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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世味煮茶
袁老太太神色凝重地對着佛像磕了個頭,然後站起身來,對袁野說:“你回去吧,告訴你父親,到了那日我會出席的。”

  說完,又稱自己累了要休息,幾句話將袁野請出了鬆泉堂。

  堂外的小井迎上來,看到袁野低頭沉思,便問:“少爺,老太太又不肯?”

  “肯倒是肯了…”袁野手裏拿着那隻金釵,眉宇之間寫滿了問號。原本這個事情他已經放在一邊,沒成想今日來鬆泉堂一趟,竟然又翻起波浪來,可見有些事情,閉目塞聽是不行的,一定得查清楚纔行。

  他心中有預感,這個金釵和自己家必定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這金釵頭一次出現,就是血光之災,這次再出現,不知道。。…搖了搖頭,袁野往自己家裏走。

  府牆樹邊陡然刮過一陣風,吹得人涼颼颼的。袁野回頭看了一眼,眨眨眼,又看了一下。

  “小井,方纔你有見着什麼人麼?”

  小井也跟着袁野的方向望過去:“沒有吧,這個點,好像也快到巡查兵換班的時候了,許是他們吧。”

  方纔袁野只恍惚感覺牆邊有人走過,只因起了風,不知是樹影還是自己迷了眼,聽小井這麼一說也就不多做細想了。

  今夜任何事情都古古怪怪的,袁野把金釵在懷裏收好,急急往回走。

  牆的那一邊就是軍統府的偏院,先前關押叢林的地方,老楊頭拿着新得到的賞錢買了幾兩二麴酒,喝得鼻頭紅彤彤的,哼着花鼓調子,抽着煙回到自己的小柴屋裏頭。

  屁股往小方凳上一坐,嘴巴上再嘬一口,他算算自己的年歲,已過六旬,臨了,無兒無女無妻,真是孤苦無依。

  真不知是香火燒得少了,還是祖上沒積德,都是命吶。

  他嗚呼哀哉了一會兒,準備歇息了,就聽見外頭有點腳步聲,隨即是一陣敲門聲。

  “誰啊?”這大半夜的,難道是主子有什麼吩咐不成麼?

  門外沒有回答,老楊頭又叫了幾句,外頭只有風聲和不疾不徐的敲門聲。

  真是的,現在的下人一個比一個不懂事,連叫喚回答一句都不會。老楊頭披着小褂,走到門邊,拉下門栓:“來了來了,什麼事啊大晚上的?”

  門一開,先是一陣陰風吹進來,老楊頭打了個冷戰,擡頭就見面前一個穿黑斗篷的少年,面生的很,不像是府裏的下人。

  “你是…?”

  少年摘下黑斗篷的帽子,將一張面龐完完全全露在老楊頭面前,說話毫無溫度:“楊伯伯,還記得我麼?”

  這話大有來頭了,老楊頭一聽就眯起了眼睛,仔仔細細打量一會兒,先是湊近再是後退,想着從記憶裏頭挖出這個人的信息來:“嘶,你是哪位……你、你不是府上的人吧?你怎麼進來的?”

  那人見老楊頭想不大起來,略有一些失望地嘆嘆氣,復又開口。

  “楊伯伯,我要的糖年糕你可記得帶回來了?”

  很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可是老楊頭的記憶,像是沉入大海中的一枚鵝卵石,被這句話網住了,嗖的一下往上吊起來,浮出了水面。

  恍惚很多年前,也有那麼一個人,拉着他的衣袖,跟他撒嬌,要糖年糕喫。

  他陡然想起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一個他本以爲這輩子不會再見到的人。眼睛驟然放大,他指頭顫抖着點了點:“你…你不會是…”

  “看來你是想起來了。”

  那人笑了一下,在老楊頭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擡起來自己的右手,手心抓着一隻金色髮釵,還沒等老楊頭反應過來,便一下扎進了他的心頭。

  “唔!”老楊頭髮出一陣悶哼,捂着受傷的地方連連後退,血漿噴射出來,將他洗得發白的小褂都弄髒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快到讓他無法反應,那人依舊站在門口,一步都沒有朝裏踏進,就那麼冷冷的看着他。

