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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薇曾抱着他說:“小弟,阿孃說,殺人多了,入不了輪迴的。以後阿姐去殺人,你就不要再殺人了。”
叢林暗自笑,笑阿姐還是太單純了。
遇見段戰舟,是一個意外。
參謀長的次子十歲生日宴會那天,也是叢林的生辰。
可是那天,他過得和往常一樣,練習負重長跑十公里,格鬥、刺殺、研毒,直到一身塵土倒在牀上,聽到一牆之隔的參謀長府上唱着祝賀的歌,他纔想起來。
一個活在陰影裏的殺手是不需要過這種無聊的節日的,殺手教官一定會這麼說。可是夜半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好奇爬上了牆頭——他發誓,他只是好奇想看一眼。
就是這一眼,錯誤的開端。
“你是誰?”牆角下站着同樣一臉稚嫩的段戰舟,他看起來比叢林大了五六歲,宴會裏有個富家小姑娘一直纏着他,他出來透透氣,一擡頭,就看見一個臉龐烏漆嘛黑小子在爬牆頭。
叢林驚得幾乎縮回頭去,緊張地看着段戰舟。
段戰舟歪着頭:“我問你呢!你是賊麼?”
叢林搖搖頭。其實他現在在想,如果這傢伙亂喊亂叫,驚到了教官,他就一刀殺了他。
段戰舟看了看身後的宴會廳,又偏過頭來,很懂得說:“你是不是也想到這種地方玩?想見識見識?”
叢林點點頭,但是手從兜裏拿出了小刀。爲了把段戰舟哄過來,他故意做了個手勢,指指宴會廳,又指指自己,嘴巴張了張,卻沒發出聲。
他想,段戰舟爲了聽清楚話一定會走近,這樣他有把握從牆頭飛刀下去,扎破他的喉嚨。
誰知段戰舟反應了一下,哦了一聲,居然跑回了宴會廳。叢林很好奇他究竟想做什麼,就沒有從牆頭離開,直到段戰舟端着一個小小的碟子,碟子上是一小塊蛋糕,還插着一個做工很精緻的西洋蠟燭,像一顆小松樹。
真漂亮。‘血朱雀’裏頭一切都是黑漆漆的,連窗戶都被塗黑了,院子裏什麼花花草草都沒有,森嚴恐怖,他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東西。
牆頭很高,段戰舟點着腳舉起蠟燭,正好到叢林下巴處,他就看得更清楚了。
那白如棉絮的奶油,像雲朵一樣,真的是能喫的嗎?那該是多麼美妙的味道。
“喏,只剩下一塊了,給你。剛纔你指來指去,我一看就明白了,你是說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吧?怎麼樣,我是不是夠聰明。”
叢林傻在原地,半晌都沒接過,段戰舟舉得手都酸了,皺起眉:“喂!怎麼不說話,你是啞巴啊?”
叢林回神,手裏的刀鬆開掉到草叢裏,他趕緊伸手去接,這時候就聽見遠處有人喊道:“戰舟!我們要回去了,你快回來!”
段戰舟回頭:“來了!等會兒!”
可是等他再回頭,牆頭上的人已經不見了,蛋糕也沒拿走。
“喂?喂?人呢?走了?”真是沒禮貌………他不悅地嘖了一下就離開了。
牆那頭,叢林因爲怕被人發現,急急抓了一把就縮回去了,張開手一看,只來得及拿下蛋糕上的蠟燭。
因爲情急用手滅了蠟燭,掌心微微有些燙傷,起了個小水泡,手指尖也沾上了奶油。
他放到嘴裏嘗,嚐了很久很久。
當晚他回到房間,枕在枕頭上,一夜無眠,天快亮的時候,他問叢薇:“阿姐,你知道…奶油是什麼味道嗎?”
