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九天之軍
曾江是長江的支流,但其水量又不僅僅只來自於長江的補給。
因爲地處長江流域,這裏很大一部分江水的流量受天氣降水的影響更大。
這半個月來,皖縣一地陰雨綿綿,雖說這幾天天氣晴朗,但前一段的降雨讓曾江的水量暴漲。
已經足夠支持大批水軍渡江作戰,也已經足夠使大型的戰船開入曾江。
這一點李術知道,孫策能讓他鎮守廬江,不單單是因爲李術曾對他有恩,還因爲李術是個知兵之人。
既是知兵之人,見識過江東水軍厲害的李術,自然不會留着這麼一個漏洞。
李術從廬江的五千守城兵馬中,調出了一千兵馬日夜在曾江巡遊,更在曾江沿岸設置了堡壘營寨。
曾江不是長江。
其江面寬闊,水量充足但河道並不長,可以供戰船擱淺,大軍下船的地方並不多,也就那幾個而已,且都相距不遠,目光可及。
因此巡江的士卒李術只派了一千。
如果孫翊想以曾江爲突破口,第一時間就會被李術安排的巡江的士卒發現。
而後李術早先準備好的沿岸堡壘就會阻斷孫軍的上岸步伐,到時候李術就有從容的時間從皖縣調兵前去增援。
李術畢竟是守方,擁有地利的優勢。
李術安排的一千人馬分別由兩個軍司馬統領,一千人馬分爲日夜兩班,一班500人。
兩個軍司馬各領一班,如今負責日間巡江的是軍司馬李濤。
身爲李術族人的李濤生性沉穩,因此李術讓他擔當這個巡江重任。
不過李濤這時候卻有點麻煩,原因是巡江這半個月來,別說孫軍的蹤跡了,就連鳥都沒看見幾只,部下們難免有發牢騷的存在。
“府君也太過小心了,這半個月來江面上什麼動靜也沒有,那孫翊小兒哪裏有膽量來。”
“想那守城的兄弟們,每天裏有酒有肉,而吾等卻在這什麼都沒有的江岸邊來回巡視。
老天爺要是不作美,下場雨,吾等連找個遮擋的地方都沒有,全都要變成落湯雞。真他孃的晦氣,接了個這樣的差事。”
正在大倒苦水的那人是李濤的部下,名李道,也是李術的族人。
可論輩分,李濤還要喚他一聲兄長。
因此儘管李道最近幾天來經常抱怨,李濤也當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去。
但今天這位族兄說的話越來越不着調,甚至在他的言語之下,李濤發現其他士卒的眼神都有點不對了,再不制止他,恐怕軍心就被擾亂了。
李濤揮手打斷了李道,語氣慎重地說道,“府君之深謀遠慮豈是吾等可知的,吾等既爲府君手下軍卒,好好聽令就是了。”
李道聽了李濤的話,撇了撇嘴,看那樣子就是沒怎麼服氣。
李濤見狀嘆息一聲,繼續說道,“汝只知道守城的兄弟們平日裏有酒有肉,但你知道嗎,府君如此優待他們,是等來日那孫翊小兒來攻城時,讓他們賣命的。
反觀我們,雖然清苦,但得了個巡江的任務卻是天大的好處,相比從江上攻來,孫翊直接攻城的可能性很大,吾等雖然清苦,但相比之下,危險……”
李濤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他對面李道的眼神從一開始的嫉妒不服慢慢變成了驚恐。
不僅李道,其他士卒的眼神也都在慢慢變爲驚恐。
李濤一開始還有些不解,但馬上就反應了過來,李道和士卒們有此反應,絕對不會是因爲自己的話。
而是他們正在看的江面!
江面上出現了什麼,讓他們都如此驚恐?
難道是……
心中有所猜測的李濤立馬轉身往江上看去,看到的事物令他一瞬間呆立在地。
此時曾江上薄霧環繞,李濤轉頭看去的一瞬間,就看到一個巨大的無比的船頭從薄霧中掙扎而出。
那船頭猶如上古惡獸的頭顱一般,面目猙獰,碩大無比。
船頭上掛着的兩盞石磨大小的燈籠就像上古惡獸的眼睛一般,其中閃爍的紅光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就像上古惡獸藏在霧中正在細細打量着江岸上的李軍,如正在打量食物般。
隨着時間的流逝,有着巨大無比船頭的船身也漸漸露出了本來面目。
船身約長十五丈,高約十丈,寬爲八丈,船上有三層高樓,每層樓高二丈,每層高樓上都設有女牆,女牆裏林立着無數披堅執銳的士卒。
船身用漆黑的皮革包裹着,皮革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猛獸圖案,猛獸或張牙舞爪,或牙齜嘴裂。
動作神態都不相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這些猛獸都將那噬血的眼神投向了岸上的衆人!
