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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識人不清,亦或是真的用錯了心思?
“金店裏的師傅和夥計呢?”
小井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問,背家譜一樣,掰着手指將這幾家店的店員身份都背出來。
“西街的孔二,跟我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見血就暈,肯定不會是他。”
“燈籠巷子口的王師傅,八十多了,牙都只剩兩顆了,現在力氣活都幹不動了,只能嘴巴上指點指點。”
“還有五福路的賈小貝,瓜六……這些人吧,痞是痞了點,但都是鑽錢眼裏的,要是說他們爲了金子殺人,我信;拿金子去殺人,我可就不信了。”
每個人和細節,小井都查得很仔細,正因如此,袁野越聽心就越發沉了下去。
“看來…都不是。”
小井打量了一下袁野的臉色,躊躇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少爺,您這次這麼緊張這樁命案,可是與咱們府有關?”
袁野一擡眸,眼裏的心事重重根本藏不住。
明日他就是準新郎官了,是宴會的主角,可是這件事情在他心頭壓着,叫他寢食難安,臉色也差了不少。他摸了摸小井的頭髮:“…連你也看出來了。”
小井安慰道:“少爺你別急,咱們慢慢來,總會找到的。”
袁野咬了咬指頭:“一點線索都沒有,難不成那金釵是憑空變出來的不成?”
“您還別說,指不定就是那兇手自己變出來的呢。”
沒查到結果,小井也十分苦惱,跟着袁野的話也耍了耍嘴皮子。
這兇手,從都督案開始就手法驚豔,深藏不露,像是一把暗箭,着實難防。
可他畢竟不是鬼,只要是個人,就一定會有破綻的。
破綻…破綻……
袁野的下巴撐着在桌上深思了一會兒,突然眼皮一擡,陡然似想到了什麼,猛地搖了一下小井。
“對哦,說不定真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啊?”小井覺得自家少爺怕是要魔怔了,趕緊擺擺手,“少爺,你瘋了吧…我就是瞎說說的…要真是變出來的,那豈不是鬼了…”
“不是變!”袁野也懶得同他多解釋,趕緊吩咐他,“你現在馬上去查一查賀州城的幾個金礦都是歸誰管的?最近都有誰經手?”
稀裏糊塗被推出門的小井真是叫苦不迭,滿賀州城的警探都是喫白飯的麼,好好的案子不查,倒是自家的少爺忙前忙後的。
嘮叨歸嘮叨,他還是麻溜地聽袁野的話,披着晨露出門而去了。
這一出去,就是一整日加一整夜。
直到袁府披紅掛綠、張燈結綵、囍字楹門,直到賀州城奔走相告,人人津津樂道的婚事終於來臨。
五月初五,端陽,宜納財、冠笄、嫁娶、開市恩赦,忌殺生、安葬、入殮。
第78章
陰曆五月俗稱毒月。很多人聽至此,一笑而過,說是迷信。
然而這一日,家家門前刺五毒,嘗雄黃酒,點硃砂。
當賀州城從沉睡中開始熱鬧起來之後,一串喜慶的鞭炮聲吵醒所有昏沉的意志,數輛福特車從袁家出來,駛往顧家而去。
車上貼着囍字,掛着花束,排頭一輛還時不時往外撒錢撒糖,小孩子看了都要追着跑,笑着一路唱過去。
鞭炮的殘骸如鋪就紅色花瓣一般,從袁家到顧家,整整三條街,厚厚的一層,傳言是買光了周圍四城的爆竹。
澎運商會的千金的訂婚禮,自然不能與旁人相同,所以碼頭上十幾艘商船燃放煙花,場面蔚爲壯觀。
就連拄着柺杖,聽不大清楚的老人家也被這熱鬧驚動,顫顫巍巍走到門口,問是誰家的婚宴如此熱鬧?待到旁人回答不過是個定親禮,不由得嘖嘖舌,被這闊氣嚇了回去。
京城請來的程、梅、尚派三家的戲班子,兩廣高價請來的舞龍舞獅隊,頭班的火車趕來的西洋戲法師傅以及名家酒樓裏的掌勺師傅,遊走江湖的川劇變臉大師,每一個以金計價的手藝人都被軍統府搜刮了來。軍統府裏三個院子,每個院子都擺着戲臺子,此起彼伏不同的戲,熱鬧非凡。
