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针 第三個斗绣师傅
這时梁晋等也来了,有人便问该怎么办?梁晋看向袁莞师,袁莞师瞥见人群越来越多,连霍家那位孙小姐也站在人群之中,喝道:“沒出事就好,一场闹剧!都散了吧!”
那边林小云脱身之后,逃上了小岛,乾一号正混乱,外头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沒人来抓他,他心裡就想:“這回可怎么回潮州?嗯,還是去表哥那边瞧瞧。”
他拉起裙脚奔跑,就听有渔民娃儿叫道:“哇!那個婆娘跑路跑得像只蛤蟆!”
原来林小云和沙湾梁哥不同,日常說话走路都是男人款的,他愣了一下才记起自己现在是女人打扮,对那娃儿挤出個尬笑,放下裙脚碎步急行,裙子盖住了脚看起来就像直接移动一般,那娃儿又叫:“哇!那個婆娘走路走得像只螃蟹。”
林小云破口骂道:“小破孩,就你多事!”
渔民娃儿叫道:“哇!那個婆娘說话像個男人!”
林小云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假声,于是也不管被别人看笑话了,提裙子跳着走了,绕了個路来到凰浦绣庄那两艘小船附近,這时天色已经昏暗,他伏下身子悄悄掩近,来到七八步外,就听林添财還在骂邓老二,林小云听了两句,就知道他们既沒截住邓老二,一时也沒能找到第三個绣娘。
林小云心想:“老窦這么紧张,這事对他们很重要么?要是這样我可得出面帮忙了。可我要是一现身,他又非打死我不可。”
《三字经》中记载了一位教子有方的父亲叫窦燕山,所以广东這边有些地方把父亲叫“老窦”,亲昵之余有褒扬之意,后世有写成“老豆”的却是误写了。
忽然刘三根叫道:“谁趴在那偷听!”
林小云抬头,尴尬地笑了笑,刘三根叫道:“你一张脸怎么像鬼一样。”原来他一番折腾,汗流满面七纵八横,妆容早糊得不成样子了。
這时林添财林叔夜都走了出来,林小云赶紧转過身去,背对着他们,用假声哭了起来:“邓大发那個害人精!說好带人家来海上斗绣,现在收了黑钱跑路,连我都不管了,呜呜,呜呜!”
林添财叫道:“哎哟,是老邓的那個云娘,他沒把你带走?”
林小云呜呜哭着:“我走到半路,被人蒙头带到一艘大船上,关在一個船舱裡,差点被一個死胖子污辱了。幸好我死命逃走,一路逃到這裡,所以妆容都花了。呜呜,呜呜,我以后可怎么办,我以后可怎么办?這個岛孤悬海外,我可怎么回潮州府啊!”
林添财又惊又喜,叫道:“老邓沒带你走?你沒船回去?那好啊!我們正好缺個人,你来做我們第三個刺绣师傅,回头斗绣结束,我送你回潮州府。”
林小云语气带着惊喜:“真的么?”
林添财叫道:“自然是真的。”
林小云道:“来的时候,邓大发可许了我五贯钱的。”
林添财叫道:“我给你六贯。”
林小云听了暗骂:“老窦真他娘的抠门。一般這种情况不是都翻倍說十贯的?你居然只加一贯!死抠门留着钱等儿子败嗎!不对,他儿子不就是我?那還是抠点好。”
嘴裡又說:“可我现在衣衫不整,妆容也花了,今晚可住哪裡?我可不能跟你们男人一起住。”
其实他是怕住近了容易穿帮。
林添财叫道:“我們這边也有绣娘,你跟她们同住一條船。”
林小云叫道:“那可不行!我夜裡怕跟生人睡。”
林添财心想這婆娘怎么這么麻烦,但为了把人留住,便說:“這也容易,我再去租條小船来。”
林小云這才答应了。
他们两人对话的时候,林叔夜一直在旁边听着沒插口,眼看林添财兴冲冲跑去找船,才走過来两步,林小云叫道:“你别過来!我怕。”看林叔夜停住,又說:“奴家妆容花了,你们那边有绣娘,請借胭脂水粉一用。”
林叔夜犹豫了一下,才走回去跟高眉娘說了,让喜妹拿了些水粉過去,黎嫂低声道:“庄主,這個人来历不明,真要用她?”
林叔夜道:“且看看。”
林添财办事妥帖,沒多久便弄了一條船過来,一般推上沙滩,与這边两條船隔开几步路距离,林小云便躲在裡面不出来了。
“又是一個怪人!”林添财嘟哝两声,又来对林叔夜說:“這趟出去听了個传闻,好像乾一号那边闹起来了。”
“嗯?闹了什么?”
林添财道:“不知道,有人說有個评审被人打了,但又有人說有個绣娘被人强奸了,众說不一,但出事是肯定的。”
林叔夜听到這裡,跟舅舅一起向第三艘船望去。黎嫂在旁边听着,也一起望了過去。
林叔夜道:“刚才那個……那個云娘說她差点被人拖上一艘大船奸污,好容易才逃脱,会不会是這事?”
“我也是這样想!”林添财說:“我打听了時間,对得上!”
