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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飲溪一面說着,一面用手扇着香氣,閉上眼很舒服地聞着。
“乾脆?怎麼個乾脆法?”許杭很虛心地問。
“哼,你覺得自己值多少錢,開個價唄。”
許杭卻覺得香爐裏和章飲溪身上的氣味膩得人作嘔,起身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臉上皮笑肉不笑:“章小姐這話說得竟很有道理,一看就有傳說中上海灘八大風煙衚衕裏,一等窯姐的風範,絕不是賀州小地方養的出的。在下開了眼界,會記在心裏的。”
說罷他就拉開移門。
章飲溪活這麼大就沒被人這麼當面辱罵過,抓着香爐就要丟過去:“你放肆!”
那香爐純銅的,若是砸在人身上必定十分疼痛,章飲溪還是衝着後腦砸過來的。
許杭倒不怕,正想拿藥箱擋,還沒擡手,就被人往旁邊拉了一下,那個香爐失了準頭,砸在門框,裏頭的香灰飛出來,撒了一地。
擡頭一看,擋在自己前面的,是不知何時出現,眉頭微皺的章修鳴。
不知他何時出現在門外的,一身西裝的他此刻有點點狼狽了,肩膀上和頭髮上沾了香灰粉末。
糟蹋了一身好衣服啊。
章飲溪的表情也僵住了,圓目瞪大,立刻站了起來,一眨不眨看着章修鳴。
章修鳴用手撣了撣,轉身歷目看着章飲溪:“小溪,你越來越過分了。”
“過分的是他!你沒聽他怎麼說我……”
“我不用聽也知道。”章修鳴打斷章飲溪的話,“許先生絕不會主動招惹你,一定是你主動招惹他!快給他賠禮。”
章飲溪彷彿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一般看着章修鳴,指頭狠狠戳向許杭:“我給他賠罪?他配嗎?哥,我是爲了你才教訓他的。”
“我的事輪不到你做主,你要是再不道歉,我馬上送你回上海,以後你也別跟我出來了。”
頗有兄長威嚴的一句話,這個笑面狼的平日輕鬆表情都收回去,換成說一不二的嚴肅認真,指責妹妹的模樣不容反駁。
章飲溪大約很少見章修鳴這樣,憋着嘴委屈了好一會兒,臉都憋紅了,才跺着腳跑走了:“我不理你了!”
噼裏啪啦一串聲響,傲慢的大小姐動靜很大地表達自己的不滿,躲回房間去了。
章修鳴這才把臉色緩了緩,轉身過來:“許先生,我妹妹不懂事,我替她道歉,改天等我教育好她再給你登門道歉。”
他的半張臉還沾着灰,都沒來得及擦一擦,顯得他這番話發自肺腑,十分真誠。
第107章
許杭眼珠轉了轉,無所謂地開口:“大家千金,就得是這種性子纔算正常。我也不是頭一天給嬌貴小姐看病,沒什麼。”
後來,章修鳴要送他回去,他拒絕了再拒絕,章修鳴便只送他到門口,吩咐司機開車把他送至鶴鳴藥堂。
看着車輪滾滾而走,章修鳴一手插兜,一手鬆了鬆領帶。
今兒真熱,他拿手帕擦了擦臉,那菸灰真難清理,一抹好像暈染更開了。他不悅地嘖嘖兩下,皺了眉頭。
“你說你這出演得累不累啊?我看那傢伙走的時候對你也沒什麼好臉色。”章修鳴身後,章飲溪推門走出來,搖着扇子,嘴角一勾,一點沒有剛纔的委屈模樣。
章修鳴回頭,邪肆一笑。
方纔那些爭吵,不過都是演出來的,他早就和章飲溪串通好了,觀衆就是許杭一個。
“他那種性格,想必就是一張冰臉,好也好不到哪裏去。”
章飲溪用扇子掩着嘴巴:“那你看上他那點?想把他骨頭抽出來擺在你的收藏架子上?那派個人去抓就是了。”
“性子越烈的人,越是喫軟不喫硬。既然他對我第一印象並不好,那我就陪他多演幾齣。還怕打動不了他麼?”章修鳴喜歡放長線釣大魚。
抓。這個詞太粗魯了。
至少現在他覺得,喘氣兒的許杭比沒喘氣的好玩一點。若是能得到美人骨,周折一點又有何妨?不過章飲溪和章修鳴不同,她理解不了章修鳴這種徐徐圖之的心思,若換了她,一定火急火燎、大張旗鼓地隨了自己的心意纔行,一刻也等不了。
想到許杭那桀驁不馴的眼神,她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又用力地扇了扇。
“小妹,”章修鳴揉了揉鼻樑,“還說我呢,你倒是有閒情逸致在家待着,難道你不知道,鬼爺已經到了賀州城?”
