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的第三十年 第63節 作者:未知 崔頌清望了眼崔珣,神情複雜,他拱手道:“誣陷朝中重臣,的確應查個明白。” 盧裕民臉色則是難看到了極點,但如今形勢,他無法再回護裴觀嶽和金禰了,只能跟着衆人,說道:“聽憑太后、聖人做主。” 第093章 93 既然羣臣都聽憑太后聖人做主, 太后自然便下了定論:“崔卿,你且莫寒心,吾與聖人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說要還他公道, 話中含義,便是崔珣無罪,而是旁人冤屈了他。 眼見局面逆轉, 崔珣卻沒有見好就好, 而是又叩首道:“臣舊弓被收繳於大理寺,本應看守嚴實, 卻被利用陷害臣,況且,大理寺連仵作都被人買通,硬將女子頭顱誣成男子,樁樁件件, 太后與聖人都眼見爲實, 假若此案仍由大理寺辦理, 如何能還臣公道?臣懇請,將此案交由察事廳辦理,臣必秉公執法,不偏不倚。” 金禰與裴觀嶽、盧裕民同時脫口而出:“不可!” 衆人疑惑目光看向他三人,盧裕民面色僵硬,找補道:“假若崔少卿挾私報復,該如何?” 崔珣輕笑:“朝中百官, 儘可督察,若發現臣於此案有一絲挾私報復, 大可上疏,臣死而無怨。” 崔珣此言, 已然是用性命立下軍令狀了,崔頌清斂眸道:“太后,聖人,押運隊伍由大理寺負責,鐵胎弓由大理寺看守,仵作是大理寺隸屬,三樁重任都出了問題,足以見得大理寺已不可信,倒不如交由察事廳處理。” 太后瞧向盧淮,盧淮已然是失魂落魄,這位上任數月的大理寺少卿此番顏面無存,聲名俱敗,太后徐徐問道:“盧卿,你可有異議?” 盧淮望了盧裕民一眼,面上盡是悲愴和羞憤神色,他道:“臣身負失職之罪,不敢有異議。” 太后點了點頭,又問隆興帝:“聖人,既然崔珣保證不會挾私報復,那此案與金禰,便都交由崔珣處理。” 隆興帝心中自然萬般不願,姑且不說他憎惡崔珣,就說惠妃的身份,他也怕金禰攀咬出來,但此番大理寺出了個大丑,他也說不出理由去反駁太后,於是勉強答應道:“太后所言甚是,就交由崔卿處理吧。” - 崔府門外,所有看守全部撤了,啞僕也回來了。 李楹見狀,便知道崔珣安然度過了此關,她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只不過,崔珣並沒有回崔府,而是魚扶危來尋了她。 魚扶危爬到牆上將她喚出後,便告訴她在大理寺公堂發生的一幕:“盧淮心氣都沒了,這般大辱,他一出大理寺就病倒了。” 李楹想了想,道:“這人本質不壞,性子又直,應該很難接受自己管轄的大理寺,居然早就形同裴觀嶽私獄的事實。” “察事廳已經動身去抓歐陽彥、馮虎、韓林三人了,他們若到案,裴觀嶽也跑不掉。” 李楹道:“裴觀嶽把事情做的太絕,若非他要害崔珣,崔珣也沒法藉此機會反將一軍。” “聽說太后與聖人將崔珣招入大明宮,賞賜了不少錢帛,安撫他這一個月的冤屈,除此之外,還將他被污一案交由他全權負責,金禰也被轉入察事廳監禁。” 李楹點了點頭:“這是應該的。” 