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的第三十年 第51節

作者:未知
金禰道:“郭勤威是被崔珣用鐵胎弓的弓弦割下頭顱,若能取來崔珣鐵胎弓,再對比郭勤威頭顱切痕,就能水落石出。” “崔珣鐵胎弓在哪?” “就在他的手中。”金禰想起昨夜,他遠遠看着崔珣用鐵胎弓改造的木駑射殺夜梟的一幕,頓時恨得咬牙切齒:“郭勤威的頭顱仍在突厥,如今突厥有意與大周修好,並送來阿史那迦公主和親,若和突厥討要郭勤威頭顱,他們也不會不給。” 盧淮道:“討要頭顱需要時日,去往突厥需要時日,回來也需要時日,這一番折騰下來,最快也要將近一月了,怎麼知道這不是你苟活的藉口?” 金禰道:“盧少卿若不願大費周章的話,大可以稟明聖人,直接將崔珣下獄,嚴刑拷打,也能吐出真言。” 盧淮冷冷道:“屈打成招,這是崔珣的作風,不是我盧淮的作風,我雖不才,但手下無一冤魂。” 金禰曬笑:“難得這大理寺獄,居然有盧少卿這樣的青天。” 只是盧淮想做青天,能由得他做嗎?他眼中的申冤明理之地,早成挾勢弄權之所,否則爲何四年前崔珣自突厥回來時,明明身上遍體傷痕,也央他們去突厥一查究竟,大理寺獄卻裝聾作啞,一昧刑求,要他吐露叛國事實,這本該主持公義的大理寺獄,早就冤魂處處了。 盧淮能夠這般天真,也不過因他有叔父庇佑罷了。 盧淮聽出金禰話語中的譏嘲之意,他眉頭一皺,不與他計較,而是道:“你說向突厥索取郭勤威頭顱,突厥奸滑,焉知送來的,不會是個假頭顱?” 金禰道:“崔珣佞幸之名,傳遍天下,他又是突厥人放回,如果突厥人說他的好話,那要警惕警惕,說他的壞話,對突厥有什麼好處?況且,鐵胎弓在崔珣手上,難道突厥人還能於千里之外,變出一個被鐵胎弓弓弦割下的假頭顱嗎?” 盧淮心想,倒也是這麼回事,他冷眼道:“金禰,若你有半句虛言,定教你生不如死!” 金禰只道:“將死之人,不敢有虛言。” 盧淮思忖半晌:“好,那我就稟明聖人,再行定奪。” - 盧淮將金禰證詞稟告聖人,果然滿朝文武譁然,即使是崔頌清也驚愕萬分,回過神後,他深以爲恥,不願爲崔珣分辯半句,他尚且如此,更別提清流和盧黨了。 羣情激憤之下,衆臣叩請聖人,立殺崔珣,倒是盧淮道不如等郭勤威頭顱送來後,再行定奪,只是突厥路途遙遠,一去一回,也要將近一個月了,聖人於是下令,先將崔珣收押大理寺,待案情查明後再行處置。 敕令未下,蓬萊殿卻傳來旨意,太后言明大理寺與察事廳向來不睦,若將崔珣關押在大理寺,只怕郭勤威頭顱未到,崔珣先送了性命,故而就將他囚於府中,之後再議。 盧淮不可置信,他第一反應就是太后偏袒崔珣,第二反應是爲自己覺得冤屈,他對隆興帝叩首,眼中隱隱含淚:“臣雖與崔珣不睦,也向來深鄙其爲人,但斷不會因爲私仇誣陷於他,若臣是這般小人,便不會提出先往突厥索取郭勤威頭顱,再辨真假,太后這般對臣,是看輕了臣。” 隆興帝無奈,他何嘗不是覺得太后偏袒崔珣,但他本就因惠妃之事與太后生了嫌隙,不能因爲崔珣關押地點和太后再起糾葛,他安撫盧淮好一陣子,盧淮仍覺得委屈萬分,隆興帝最後才私下和他說道:“太后不讓崔珣關押在大理寺,並沒有不許你們看守他,到底還是給你們大理寺留了一分面子。” 盧淮卻並不這麼想:“如若金禰所說爲真,那崔珣所犯的就是彌天大罪,太后三年前已經將他從大理寺保出來了,三年後還要在大理寺手中保他嗎?” 隆興帝苦笑:“朕也不知太后爲何要保此人性命,朕與盧卿一樣,十分厭惡此人,但大周以孝治天下,朕也不能總是忤逆阿孃。” 隆興帝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盧淮終於閉了嘴,只是面上還是有不快神色,隆興帝又安慰他道:“既然太后旨意,是將崔珣囚在府中,盧卿就按囚犯的待遇對他,太后已然偏袒他至此,應也不會再說什麼了。” 