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黒宮惠子似乎被那個特派員逗得很開心,微微揚下巴,掩嘴笑得極燦:“特派員這句話可真是在嘲笑我,賀州城的貴婦人這麼多,哪裏會被我比下去。”說完後輕輕貼上去,靠近他,吐氣若蘭,眼睛狡黠得像貓:“不過您這麼說,我很歡心。”
隔着老遠都能感覺到,那個特派員起了反應,不自然地咳嗽一下,原地走了兩小步。
隨即黒宮惠子又端着酒去了另一個角落,對着一個默默看着她的沉默西裝男人巧笑嫣然:“我鞋子有些不合腳,能在你旁邊坐一坐嗎?”
那男人臉一紅,趕緊站起來,把凳子拉出來做了個請的動作,黒宮惠子拎着裙子坐下。
黒宮惠子坐定,順勢就握住了那男人的手。如果從高往下看,她低領的衣裙應該露出來酥胸半副,西裝男人臉更紅了,西宮惠子咬了咬下脣:“謝謝你,你真好,一會兒要記得來請我跳舞,別忘了~”
那男人便如被蒸熟的蝦一樣,忙不迭點頭。
才進門不過十分鐘,許杭就看見這個女人像花蝴蝶一般,在不同的男人中周旋,寥寥幾句便能收割他們的靈魂。遇見靦腆的,她就巧妙主動,遇見大膽的,她就欲拒還迎,遇見嚴肅的,她就端莊高雅,遇見熱情的,她就活潑大方。
千面一人,變化多端,信手拈來。
如果說窯館的娼妓也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那麼把她和娼妓比,實在是一種侮辱。她儼然是賀州城的一朵交際花,睿智的大腦,高傲的氣質,讓她即便做出勾引的姿態也不會顯得放蕩。
當然,她是男人眼中的蜜糖,女人眼中的砒霜。
許杭側過臉對段燁霖說:“她倒有意思。”
段燁霖:“見過?”
“嗯,每見一次都各不相同。”
段燁霖轉身對喬松低語:“這兒魚龍混雜,若是我不在的話,你一定跟好許杭。”
喬松點頭:“是!”
黒宮惠子剛和一個法國人貼面打招呼,轉身就走到了段燁霖和許杭的面前。許杭本來也好奇,她究竟會用什麼樣的手段來對付這個賀州城最出名的段司令,可最令他意外的是,黒宮惠子一斂方纔所有的性感,很正經地伸出了一隻手:“終於有幸見到段司令,您能光臨是我的殊榮。”
語氣平淡如白開水。
段燁霖象徵性和她碰了一下:“幸會。”
她轉身便走,絲毫也不停留,直奔他們身後的一個富商去打招呼。
“看到了吧,這可是個修煉成精的人。”段燁霖附在許杭耳邊評價道。
許杭也看出來了,黒宮惠子對段燁霖沒興趣,是因爲她一眼就看出,段燁霖是不會對她的諂媚有絲毫動搖的。不在做不到的事情上枉費時間,只把力氣用在能成功的事情上,是個很通透的聰明人。
此時離拍賣會正式開始還有十五分鐘,大家觥籌交錯之間,有個人氣喘吁吁從門外闖進來,面色不悅,手裏抱着一個錦盒,一看到黒宮惠子就衝了過去。
第44章
這個人一見到黒宮惠子就破口大罵:“不識貨的日本人!老子這個可是價值連城的古董!你們哪裏請來的假專家,竟然說我這個不值錢?!今天你們一定要給我個說法!”
他的嗓門粗糙而大,像破鑼一樣,聽得人耳朵難受,領事館裏頓時安靜下來,數百雙眼睛盯着男人看。幾名衛兵見勢不妙,正要上來把人拉走,就見黒宮惠子斂了笑容,擺出一點高傲的姿態,擺了擺手,問道:“先生請問貴姓?”
“免貴姓龐!”
黒宮惠子款款往前走:“龐先生,中國有句話叫做‘以禮相待’。可是以您這樣的禮數,即便您的東西多麼貴重,我都可以讓人攆你出去。可是既然你不服氣,現在大家都在,你不妨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如果真的是鑑定有誤……”
她打了個響指,一個侍者拿了一瓶酒上來,“我就幹了這瓶酒給您賠罪。”
龐先生其實是個大老粗,一聽人家一女的都這麼說,自己也底氣十足的:“成!一言爲定!我要是錯了,你就把這酒澆在老子頭上!”