  眼前盡是血霧,忽明忽暗,漸漸已經有些看不清人,老楊頭一手扶着桌子,身子慢慢往下滑,最後跌坐在地上。老楊頭看見那人嘴巴微微張動,似乎是說了兩個字。

  報。

  應。

  說罷,就緩緩轉身離去。

  拼着最後一點力氣,老楊頭挪動着自己的身子,往牀邊的一個小櫃子靠近,顫抖着一隻手,垂死摸索,好久好久才掏出一個小小的物件,他死死揣在懷裏,嘴裏頭念念叨叨的。

  彷彿被人切斷了氣管,所有的力氣直往外泄,進氣少出氣多,如缺氧的魚一樣大張着嘴,徒勞無功。咳出一口心頭血,老楊頭頭一歪,絕了氣。

  第72章

  牆頭雨細垂纖草,水面風回聚落花。

  夏季的雨,總是來得那麼情緒不定。正如此時夜裏,細如牛毛的小雨輕飄飄像柳絮一樣,若是打傘顯得矯情,若是不打它又綿綿密密落在你身上,悄無聲息溼透你。

  段燁霖走進金燕堂門口的時候,這夏雨纔剛剛下。

  他途徑綺園,就見蟬衣縮在門口,探着腦袋像是在看什麼,他走過去拍了拍蟬衣的肩膀,蟬衣轉過身,先是行禮,然後立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司令,快看,當家的今日奇怪得緊呢。”

  學着蟬衣的動作探頭望了過去,許杭一身白色輕紗站在蓮葉塘邊的垂柳樹下,未打傘,淋着雨,不知做些什麼。

  蟬衣扒着門道:“今日啊,當家的入了夜纔回來,一進門就褪了外衫站在這裏,也不准我們進去半步。司令,你又惹惱他了不成?”

  段燁霖哭笑不得:“怎的,在你心裏,他有點不好都是我乾的好事?”

  蟬衣努起嘴巴:“您心裏明鏡兒似的。”

  不同她多話,段燁霖擺擺手叫她下去,自己便進了綺園。

  真是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踏進來的一瞬間,段燁霖宛如闖進一幅古畫之中,又似進了幻境。

  垂柳斜木荷花雨,塘上奏揚琴。

  許杭側身站在一塊大石頭上,柳樹枝丫上掛着一盞琉璃燈籠,氤氳光暈將他側臉照得如朦朧之月,他微微仰着頭,脖子上的細微汗毛都掛着水珠。

  走近了段燁霖才發現,許杭是赤着腳的。白如雪的腳踝與漆黑的石面相稱。

  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凌波去,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

  他以前讀過一首詩,叫“履上足如雪,不着鴉頭襪”。

  那時候他很奇怪,怎麼會說一個人的足像霜雪一樣呢?直到今日他方知詩人不假,就是有那樣的雙足,如冰雕玉琢,好像放在手裏褻玩就會化掉。

  許杭眯着眼,輕哼着越劇的曲調。

  恰似一塊玉輪在棉絮裏輕輕揉搓,聽得人耳朵也軟了骨頭。

  “清清荷葉清水潭,鴛鴦成對,梁兄啊,英臺若是女紅妝,梁兄你願不願,配鴛鴦?”

  唱完一句,勾着手,一捻,好似抓着一把扇子般擬物而作:“配鴛鴦,配鴛鴦,可惜你英臺不是女紅妝。”

  “穿竹林,過祠堂,前面到了觀音堂。觀音大士媒來做,我與你梁兄來拜堂。”

  “賢弟越說越荒唐,兩個男兒怎拜堂……”

  賀州城裏人人都說,從前梨花班的臺柱子一口軟言唱腔最是地道精煉,可是沒有人知道,金燕堂的許大當家這副嗓子纔是一出口值千金。

  他一人分飾兩角,唱梁山伯便俊秀清朗,唱祝英臺便嬌羞甜蜜,明明只是不着力地吟唱,卻壓過多少苦練功的真行家。

  段燁霖只在四年前聽過一次,他以爲許杭該是恨極了這些東西,所以從來不敢在他面前重提,誰知今夜有幸,再飽耳福。

  他小心翼翼走上前,許杭已經不念詞兒了,只是在嘴裏含着調子,他鼻尖一嗅,聞到了一點梨花白的味道。

  這是喝醉了?

  將人的一縷頭髮撥到耳後,段燁霖問:“少棠,你不開心?”

  許杭嘴角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搖了搖頭,好似真的醉得挺開心。

  段燁霖喟嘆:“喝酒也不叫我?”

  許杭沒有回頭,氣息飄忽得很:“你愛喝劈震春,我只飲梨花白,咱倆…喝不到一塊去。”

  被酒氣氤氳過的語氣,顯得格外動情,段燁霖將他打橫抱起,免得他赤足在地上傷着了。

  “爲何飲酒?你以前不愛喝的。”

  “誰說我不愛喝?”許杭努了努嘴,“酒乃傷肝傷身的東西,從醫弄藥的人都知道,不碰它罷了。今日…今日是個好日子,想喝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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