第076章 76 什麼叫按囚犯待遇? 自然是身穿囚衣, 枷鎖纏身。 大周律令,官品及勳散之階第七已上,鎖而不枷, 故而崔珣免了被枷,但手足鐐銬和囚衣自然不會避免。崔府被圍的水泄不通,連只麻蠅都飛不進去, 啞僕也被趕走了, 因爲囚犯,是不需要僕人的。 但是盧淮萬萬沒想到, 崔府還有一“人”未走。 他只是冷冷看着身穿白麻囚衣,手足都是重鐐的崔珣,真奇怪,此人落魄至此,卻不屑對他說一句求饒之話, 此時此刻, 他不像個佞幸, 反而像個世家子弟般,孤高清傲,如鶴立於世,盧淮見狀,心中嗤了聲,斗筲小人 ,慣會作態。 他沒好氣道:“崔珣, 太后恩賜,讓你不必囚於大理寺, 但你也別得意,這崔府, 你邁不出半步,更別提傳遞消息讓人救你了。” 他說了一堆,崔珣卻只當沒聽到一樣,他手足銬着重鐐,無法端坐,只能盤腿坐於紫檀案几前,面上神色冷淡至極,看都懶得看盧淮一眼,盧淮覺得自討沒趣,但還是強調了句:“太后說將你關押在大理寺,會丟了性命,我且告訴你,我盧淮不會做那種公報私仇的事,你的命,我要堂堂正正的取!” 說罷,他就哼了聲,拂袖離去,他走之後,崔府的硃紅木門也吱呀一聲關了,隱隱還能聽到門外鎖鏈落鎖之聲,待人聲寂靜之後,崔珣才微微擡眼,看向面前已經紅了眼眶的李楹。 李楹完全不知道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明明早上他出去時還是好好的,還說要給她買福滿堂的蜜餞糕,爲何回來就變成了待罪之身的重犯,到底爲什麼會這樣? 她看着崔珣嶙峋雙腕上的漆黑鐐銬,鐐銬太沉,他雙腕搭在膝上,許是見她盯着,他扯了扯囚衣,想去遮住鐐銬,但又如何能遮住?李楹咬着脣,一滴眼淚滴在了紫檀案几上:“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改造了鐵胎弓,金禰就不會看到,他也不會想出這種毒計害你!” 紫檀案几上,啪嗒砸下去的淚滴越來越多,崔珣手指動了動,他心中突然涌現一種強烈的衝動,他想去給她拭去眼淚,她是那般好的人,不應該爲他難過,但是擡手時,鐐銬的叮噹響聲,卻讓他瞬間清醒。 他抿了抿脣,儘量將自己的聲音放的輕緩:“不關你的事。” “但是沒有我改造鐵胎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沒有鐵胎弓,也有其他事。” 他神色越發平靜,李楹心中就越是難受,她喃喃道:“金禰和你無冤無仇,他爲什麼要這麼害你?”她忽想到什麼:“他是不是受人指使?” 崔珣頷了頷首,李楹又道:“ 裴觀嶽?是裴觀嶽對不對?” 崔珣沒有回答,但是李楹心中已有了答案,她莫名悲憤:“他爲什麼總不放過你?” “不。”崔珣靜靜道:“是我不願放過他。” 李楹愣了下,很快就反應過來,崔珣雖然沒有跟她提過裴觀嶽做過什麼惡,但從盛雲廷之死,到崔頌清第一次前來崔府的時候,崔珣極度難過之下,吐露的隻字片語,加上裴觀嶽一心要讓崔珣死在大理寺,李楹也能猜到,裴觀嶽定然和天威軍的冤情有關。 這三年,崔珣對天威軍之案窮追不捨,裴觀嶽爲求自保,也必定會要他性命,兩人之間,就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如今裴觀嶽的妻子王燃犀被他滅口,盟友沈闕被流放,身邊人都被整治的差不多了,他狗急跳牆之下,纔會指使金禰,誣陷崔珣。 如若他奸計得逞,那崔珣必死無疑。 李楹心中,是鋪天蓋地的惶恐,她對崔珣道:“你沒有投降突厥,你也不會殺郭勤威,這是陷害!崔珣,你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其實,崔珣並不是神仙,或者說,他只是一個四面楚歌滿身污名的孤行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事,但看到李楹焦急神色時,他還是輕輕點了點頭,“嗯”了聲。 