兩人說話間,已經來到朱雀門外,只見一輛駟馬馬車從宮門緩緩駛出,馬車形制豪奢,以紫檀木製成,車身鑲嵌着貴重玉石,就連車輪都繪製着精緻花紋,李楹和魚扶危隨着百姓,來到青石道旁駐足觀看,李楹聽到百姓竊竊私語道:“那是太后與聖人賞賜給崔珣的座駕,本來他是四品官員,只能用三馬馬車,但這次太后與聖人開恩,准許他用駟馬馬車。” 另有人嘖嘖嘆道:“那他之後氣焰恐怕更是囂張了。” 寬大馬車內,崔珣耳邊不斷傳來流言蜚語,他都一概置若罔聞,只是指間用棕櫚葉仔細編織着一隻綠色草螞蚱,手指翻飛間,一隻草螞蚱很快就編好了,他靜靜看着攤在掌心的草螞蚱,然後,攥起,手指微挑,掀開了車窗帷幔。 本來正在議論崔珣的百姓只見馬車帷幔慢慢挑起,帷幔後半遮半掩的郎君眉如墨畫,膚如冷玉,一雙桃花眼綺麗漪瀾,往人羣中定定瞥去,衆人不由都畏懼到閉了嘴,也有小娘子第一次見到這位佞臣軒若朝霞的面容,心如鹿撞,紅了臉,含羞再看時,卻見緋衣郎君忽對着人羣某個方向微微一笑,這一笑,更是豔殺春日百花,幾個小娘子瞬間心跳快了數拍,但那郎君只是含笑看着一個方向,然後將手腕伸出側窗,攤開掌心,任憑風過,將掌心碧色之物吹起。 那碧色之物被南風吹到空中,悠悠飄蕩了好一會,等風停時,才落了下來。 魚扶危正巧站在下方,他下意識就替李楹一把抓過那碧色之物,待展開手掌時,卻發現那是一隻用棕櫚葉編成的草螞蚱。 崔珣車駕已然遠去,人羣也散的七七八八,魚扶危疑惑看向李楹:“草螞蚱?” 李楹望着那隻栩栩如生的草螞蚱,也莞爾一笑,她看向車駕遠去的方向:“他最近幾日應該都不會回來了。” “嗯?” “他要辦裴觀嶽和金禰的案子,此事不容有失,他肯定會直接住在察事廳了,所以,近日都不會回來了。” 魚扶危替李楹鳴不平:“公主幫了他這麼大忙,他不應該來謝謝公主嗎?” “誰說他沒謝我?”李楹取過魚扶危掌心的草螞蚱,笑道:“這個,就是他的謝禮。” - 崔珣直接從大明宮去了察事廳,他於肅州已經安排好了暗探抓捕歐陽彥、馮虎、韓林三人,他對劉九道:“裴觀嶽狗急跳牆,一定會着人去殺他們三人滅口,你親自去一趟肅州,務必將他們安全押送回來。” “諾。” 劉九拱手後便匆匆出門,崔珣又對其餘武侯道:“那個仵作林三的家人,看好了,別讓裴觀嶽有機會挾持他家人來威脅他。” “諾。” “看守金禰的獄卒都查清楚了,不準再出現王燃犀那次的事情,否則,我拿你們是問。” “諾。” 大小諸事,崔珣都一一安排妥帖,最後有武侯問道:“少卿,金禰已經押在獄中,少卿要前去審問嗎?” 崔珣道:“不急。” “那等少卿得空,再去審問金禰?” “也不需等我得空。”崔珣悠悠道:“察事廳九九八十一道酷刑,盡情往他身上招呼即可,只要留他一條命就行。” 那武侯呆了一呆,他試探問道:“少卿,那我等用刑的時候,要審問什麼嗎?” 崔珣搖頭,武侯不太明白了,對金禰用刑,又不審問?崔珣似乎是看出武侯心中疑惑,他嘴角彎起戲謔弧度,眸中神色卻是冷如霜雪,良久,他才徐徐說了句:“總要收點利錢吧。” - 第一個招供的,是大理寺仵作林三。 林三招認,是裴觀嶽給了他一百金,指使他在公堂上無論驗出什麼,都要咬死那是郭勤威的首級,且是崔珣鐵胎弓弓弦所殺。 第二個招供的,是看守鐵胎弓的小吏,他也招認,他被裴觀嶽權勢所迫,將本該放在大理寺的鐵胎弓偷運到裴觀嶽府邸,等裴觀嶽事畢後再還到大理寺,不過他說,他並不知道裴觀嶽拿這個是做什麼。 