當整艘船透過霧氣展露在江岸上衆人眼神前,岸上的李軍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這樣的船,總共出現了四艘!
人都會有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感,更何況是如此的龐然大物出現在他們面前,這與其說是船,不如說是活着的巨大猛獸。
在這樣的猛獸面前,岸上的李軍就猶如螻蟻般一樣渺小。
隨着巨大船隻的越駛越近,李軍大部分還在震驚中不可自拔,李濤率先從震驚中醒悟了過來。
他牙齒有些發抖,但還是從嘴裏蹦出了兩個字,
“樓船!”
現在在岸上的大部分李軍都沒見過這樣的船隻,但李濤卻曾經聽李術講過,這便是江東水軍縱橫長江的最大殺器—樓船。
最大的樓船最多可容納三千多士卒!
這就是江東水軍甲天下的最大憑仗!
沒想到孫翊爲了征討府君,竟然把這樣的大殺器都派出來了。
見其他士卒還在發愣,李濤抽出腰間長刀厲喝道,“趕緊列陣!”
李濤的力喝驚醒了在場的大部分士卒,士卒們也都知道了這是孫軍攻來了。
但樓船的威懾力太強,許多士卒還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那李道更是聲音打顫的說道,“如此強軍,吾等兵少怎麼能夠……”
李道的話還沒說完,突然的他感覺眼前一道寒光閃過,他只覺得脖頸處一痛,就再也沒有了知覺。
李道的頭顱順着他的肩膀滾落在地,臨死前他還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平日裏一向對他客氣有加的李濤怎麼會……
一刀斬落李道頭顱的李濤,如今眼中已經滿是血絲。
李道頭顱噴出的鮮血灑在了他的臉上,讓他像個修羅一般。
他沙啞着再度開口道,“列陣迎敵!”
聲音不大,卻充滿着冷意。
士卒們見李濤這幅模樣,又見剛剛只是稍微遲疑一會的李道頭顱正在地上看着他們,心中俱是一凜,
李道可是李濤的兄長呀!
有了李道之死的震懾後,李濤手下五百士卒迅速按原先佈置好的那般,分別在岸上的堡壘後結陣迎敵。
李濤令人前去召來在林中休息的五百士卒,讓他們一同前來抗敵。
而後李濤又召來他的親衛,撕下自身身上的一塊長袍,以刀劃指,用血作筆墨在長袍上寫下“速援”兩字。
他將帶血長袍交予親衛,對其言道,“讓府君速來救援,不然曾江必失,如此一來,皖縣危矣!”
親衛接過長袍,對着李濤抱一抱手,隨後上馬快速往皖縣而去。
在親衛離去後,李濤轉身看着越來越接近的四艘樓船,眼中閃過決然,
樓船雖是江上霸主,但是他也有弱點。
在江上可稱無敵,但若是登陸,因爲體積巨大,無法一下子全部展開兵力,再加上己方一千士卒的憑壘據守下,想快速登陸就沒那麼容易了。
而且皖縣據此不過二十里,府君接到求援信再派出援軍前來,不過一個時辰。
只要援軍到來,戰局就會成拉鋸之勢。
到時,孫軍只能望江興嘆罷了。
心有底氣的李濤指揮起了手下軍卒。
現在他的任務就是要拖住孫軍一個時辰,而這任務在李濤看來並不難。
中間一艘樓船爵室上的呂範因爲所居甚高,岸上李軍的一舉一動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見岸上的李軍在一位中年將領的指揮下正有條不紊的在土木並作的工事後列陣待命,心中不禁有點感慨,李軍中還是有有才之人的。
呂範身後的呂蒙見李軍已經開始列陣,拱手問道,“中郎將,吾等應該如何做。”
一陣微風吹過,吹起了呂範的鬢絲。
他手按女牆,閉目半刻後,睜開眼睛,拿起手中令棋朝岸上一揮,
瞬間曾江上,萬箭齊發!
呂範轉頭對呂蒙微微一笑,說道,“就這麼做。”
呂蒙啞然。
呂範又轉頭看向岸上被箭雨引得一陣慌亂的李軍,因爲躲在堡壘後,李軍死傷沒有多少,但士氣已經不如剛剛那般高昂。
呂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既然汝等要守,那就慢慢守好了。
……
李濤的親衛駕馬朝皖縣馬不停蹄的趕去,在到達皖縣城門外,由城門守將驗明正身後,升下吊籃載其入城。
親衛入城後,就連忙往郡守府趕去。
片刻後,正在郡守府老神在在飲酒的李術就接到了李濤的求援信。
李術接過李濤的求援信後,一下子站了起來。
孫翊小兒,你果然還是來了!