李楹何嘗不知?她有些茫然無措,於是焦急的想着各種辦法:“不如,你請盧淮去突厥查探查探?我看他性子還算耿直,他一定能還你清白的。” 崔珣看着她,只輕聲說了四個字:“積重難返。” 姑且不說盧淮是盧裕民內侄,他根本不會願意去突厥查探,就說突厥如今的可汗蘇泰,弒兄奪位,用的卻是崔珣這把刀,如果讓他選擇,他定然選擇讓崔珣死,而不是讓他活,焉知去突厥,不會讓崔珣冤上加冤?何況崔珣陷於突厥兩年,大理寺獄一年,這三年,他的污名,已經傳遍天下每個角落,污名已成,要想翻案,那是難上加難。 所以崔珣說,積重難返。 李楹向來剔透,稍微一想,也能明白這其中關節,她委屈的更是雙眼盈滿淚水:“難道只能坐以待斃了嗎?” 崔珣靜靜凝視着她,他本來寧願自己死了,也絕不願牽扯她,但如今,見她眼淚簌簌而落的模樣,他心中也一陣莫名抽痛,他想,如果他真的死了,她會不會更加難過? 崔珣不知道。 所以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最終默然無語。 李楹卻從他的默然中看到了一絲希望,她急迫道:“你有辦法的,你肯定會有辦法的,對不對?” 她說這話時,一顆細碎淚滴,如瑩瑩珍珠一般,在她睫毛前端搖搖欲墜,崔珣看着那顆欲墜珍珠,他不由說道:“或許,耗費一個月時間,去突厥索要郭帥頭顱……” 他忽頓了頓,說到最後那四個字中,他眼眶一熱,手指指節已攥到發白,故帥頭顱,於落雁嶺一戰,被突厥人斬下,傳首軍中,這是他心中最不可言喻的痛,其後郭帥頭顱就失了下落,他任察事廳少卿後,也曾派人去突厥尋訪過,但突厥不比大周,路途遙遠,語言不通,蘇泰可汗又精明狡詐,還有暗探頭子金禰襄助,他派去的幾個細作都沒能回來,所以至今,郭帥頭顱還是不知去向。 耳邊忽然傳來李楹輕柔的一聲“崔珣”,將他神智拉了回來,崔珣看着她如水雙眸,心中痛楚漸漸平息下來,他定了定心神,繼續說道:“耗費一個月時間,去突厥索要郭帥頭顱,應不在裴觀嶽計劃範圍內。” “爲何這般說?” “一個月,太長了,若我是裴觀嶽,我定然希望能一擊致命,而不是再給敵人一個月翻盤機會。” “你的意思是?” “裴觀嶽的計劃,應是出了某些變故,我猜測,去突厥索取郭帥頭顱,是金禰自己定的計策,一方面,是爲了給他爭取活命時間,另一方面,也是方便裴觀嶽做手腳。” 李楹略略思索了下,她也明白了,這一個月,裴觀嶽可以做手腳,坐實崔珣罪名,但同時,一個月的時間,又何嘗不夠崔珣反戈一擊,爲自己洗刷罪名? 危機,也是轉機。 李楹長出一口氣,她緊縮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些,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笑意:“還好,還有一個月時間。” 但她又喃喃道:“可是,你被關在這裏,什麼消息都遞不出去,又怎麼反戈一擊呢……” 她忽想到什麼,她擡眸,看向崔珣:“崔珣,讓我幫你,好不好?” 沒等崔珣回答,她就又說道:“這是我第三次跟你說,讓我幫你,前兩次,你都拒絕我了,這一次,你要是再拒絕我,我是不會管你,但是,你也不要再幫我查案了,就讓我當一輩子孤魂野鬼,往後歲月,和你再無半點關係。” 她聲音雖輕,但說的無比堅定,她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麼絕情的話,崔珣都不由怔住了,李楹忽一笑:“崔珣,我是認真的,你是答應我,還是拒絕我,你自己選。” 