有人說,能得軍統府這場訂婚宴一張請帖,大半輩子都算開了眼了。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昇。
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
梅派臺柱子一張口,一段《貴妃醉酒》便贏得一片叫好,甚至不少戲迷趴在牆上只爲聽上一句便心滿意足。
若是換了以往,可沒人敢做這種喫槍子的事兒,也就今日軍統府大喜,故而戒備也就鬆了些。
許杭姍姍來遲之時,顧芳菲與袁野都已經敬了一輪的酒。
今日顧芳菲身着絳紅色旗袍與黑色高跟鞋,頭髮盤得高高的,脖子上已然帶着一條金打的九轉梅花鏈子,一看就是準婆婆給兒媳婦的見面禮。
她一聽聞許杭進門,端着酒杯就笑盈盈走上來,臉上還帶着點酒氣薰出來的微微紅暈:“許先生來遲了,可得自罰一杯。”
袁野一看到許杭,也是連忙招呼:“你可算來了,快、快坐。”
許杭接過酒杯便一飲而盡:“今日你們最大,叫我喝酒自然不敢不應,只是今日藥堂還有幾個病人離不得我,不能久坐,我備了一點薄禮當是賠罪了。”
在他身後,已經有家丁將一個紅木的箱子擡進來,打開一看,一個金光熠熠,夾雜着寶藍泰紫的鳳冠奪了所有人的眼球。
“哎呀,這個真是個寶貝啊!”
“許大夫真是大手筆啊……”
“那可是真金子吧……嘖嘖……”
宴席中原本沒有人注意到許杭的來臨,可是鳳冠一出,頓時就成爲了焦點。
顧芳菲雖然見過大世面,可也被這鳳冠驚了一下,臉上滿滿的驚喜:“這……這實在是貴重至極了!”
“不是最好的,也不敢拿出來的。”許杭見她喜歡,淡淡地笑了一下。
這時候主廳裏本在同親家公親家母喝酒的袁森也揹着手從裏頭走出來,但沒走出門沿,只是倚着門眯着眼搖搖一看,嘴裏還嚼着幾顆花生。
正好這一眼和許杭打了個正面,兩人彼此對視了一眼,略有些奇怪的意味。
滿座賓客自然不知,先前轟轟烈烈的剿匪大戰便是在這二人之間發生的故事。
袁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許杭,只當他是段燁霖養的個兔子,不過他也覺着這許杭是個人物,竟還敢登門來,毫無懼色。
不知爲何,就這麼一眼,他便覺得像是被許杭那雙清冽的眼神釘了一下,後背微微有些發麻。
“真是礙眼……”袁森皺皺眉,背手轉身而去,又回廳堂與旁人飲酒。
許杭收回了目光,對袁野說道:“禮已經送到了,那我便先回去了。”
“這就走了?”
“恕我失禮,只是藥堂裏實在緊急。”許杭賠罪般作揖,便在衆人的目光之中離開了軍統府。
袁野見他踏出軍統府的那一刻,不知爲何,竟陡然有些放心。
他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然而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裏一點點的陰暗。自都督的命案之後,他對許杭一直處於將信將疑之中,作爲朋友,他不願意將他作爲懷疑之人;作爲家中獨子,他又不得不爲家人的安全着想。
因此,在真相大白之前,只要許杭離得軍統府遠遠的,一切就相安無事。
賓客們起鬨起來,袁野被自己的朋友推搡着又進入了酒席之中。
這場訂婚宴便是一出奢靡至極、極盡酒肉的狂歡。
喝到黃昏日落的時候,衆人已經是醉眼迷離,相互對視都是對影成三人,甚至不知與自己勾肩搭背的人是誰,杯子一碰就叫兄弟。
人人耳邊都是嬉鬧聲、勸酒聲、咿呀戲聲、笑聲起鬨聲,不絕如縷。
最後人們的眼裏,只記得一抹紅色的身影在戲臺上唱着一段《鎖麟囊》。
“人情冷暖憑空造,誰能移動它半分毫~我正不足她正少,她爲飢寒我爲嬌。分我一支珊瑚寶,安她半世鳳凰巢~”
此刻的戲臺上,就連拉京胡的伴奏人也開始嗑起了瓜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唱戲的也不報幕換場,隨心所欲地哼上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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