叢薇睡得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嘟囔道:“那是我們一輩子也喫不到的味道。”
從那以後,他時常都會翻過去牆頭,看一看那個少年會不會出現。
直到幾年以後,他和從薇終於走出組織,以正面的身份被參謀長介紹給上流社會,他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地面對段戰舟。
彼時的段戰舟已經是個軍人,看不到當初的稚嫩,頎長的身形站在哪裏,都惹人注意。
沒有人會知道,叢林和段戰舟握手的時候,平靜的外表下,心跳如驚濤駭浪。手指輕輕接觸的那一點點地方,都似一種酥麻的觸電。
“段先生,你好,久仰大名。”仔細聽的話,其實氣息都是亂的。
“嗯,你好。”可是,段戰舟只是客套地握了一下就走了。
他不記得他。也是,一個小如雜草般的插曲,沒有人該記得。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當段戰舟上門向叢薇提親的時候,叢林就像那晚沒拿到蛋糕的心情一樣,空落落的。如果,不讓他嚐到奶油的味道,他也是不會惦記整塊蛋糕的,真的。偏偏命運只是給你一點甜頭,讓你求而不得。
剩下的,全是苦。
第61章
大約因爲是自己未婚妻的親弟弟的緣故吧,段戰舟待叢林還不賴。他看叢林對槍支感興趣,就帶他去射擊場打靶子。
這可讓叢林哭笑不得。
他六歲拿槍,比段戰舟的技術好過一座山去,可此刻偏偏要裝作不會拿槍的蹩腳樣子。
“你先端着這裏,然後看這裏…對…把這個對着……”
錯了。叢林心想。段戰舟射擊的方法有很濃的個人習慣,而這個習慣是殺手教官經常教導自己,絕不能犯的錯誤。
然而聽着段戰舟的指導,他故意擺出虛心求教的模樣。
在第一槍打出去的時候,還要假裝被後坐力傷到胳膊,甩出槍支,扶着胳膊喊疼。
“沒事吧?”段戰舟湊過來,拿起他的胳膊,不輕不重地按揉起來,力道讓人覺得肌肉很放鬆。近距離看他,他的睫毛不長,但是很濃密,這樣專注看一件東西的時候,分外迷人。
這一零星的溫柔,都能讓叢林像閨閣女兒攢嫁妝一樣,壓在箱底偷偷溫存的。
“對不起啊,我比較笨,難爲你教我了。”叢林對他說。
段戰舟笑笑,脫下手套:“第一次能打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你再練練,我帶你阿姐出去走走。”
一轉身,就見從薇站在門口,像一隻等人牽走的溫順小鳥,看着段戰舟甜甜地笑。
他們走了,叢林追到門邊,躲着看他們的背影。在上車的時候,從薇掛在段戰舟的脖子上,在他臉頰處吻了一下。
宛如一對璧人。看得很刺眼。
叢林回到射擊場裏,拿起槍,姿勢準確而凌厲地擊穿了靶子,打光了所有子彈,例無虛發。
如果感情的事情,也像射擊一樣簡單該多好,至少他很擅長。
婚禮,在沒什麼人的期待中,還是來了。
決定殺從薇這件事,就像那個被燙傷的水泡一樣,也是疼的。
叢薇,他的阿姐,死在她的新婚夜裏,一把匕首從她的心臟扎進去,快準狠。
執刀人就是她的親弟弟。
他殺過很多人,只有這次,殺的是自己認識的人,更是親人。
段戰舟抱着淌血的叢薇,一槍打穿了叢林的肩膀,如果不是叢薇垂死拉住他的手,那個子彈本來是瞄準叢林的腦袋的。
她嚥氣前說:“……不要傷害我的小弟。”
阿姐最後看他的那個眼神,通透乾淨,他的心思,阿姐全都明白。
所有人都說叢林是瘋了,是鬼迷心竅,是大逆不道,只有叢林自己知道,他的世界,從阿姐死去的那一刻開始,如玻璃鏡子碎裂滿地,全是殘骸亂渣了。
段戰舟折磨自己是應該的,因爲他殺了他愛的女人,殺了他的妻子。就像他在逼自己吞碳來給從薇贖罪的時候說的那句話一樣——
“叢林,只要你在我眼前一秒,我就會讓你疼一秒,深入骨髓,讓你悔不當初!”
這句話,從開始到現在,他一直都做到了。
正如同在九荒山上,此時此刻,叢林躺着大喘氣,眼前一黑,段戰舟走到面前,踩在他的傷口之上。
“嗯!”
叢林疼得縮了一下,段戰舟蹲下身,捏着他的下巴,眼神裏幾乎要冒火:“我真是有眼無珠,像你這樣的禍患一直留在我身邊,我竟然從未看清過你!”
好了,那厭惡入骨髓的眼神,看自己像是看一個垃圾,叢林想笑,卻又覺得笑不出來。
段戰舟的手壓在他臉頰的傷口處,狠狠一捏:“怎麼,吞一次炭還沒讓你長點記性嗎?你還要害死我身邊多少人!”
“咳咳……咳咳咳……”
段戰舟已經氣得失去了理智,狠狠把叢林提起來,掐着他的脖子:“難怪,就算我怎麼折磨你你都不肯走!原來,原來你是個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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