話既出,龐先生馬上就打開自己帶來的錦盒,將裏頭的寶貝呈在手上,端給大家看,那是一個青瓷枕頭,上面畫‘寒山拾得子’圖和一首狂草詩。他還在那兒顯擺起來:“看看啊,都開開眼!這可是慈禧老佛爺下葬的時候枕的枕頭,東陵大盜之後才流落出來。這可是上好的青瓷,雖然年頭近,可這御賜之物再加上它所用之人,算不算得上是無價之寶?”
他說得煞有其事,不少人帶着點懷疑之心交頭接耳。東陵大盜之事震驚國內,慈禧老佛爺棺內之豐富也實在是令人震驚,不過那些珍寶的去處已經無人知曉,若此物當真,那就實在是名貴無比。
誰知黒宮惠子噗嗤一下,笑得很不客氣。
龐先生自覺受辱,怒道:“笑什麼,你可是不信?”
黒宮惠子走上前來,一把奪過龐先生手中的枕頭,放在手裏,邊把玩便說:“若是說青瓷,先生這件東西的確算得上還不錯,應該是個好窯子裏出的。但是前清朝的宮裏頭,哪怕是娘娘們用的,也該是青玉做的,更何況你說的老佛爺?”
她圍着龐先生轉了一圈,嘴角滿滿都是譏諷:“再有,你便是要編故事也要編的像一點,沒看過大太監李蓮英所做的筆錄麼?老佛爺下葬,頭上首爲翠荷葉,腳下置粉紅碧璽蓮花,你這枕頭,誰知道是哪個孤魂野鬼用的?”
龐先生被她說得支支吾吾,他知道的這些都是從賣給他東西的古董商人那裏聽來的,他一個沒文化的老粗人,哪裏知道這麼多,只能惱羞成怒:“你你你,你說不是就不是了?”
黒宮惠子單手託着枕頭,一反手那枕頭就會落地,“看得懂上面的詩麼?‘幾疊鴛衾紅浪皺。暗覺金釵,磔磔聲相扣。’這是歐陽修的‘詠枕兒’,說的是他與名妓雲雨之時,金釵與瓷枕碰撞發出聲響,你說,哪個不要臉的人會把這帶着淫詞豔語的枕頭放進棺槨裏陪葬?龐先生,對不住啊,你這玩意兒,頂多也就是從前哪個達官顯貴偷情送給情人的,實在恕我們要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人羣中爆發出陣陣嘲笑聲。
一席話說完,黒宮惠子手一抖,那瓷枕砸到地上,瞬間裂成碎片。她佯裝驚慌地一掩嘴,然後轉身說:“啊呀,不好意思我失手了,健次,快從庫房裏把那一個我不要了的粉瓷孩兒枕送給龐先生吧,那個名貴多了,龐先生大概也看得上。”
這侮辱的功夫十分到家,龐先生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趕出去,索性也就豁出去了,大罵:“你不過就是個日本娘們!你懂個屁!大家別聽她信口雌黃!”
黒宮惠子懶洋洋打了一個哈欠,聽他這話,背脊繃得緊緊的,一擡眸,那虎視鷹眼之相竟然生生把龐先生這個大男人看嚇着了。
她立起一根指頭,左右搖了搖:“那我就再糾正先生最後一個錯誤吧。黒宮惠子是我到日本之後改的名字,我的本名叫做文惠,而姓氏嘛——”
如同要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她脖子拉長,像不容人侵犯的女神一般,她端起那瓶酒,走到龐先生面前,從頭頂把那瓶酒澆下去,一滴不剩,最後一字一字鏗鏘有力。“我乃愛新覺羅氏。”
龐先生徹底閉嘴了,被人拖出去的時候還張大着嘴巴。
一場鬧劇不過平添雅興,很快現場被清理,花蝴蝶繼續四處授粉般逡巡。
許杭也被她最後那句話給驚着,原來她不是日本人,而是前清的滿族貴族女。
愛新覺羅氏,那可真是個貴姓呢,就連末代皇帝都是日本人的傀儡,她一個王公貴族的子女,投靠日本人,也不算奇怪了。
音樂聲換了個節奏,場燈暗了一下再度亮起,隨即拍賣會開始。
段燁霖本意帶許杭來是想讓他看那件犀牛角,若是他喜歡,他便買下來,可是他沒想到,自打拍賣會開始,許杭的眼睛一直直勾勾看着黒宮惠子,好像她身上有什麼迷人之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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