但無妨,有他這個證詞,便足夠了。 崔珣調查期間,數次聽訓“分寸”二字,先是太后告誡他,查金禰誣告案即可,不必再牽扯其他,注意分寸,崔珣慣會揣摩太后心思,他知曉太后所說的,乃是讓他不要扯出天威軍覆沒之事,那事已經過了六年,百姓早視天威軍爲喪城失地的罪魁禍首,太后不願賭上百姓的怒火,去重查這樁前景不明的鐵案。 除了太后告誡,還有他伯父崔頌清,也讓他注意分寸,崔頌清說的倒是明白:“金禰是先帝一朝的百騎司都尉,手中掌握不少官員祕辛,但有些祕密,就應該隨金禰爛在肚子裏,而不是再起波瀾。” 崔珣似笑非笑:“伯父這話,倒讓我懷疑金禰手中,還握有伯父的祕辛了。” 崔頌清一愣,然後勃然大怒,強硬道:“崔珣,大周以孝治天下,這便是你對至親的態度麼?” 崔珣仔細觀察着他神情,崔頌清這神態,倒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了。 片刻後,崔珣才斂眸,淡淡道:“不敢,崔珣會有分寸。” 只是,他雖一一應承了太后和崔頌清,會注意分寸,可其實他倆的話,他一個也沒打算聽。 若因強權和孝道就放棄自己一直追尋的真相,那便不是崔珣了。 橫豎心狠手辣他做得,陰鷙詭詐他做得,那陽奉陰違,他也做得。 - 十日後,崔珣纔去獄中審問金禰。 他漠然看着武侯對金禰行梳洗之刑,刑罰完後,刑架上的金禰已經成了血人,金禰痛苦呻/吟着,他如今後悔萬分,一是後悔在突厥時阻止阿史那兀朵殺崔珣,二是後悔答應裴觀嶽的計策,三是後悔自己沒能及早自殺,纔會落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得下場。 他恐懼的望着端坐中央,裹着玄黑鶴氅的崔珣,央求道:“求求你,殺了我……殺了我吧……” “這就受不了了?”崔珣鶴氅下身形清瘦到幾近嶙峋,他把玩着掌中團花茶盞,白玉般的手腕上是一道道見骨傷疤,他輕笑道:“金禰,你放出夜梟,抓我五次,我所受刑罰,是你如今遭受的百倍千倍,你覺得,我會讓你輕易死麼?” 金禰膽寒到渾身顫抖,他抓他五次,他便故意折磨他十日,雙倍奉還,此人陰狠,可見一斑,更何況,他還壞他聲名,聯合裴觀嶽污他叛國,他豈能善罷甘休? 金禰已然嚇到涕淚橫流:“是我鬼迷心竅,是我對不住崔少卿,我只求速死……” 崔珣抿了口團花茶盞中的清茶,然後放下,悠悠道:“想死?沒那麼容易。” 金禰絕望萬分,連續十日的折磨,讓他心理防線徹底崩潰,這十日,他倒寧願希望崔珣前來審問他,那樣,至少還有一個盼頭,但如今看來,崔珣並不打算從他身上得到什麼,而只是單純想報復他,酷刑加身,求死不能,只能日復一日受折磨,這讓他如何不崩潰? 他痛哭流涕:“不,我知道很多事情,我什麼都說,我什麼都招,只求崔少卿大發慈悲,放過我……放過我……” 第094章 94 金禰痛快招供, 承認是裴觀嶽指使他,誣陷崔珣殺死郭勤威,他說, 裴觀嶽本來計劃是他與惠妃一起指控崔珣,有惠妃這個可汗愛女作證,崔珣定會下獄, 只要崔珣一入獄, 裴觀嶽便會安排獄卒將他謀害而死。 只是這個計劃出了點偏差,惠妃不知何故突然不願作證, 金禰無奈之下,這纔想到從突厥迎回頭顱這一招,爲自己和裴觀嶽爭取一個月時間做僞證,但沒想到,也爲崔珣爭取了一個月時間。 