這两边的消息给对上了,那這位云娘刚才就沒說谎,黎嫂道:“原来是真的,可怜,可怜,她才遭遇這般祸事,怪不得对人這么有戒心。”
林添财道:“這個云娘的针速我是亲眼见到的,现在她无依无靠,我們正好趁机笼络她,才出了几贯钱,就沒了邓老二跟我們分果实,這事是因祸得福,嗯,你皱着眉头干什么?還疑心這婆娘的来历?”
林叔夜眉头抟着不松开:“也不是,只是我总觉得她的背影有些眼熟,只是总记不得在哪裡见過。”
“行了行了,你還說高师傅的眼神好像见過呢!”林添财呵呵笑道:“不可能啦,潮州府你才去過两回,她一個潮州来的婆娘,你怎么可能刚好就认得?”
“对啊。”林叔夜說:“潮州那边我就沒认识几個人,所以才觉得更加奇怪。罢了,如今事态紧急,就先用着她吧,如果她真的有鬼……”
林添财冷笑:“她孤身一個女人,真敢弄鬼,看我怎么收拾她!”
林叔夜這才来到隔壁船舱外,敲门道:“姑姑。”
高眉娘的声音从舱内传来:“我都听說了。”
林叔夜道:“那就让她作为我們绣庄的第三個师傅参比吧?”
“慢着。”高眉娘在舱内說:“等她休息好了,回头我先考考她。”
凰浦绣庄多了一個人就多了一张嘴,晚饭林小云也单独吃,喜妹送饭過去后說了高眉娘要考校的事,林小云心道:“這個姓高的,是表哥刚刚請的大师傅?”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跟林叔夜一直有书信往来,知道表哥接手了一個绣庄,之后的事情就不清楚了——因为林叔夜甥舅实在太忙了,這段時間分身乏术,就连书信都疏了。
用過晚饭后,高眉娘带着黎嫂、喜妹来到沙滩上,刘三根在沙滩上点了一摊篝火后就走开了,林叔夜舅甥怕這個云娘刚刚被男人祸害有心理阴影就沒跟過来。
高眉娘和林小云在篝火边相见,這时林小云已经化好了妆,火光下看了高眉娘一眼,心想:“這個身段,有些偏瘦了,不過好像是表哥喜歡的款。就是戴着面罩,也不晓得多大年纪了。”
高眉娘也打量着他,她在女子中不算矮了,這個云娘却比她還高了半個头,互相通了称呼后,四人靠着篝火坐下,高眉娘道:“云娘,手给我看看。”
她是凰浦绣庄的大师傅,按规例林小云参比期间就要听她指挥。
林小云觉得要被女人摸手有些扭捏,不過還是伸了過去,别人只当她是怕生害羞,高眉娘握了一握,不由得一怔。
黎嫂问:“姑姑,怎么了?”
林小云一听心想:“哇,這個黎嫂快四十了吧!還叫她姑姑,那這個高师傅不得五六十?”但看握住自己的這只手,皮肤却白嫩得如同刚刚剥下来外皮的葱肉一般,說二十岁都沒人怀疑的。
高眉娘犹豫了一下,說:“這双手……倒像梁哥的,只是更好。”
林小云這双手手指修长白皙,放在男人裡算漂亮的了,但跟女人比指骨就长了不少,而且也更有力,這样的手指能轻易做到一些女子做不到或者很难做好的动作,所以高眉娘会评价說這双手“好”。
高眉娘又取出一個绣架、两根绣针来:“绣朵花给我瞧瞧。”
林小云心想:“真考我来着了?”有心炫技,手起针落,黎嫂只觉针影晃动,不片刻就见绣地上多了一朵桃花、一朵梅花、一朵梨花,虽然用的只是普通的风车针法,但绣出来的花儿大小、形状、风格全然不同。
黎嫂惊喜道:“好快啊针法!从沒见過這么快的风车针!”
林小云见高眉娘也怔怔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得意,笑道:“我這是白天出了事,如果状态好還能更快呢。”
高眉娘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沒正经跟過师父对吧?一直都是偷师然后自己琢磨的吧?”
林小云听了這话,有如见鬼了一般,還以为是自己的行藏被表哥发现又告诉了眼前這個女人,差点就想逃走。
便听高眉娘說:“這般好根骨,真是可惜了。如果你六七岁上遇到我,不出十三岁就能……”她說着又是一叹:“罢了,說這些做什么呢。”她扶着喜妹站起来,对林小云道:“好好歇着吧。明日应该要上场的。”撂了林小云在篝火边瞪眼睛。
高眉娘回到船边,见林叔夜站在那裡等着问:“如何?”
“极好的天赋,”高眉娘說:“可惜缺乏名师从头到尾的指导,所以尚未登堂入室。”
“這样啊……”林叔夜道:“明日上午首关献绣的结果公布之后,下午第二关乃是斗针速,需要三人下场,三场两胜。”
高眉娘道:“云娘虽未登堂入室,但要应付明天的斗针速,应该也够用了。”
林叔夜道:“就算這样也還少一個人。”
高眉娘道:“把黎嫂的名字也报上去。”
黎嫂是個本分老实的人,听說要报上自己的名字虽未退缩,心裡其实也有些怯场,害怕遇上高手。
高眉娘看了她一眼,說:“不用担心,既然是三场两胜,那只要整個赛程我們都两胜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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