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頁
軍統府和鶴鳴藥堂各佔賀州城東西二側,隔得最遠,若是走路過去,便是抄小道兒,單程也得半小時,若是開車,只能繞路走外側大道,單程也得一刻鐘。
除非是插翅從天上飛的,否則不可能會是藥堂裏的人乾的。
段燁霖這邊像盤話似的同藥徒講話,另一邊許杭已經端着紗布從內堂走出來,一聽見這番對話,便淡淡地說:“今兒倒有趣,所有人都好似很關心我在哪裏,連你也要問上一問。”
段燁霖自知被他聽見,恐他有些惱了,順着他的話問:“怎的,還有別人問?”
許杭把用過的紗布都燒了:“倒也巧了,袁家的下人方纔也來藥堂,原以爲要取藥,誰知只是爲了看看我在不在。看他那表情,似乎我不應該在這兒一般。”
段燁霖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一整夜的忙,令他有些累:“他父親被人重傷,所以……”
許杭擺擺手,讓藥徒離開,然後自己去查看那些藥罐:“所以他懷疑我,因爲先前我與袁森有些過節。”
段燁霖嘴巴動了動,還是把袁野懷疑許杭的那些話嚥了回去。
他只說:“我知你不是。”
許杭添了幾味藥以後,眼神一擡:“若我說,我是呢?”
騰的一下,段燁霖從椅子上站起來,大驚失色地看着許杭,沉着聲音:“莫開玩笑!”
“你今日會來問我在不在,不正是因爲你也懷疑了嗎?”許杭輕笑,露出點無所畏懼的態度,“那我便告訴你,不論是從前、現在亦或是往後,只要你來問我,我都會說是。你若信我,我便無辜;不信我,我便是罪人,由你處置。”
他的眼神,清清透透,好像一點雜念都沒有,倒是看得段燁霖心頭情緒翻涌。
這番意思已然很明白了,許杭將生死選擇給了段燁霖,他素來不屑辯解,寥寥幾句卻把段燁霖說得有些內疚,好似讓許杭蒙了大冤枉一般。
真是個修成魅靈般的機敏傢伙。
段燁霖嘆氣:“問問你,清楚些而已,省的叫別人多口舌,你別多心。”
他想握一握許杭的手,誰知許杭冷冷看他一眼,轉身就回屋,就給段燁霖一個拒絕的背影。
看得段燁霖哭笑不得,這脾氣上來,確實難哄。
不過一個人落單了,腦子也就會清楚一點。袁野懷疑是自己身邊的人,這事未必空穴來風,他那麼剔透的一個人,必定有了線索。
別的不說,若是一般的兇手,便是要挑在今天殺人,也應該是選擇夜深人靜,賓客散去纔好下手,可他偏偏選在段燁霖來之前,時間掐得恰到好處,正利用這點動靜隱藏自己的蹤跡。
如果不是巧合,那就一定是自己身邊的那些人。
他扶了扶太陽穴,覺得腦仁疼。
無論如何,這兇手的範圍,到底小了很多。
————
袁森在醫院裏躺着,醒來之後,除了能眨眼睛以外,什麼也做不了。
每日換藥的時候,嘴巴啊啊兩聲,雖然疼,卻說不出別的,但凡是個人來看他,嘖嘖兩聲就搖頭走了。
他雖然身子廢了,神智還在,好似靈魂被釘在棺材板裏,那種痛苦,無法言喻。
許杭、許杭……一想到那傢伙,袁森就只能怒目圓睜,身子發抖。
段戰舟將袁府查出來的贓物整理好,寫在報表中,往內閣遞,很快,內閣的批覆就下來了。
革職抄家,財產充公,相關黨羽一併入獄。
本來袁森多半也是要死刑的,只是內閣看他變成這樣,比死刑好不了哪去,便也算了,任他們一家自生自滅去。
有段燁霖從中周旋,袁家其他人都未受牽連,算是平安脫險。
只不過到頭來,富貴繁華一場夢,餘生窮苦無處尋了。
袁夫人也是一夜白了許多頭髮,哭得眼睛都要瞎了,袁老太太唸經更加勤快了,只是身子骨很不好,暈厥過去好幾次。袁野一面照顧袁森,一面照看女眷,還要操心破案的事,更被家中瑣事牽扯,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這一日,他餵了袁森吃藥睡下後,去了袁老太太的病房,鎖上門,直接就給袁老太太跪下了。
袁老太太忙讓他起來,袁野不肯,很痛心地說了一句話:“奶奶,你還不肯說嗎?”