崔珣淡淡看着金禰在白麻紙上一字一句寫下供狀, 他又問道:“惠妃, 不是阿史那迦吧?” 金禰喘氣道:“她是不是, 崔少卿不是比我更清楚麼?” 崔珣眼皮都沒擡:“我要你寫。” 金禰不解,皇帝對惠妃的寵愛天下皆知,難道崔珣是想和皇帝撕破臉皮麼?但他如今生死都在崔珣手中,他不敢不寫。 於是金禰繼續寫下供狀,指認惠妃並非蘇泰之女阿史那迦,而是傳聞中和崔珣關係不清不楚的阿史那兀朵。 他戰戰兢兢寫完後,小吏將供狀呈上, 崔珣隨意瞥了眼,然後便讓小吏重新將一張空白麻紙鋪到金禰面前, 他屏退小吏後,便冷冷看着金禰:“繼續寫。” 金禰懵了:“崔少卿, 該招的我都招了,還要寫什麼?” 崔珣一字一句道:“落雁嶺,天威軍,寫!” - 金禰重傷的身子在不停顫抖,他啞着聲音道:“你要爲天威軍翻案?” “是。” “太后同意麼?聖人同意麼?崔盧兩位相公同意麼?”金禰震驚之餘,隱隱有了快意之情,任憑崔珣再怎麼翻手爲雲,如今不過也在做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罷了,他嘲弄道:“除了你,沒人同意。” 崔珣只是淡淡說道:“我要翻案,輪得到旁人同意麼?” 他道:“你不寫,可以,察事廳的八十一道酷刑,你不過嚐了十道,剩下的,大可逐一嘗過。” 金禰咬牙,身體痛不欲生的疼痛一陣陣襲來,他承認,他不是什麼骨硬之人,這天下,骨頭硬成崔珣那樣的,寥寥無幾,偏偏他不是其中之一。 他驚懼之下,只能招道:“突厥人根本不信任我,我也並不知曉落雁嶺詳情,我只知道,當日隨尼都可汗進攻豐州之時,尼都可汗並不攻城,而是率二十萬大軍埋伏在數百里外的落雁嶺,我不得其解,想跟尼都可汗打探,都被他斥退,於是只能跟他最信任的附離衛胡祿打探。” “胡祿說,尼都可汗埋伏在這,是準備等着捕一羣獅子,我問他,什麼獅子,胡祿只是一笑,卻不挑明,我又試着問他,怎麼知道一定能捕到這羣獅子,他說,獅子的朋友,親手將獅子驅趕到獵人的陷阱中,當然能捕到,之後,天威軍行軍到落雁嶺,被尼都可汗一網打盡,我那時才恍然大悟,原來胡祿說的獅子,便是天威軍,而親手將獅子驅趕到陷阱中的朋友,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除了時任豐州刺史的裴觀嶽,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 “我任百騎司都尉的時候,裴觀嶽還是個岌岌無名的七品親勳翊衛隊正,我對他的瞭解,只限於此人以寒門之身,迎娶了太原王氏女,自此官運亨通,但僅憑此事,也知此人絕不簡單,況且,豐州城以他爲尊,郭勤威又極爲信任他,除了他,我想不到旁人。這次逃出突厥,爲了保命,我便想以此事試探裴觀嶽,沒想到裴觀嶽以爲我知道內情,他竟然沒有否認,只不過,我找過他幾次後,他大概也試探出我手中並沒有證據,所以,他要求我誣陷崔少卿後,纔會助我逃出生天。” 崔珣聽着,眸中神色冰涼,良久,他才道:“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