她真的很認真在問他,崔珣知道,她雖然外表柔弱,但骨子裏是極爲倔犟的,她的確會說到做到,而他,又怎麼願意她當一輩子孤魂野鬼,半晌,崔珣才失神道:“我……答應你。” 李楹終於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也得到了舒緩,她眨了眨眼睛,修長睫毛上沾着的細碎淚珠也落了下來,明明她應該高興的,但她卻莫名覺得更想哭了,她咬了咬脣,扯下腕上纏着的潔白羅帕,羅帕用桑蠶絲織成,細軟如雲,李楹本欲拿來拭淚,但她卻忽捏住羅帕一角,頓了頓,然後手指用力,將潔白羅帕撕成了四段。 她撕了羅帕後,便起身,走到崔珣身前,跪坐了下去,她低着頭,看着崔珣搭在膝上的雙腕,腕上漆黑鐐銬尤爲刺目,她抿了抿脣,去握住他的一隻手腕。 崔珣似乎愣了下,一陣鐐銬的叮噹聲中,他下意識就想將手腕從她手中抽離,李楹卻說了聲:“別動。” 他明明是人人懼怕的酷吏,但聽到她這兩個字時,卻真的沒有再動了,李楹握着他的手腕,還好盧淮沒有太過爲難他,也還好他雙腕清瘦到幾乎只剩骨頭和皮膚,鐐銬沒有鎖的太緊,還有點餘量,李楹將鐐銬略略往上推了推,果然看到他手腕皮膚被磨到發紅。 李楹垂眸,她取出一段羅帕,小心包裹住他的手腕,她說道:“今日事出緊急,只能用這個應付應付了。” 崔珣低着頭,看着腕上繫着的潔白錦帕,錦帕似乎還有她的清幽香氣,他不由道:“這個……就挺好的。” 李楹莞爾,她又細心用羅帕纏住他另一隻手腕,繫上結時,她忽低低說了聲:“崔珣,以後,你不用再一個人打仗了,我會陪你的。” 她垂眸繫着錦帕的樣子,安靜美好,崔珣定定看着她層疊如羽翼般的睫毛,輕聲說了句:“嗯。” 第077章 77 崔珣被囚在府邸的時日, 雖然鐐銬加身,冷飯殘羹,但也不算太難熬, 李楹會用桑蠶絲編織成的最柔軟白綢墊在他手足鐐銬內,也會將佛寺供奉給自己的素食點心取來與他果腹,更會於每晚在他臥房燃上一塊安神香, 因此他身體沒受太多磨折, 反而因爲公務全拋,多了些許時間休憩, 氣色看上去倒比以前要好上幾分,但他與李楹都知道,是生是死,就在這一月之期。 李楹覺得很是困惑:“你沒有殺郭帥,郭帥頭顱的切口肯定和你鐵胎弓弓弦不一樣, 那金禰怎麼肯定郭帥頭顱送來大周之後, 就能置你於死地?” “鐵胎弓已經被繳入大理寺了。”崔珣道:“按裴觀嶽的本事, 偷出鐵胎弓,用弓弦切斷一個頭顱,再讓有經驗的仵作,將那頭顱僞造成已經死了六年的顱骨,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的意思是,就算突厥真的送來郭帥頭顱,裴觀嶽都會用一個假頭顱, 偷天換日?” 崔珣頷首:“他一開始,應該也不願這麼麻煩。” 但是惠妃突然變卦, 逼的裴觀嶽只能採用金禰的這個計策,或許裴觀嶽在私底下, 早已暗罵過金禰千次萬次了,一個謊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彌補,中間若出半點差錯,就會前功盡棄,萬劫不復。 裴觀嶽如今只慶幸崔珣被囚於府邸,府邸只他一人,讓崔珣縱然手眼通天,也無法在這一個月進行自救,可他不知道,崔府雖然沒有第二個人,卻還有一隻鬼。 李楹眼睛一亮:“既然我們猜到了裴觀嶽的謀劃,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既已洞察先機,便能先發制人。 崔珣被囚府邸,李楹卻能自由出入。 只是,李楹雖然能自由出入崔府,替崔珣傳遞消息,但是終究不能現身於人前,很多事情,她沒辦法做。 李楹於是就想到了一個人。 魚扶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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