袁老太太的手僵在原地,漸漸開始顫抖,跌坐回牀上。
躲不過的都是報應,她不想袁野這輩受害,沒想到,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哪裏是逃得了的?
她長嘆一口氣:“孩子,這些事情太過於骯髒和恐怖,所以奶奶纔不願意說啊!”
袁野下巴繃緊:“你不說,便是逼我去將兇手緝拿歸案,我必要手刃他!”
“萬萬不可!你這樣也會有報應啊…冤冤相報……”袁老太太唯恐他去做什麼慘烈的事情,就差沒給袁野跪下了。
“父親已經這樣了,爲人子的,難道不該知道一下真相嗎?你總說報應報應,若這便是袁家應得的報應,那你也該告訴我爲什麼!好讓我死也死個明白!”
袁野從懷裏拿出了那隻燕穿芍藥的金釵,他還沒來得及把它送給顧芳菲,此刻他將其置於袁老太太的手掌心:“奶奶若是不想看到下一隻金釵插在我的屍體上,就請說吧!”
從來紙包不住火,袁老太太老眼一熱,兩顆淚珠就掉了下來,重提舊事於她而言,也是一道傷疤。
罷了,家已經散成這樣了,有什麼說不得的。
只是該從哪裏講起來,她糊塗得很。不如便從這金釵開始罷了。
她撫了撫那隻金釵,聲音似乎具有穿透力,跨越時間,逆轉回多年以前:“其實…我這隻金釵,不過是看着人家的好,仿了其形的一隻拙品罷了。真正的那隻燕穿芍藥的金釵啊,光華萬丈、寶氣蘊含,我至今都記得,連金燕子身上的羽毛都根根分明,芍藥花蕊的金線比髮絲兒還細……”
老太太多年以來上了歲數,記憶不大好,可說起那隻金釵,眼神如有了光,彷彿就在眼前。
“那是一個大戶人家的老爺,疼愛他的的夫人,爲她生辰祝壽,只因那夫人名叫‘金燕釵’,平生最愛芍藥花,所以纔有了那——‘燕穿芍藥’。”
金燕釵,金燕堂內藏金釵。
所說先前只是五分懷疑,聽到這裏,袁野已經是半身麻痹,徹底坐在地上了。
第87章
醫院的門口,袁野坐在臺階上,腳邊是幾個空酒瓶,埋着頭,不知想着什麼。
他略微動了動,踢到酒瓶,瓶子咕嚕嚕滾出去很遠,他的眼神追着看,卻沒有什麼光彩。
一輛車在他面前停下,車上蹦下來的小井跑到他面前說:“少爺!我特意跑去跟丟兇手的巷子看了,你猜我發現什麼?那巷子裏頭有個井蓋,井蓋的插梢被人敲斷了,我打開井蓋這麼一瞧,嘿!裏頭是前段時間修建的軍需儲藏室!兇手當時一定躲裏頭了。”
發現線索令小井十分激動:“我還特意去問了工人,說這些井蓋,正好都是出事那天晚上到第二日凌晨通宵忙活着蓋上的。細問時間啊,都是放煙火之後纔開的工,也就是說,我們追兇手的時候井蓋都已經蓋下去了,我愣是沒想明白,他是怎麼弄斷的插梢?總不會隨身還帶着榔頭吧?”
他興致勃勃說着,說完了發覺袁野怏怏的,忙問:“怎麼了少爺?您……您喝酒了?您別不開心啊,咱們一定會抓到兇手的!”
“小井…”袁野拍了拍他的手,很疲累的模樣,“兇手是誰……不重要了。”
“你、你別灰心啊,少爺。”
“你也別叫我少爺,我也不是什麼少爺了…”
“少爺…”小井被他說得有些想哭。
袁野搖搖腦袋,想醒醒酒,卻覺得更加迷糊。
“府裏怎麼樣了?”
“該抄的都抄完了,就連府邸…下個月也要變賣了。不過啊,老爺藏在佛堂後面的小庫裏還有些值錢古董,我把少爺、夫人、老爺和老太太東西收拾了一下,咱們得找個新住處了。”
聽到此處,袁野擡起頭來,很嚴肅地說:“將那些古董都賣了,全數捐了出去,一分一毫都不要留!”
小井忙伸手去摸袁野的額頭:“少爺你瘋了!咱們就剩這麼點了!都捐了,你可怎麼辦啊!”
“我讓你捐你就捐!”袁野斬釘截鐵,一點猶豫也沒有,“你不明白,那錢不乾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