不走。”
看着堅定搖頭的黑衣青年,沈安在微微一怔。
這傻小子……
本想引出他的七情六慾,以便更好的牽引他內心的慾望化作心魔劫。
雖然會因此失了那一份赤子之心,但也比心魔劫一直潛藏着醞釀禍患的安全。
未曾想今日一番言語,反而讓這小子更倔了。
沈安在苦笑搖頭,長長嘆氣。
也是。
畢竟他是慕容天。
那個獨一無二的倔小子。
可……假若真的有那麼一天他所保護的東西失去了,他所堅守的道崩塌了。
那所帶來的後果,也將會是天翻地覆的恐怖。
“罷了,誰讓我是這臭小子師父呢,就替他守好所珍惜的一切,讓他好好追尋自己的大道吧。”
沈安在搖搖頭,反而自己釋然了。
風雪飄搖,寒氣悽凜。
自私未生,反倒是此間一份赤子之心,越發的純粹。
雖未迎來心魔劫,卻一如朝陽初升,赤子明目。
慕容天,破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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