在得到李濤的求援信後,李術沒有貿然派出援軍,而是問前來送信的親衛道,“曾江上的水軍打着何人旗號?”
親衛想了想回答道,“旗號多種,但其中高高而掛的是那孫字旗號。”
李術聽後點點頭,又問道“汝說有四艘樓船,那四艘樓船喫水程度如何。”
親衛仔細回憶了一下答道,“回府君,四艘喫水程度都差不多。”
李術再問道,“你在的時候,觀樓船上兵馬多少?”
親衛似是回憶起了什麼可怖的事,快速地答道,“後面一艘看不真切,但前面三艘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一艘略微觀之都有數千人馬。”
連問了親衛三個至關重要的問題,謹慎的李術這才放下心來。
據他所知,最大的樓船可承載三千多士兵,而如今出現在曾江上這樣的樓船有四艘,每艘喫水程度差不多,說明曾江上的孫軍大約有一萬多。
而且打着是孫字旗號,這應該就是此次孫翊帶來的討伐他的孫軍了。
沒想到呀,他李術等了如此久,孫軍竟然從曾江上出現了。
他原本以爲孫翊要麼知難而退,要麼就咬牙一個個攻打縣城,至於曾江上的防務只是他小心防範使然,沒想到孫翊竟然真從那個方向上進攻了。
看來這位江東少主不算平庸之輩,他竟然想到了以點破面的方法,只要拿下了皖城,拿下了自己,整個廬江郡的叛軍就會不攻自破。
現在想想,孫翊的這個方法的確是破局的一個良策,可是,終究是紙上談兵了。
孫翊忽略了水軍在有兵馬防禦的岸上登陸的難度。
不說皖縣的援軍朝夕可達,等皖縣的援軍到達曾江穩定局勢後,自己可繼續派出信使,讓各縣來援。
最近的縣據此不過一日之遙,最快的話,明日他們的援軍就會來到,屆時隨着各縣的援軍來援,孫翊進退不得不說,一不小心,覆沒都是有可能的。
伯符,這就是你選定的繼承人嗎?與你相差甚遠矣。
李術竟然覺得有些失望。
李術這時候也沒心情繼續腹誹孫翊了,他召來一員偏將,令其率領三千兵馬前去支援李濤,隨後又派出信使,傳令各縣趕緊率兵來援。
安排好這些後,李術讓親衛下去好生歇息,隨後自己跪坐在席間,暗自沉思。
觀如今狀況看來,也許不僅能擊退孫軍,待各地援軍到來,或許還能生擒孫翊,那麼這可是大功一件呀。
到時候司空那裏也會對自己另眼相看……
想到這裏,李術的嘴角漸漸浮露微笑。
一刻鐘後,皖縣城門大開,三千李軍在偏將的帶領下快速地朝曾江趕去。
與此同時,皖縣跑出了十數位信使。
……
一個時辰後,一處山林中,滿身雜草,渾身泥濘的潘璋來到一位正低頭數螞蟻的少年面前,語氣興奮且佩服地說道,“果不出君侯所料,那李賊已經派出了援軍支援曾江那邊了。”
孫翊聽後稍微擡了擡頭,用手撿去了兜鍪上的一根雜草,語氣淡然地問道,“援軍大約有多少。”
潘璋答道,“據斥候回報,約三千之數。”
孫翊聽後挑了挑眉,語氣有點波動地再問道,“那援軍去了有多久了。”
“快一個時辰了。”
聽到潘璋這話,孫翊螞蟻都顧不上數了,頓時站起身來,卻因爲蹲太久了,有點腳麻,幸虧被身後的朱然扶住。
孫翊快步往前幾步,走出山林,來到了外面的山道外,英目注視着山腳下的一座城池。
陽光不再被山林中的樹木遮擋,瞬間歡快的都照到了孫翊的臉上。
沐浴在陽光中的孫翊,感覺有點炫目。
他遙望着那座城池,嘴角浮起一絲細微的弧度,他對身後兩位小將說道,
“吾之先祖有兩句話孤很喜歡。”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
“今日,就讓那李術瞧瞧,何爲九天之軍吧。”
說完,孫翊抽出長劍,
劍指腳下皖城。
“諸君,可動矣。”
孫翊話音剛落,山林中休整的三千孫軍瞬間站起。
異口同聲抱拳沉聲應道,
“唯。”
驚起了一林飛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