“什麼?!”章飲溪差點摔了扇子,又驚又喜,一抹紅暈浮上臉頰,雀躍得像一隻百靈鳥,“他在這兒?!他怎麼都不同我們說一下啊…不行不行,我得去讓人去取我定做的衣服去!”
全世界也只有這一個人,能讓這眼比天高的大小姐露出一點女兒嬌羞。
他二人還沒來得及回屋,又聽汽車鳴笛聲,原來是剛纔送許杭走的車又折回來了。
司機停下車,從座位上下來,手裏還拿着什麼東西。
領事館去鶴鳴藥堂來回也得一刻鐘,現在這時間,路上人多,必然更慢。章修鳴看車裏沒有別的人就皺了眉:“你怎麼這麼快?”
司機鞠了躬,把手機用油紙包好的東西放到他手裏:“許先生到了前面市集就堅持要下車,說自己回去,我只能讓他下了,這是他從市集攤子上買的東西,說是特意挑選送給您和小姐的。”
“居然還有給我的?”章飲溪眉毛幾乎要挑到天上去了,不可思議。
章修鳴揣着疑惑,撕開油紙一看,裏頭是兩個瞄着京劇臉譜的面具,一個白臉,一個紅臉。
兩張面具兩個表情,一個內斂曹操一個猙獰關公,都像在嘲笑。
他看着看着,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來,身子也微微前後晃動,連聲說:“有意思!有意思!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他了!”
沒看明白的章飲溪小臉皺了皺:“什麼意思啊……”
章修鳴拿起紅臉的面具,罩在自己的臉上,湊到章飲溪面前逗她,聲線像狐狸一樣:“看不出來麼?我唱紅臉,你唱白臉,他這是在諷刺咱們。”
意思是說,這出演技拙劣的戲,他早就看穿了。看破不說破,由得你們兩個跳樑小醜來。
章飲溪最討厭這些畫得像鬼一樣的面具,啪擦一下把紅臉面具搶過來,扔在地上踩碎,轉身回了屋子,不理會一個人沉浸其中的章修鳴了。
白臉面具在章修鳴手上摩挲來摩挲去,他實在是愛不釋手。
怎麼辦好呢?這麼讓人驚喜的人,他是越來越心動了。
既然調戲也不奏效,演戲也不愛看,那就接着遊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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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日頭是越來越毒了,賀州城到了正午,熱得花草都彎腰了。
喬松從外頭走進金燕堂的時候絆了一跤,差點摔個大跟頭,回頭一看,金燕堂門口擺了好多送禮的箱子。
他往裏走,對許杭說:“許少爺這是做什麼,好東西放門口不怕賊偷麼?”
蟬衣端着茶上來:“哪裏是我們的東西?這是章家那個少爺天天讓人送來,說是賠罪什麼的,我們當家的不收他就放在門口,每天都來,堆得人都不好走路了。”
“這有錢人的脾氣還真怪。”喬松喝了一大口茶。
許杭正在那裏研究藥方,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我記得前兩日說起,喬松你好像快成家了?”
喬松撓撓頭髮,有點不好意思:“您聽司令說了啊?”
“是上回那個路過小銅關門口,乞討救父的姑娘麼?我倒是看過一眼,長得很清秀,你是個有福氣的。”
蟬衣揶揄喬松:“哎喲,可以嘛小夥子,幫人還幫回來一個媳婦!”
越發說得喬松臉色紅紅的,支支吾吾:“她、她父親怕是不太好了…所以才、才急着成親的…”
許杭放下筆:“你這事倒辦得急,我也沒有什麼禮物送。那姑娘既然家境貧寒,想來也沒有什麼嫁妝,回老家辦親事恐怕要被人恥笑。索性我這門口摞着一堆大箱小箱的東西,我也不用,你就都拖走,給那姑娘撐撐門面吧。”
“這怎麼好意思…”
“你就收着吧!”蟬衣知道許杭的心思就替他說了,“你要不不收,這東西就得扔了,那也是浪費。再說,要是不這麼處置,等你家司令來了一看,是不是又要生氣?你呀,要是不想他們麻煩,就領了這人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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