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的第三十年 第68節 作者:未知 紫宸殿中, 小葉紫檀製成的御座雕刻精美,椅上鋪設着舒適軟墊,阿蠻生澀對御座上的聖人行了不標準的三跪九叩禮, 才擡起頭,睹了眼聖人真顏。 只見聖人相貌秀雅,清俊如玉, 的確像民間傳言的那般, 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而太后容顏隱於珠簾後, 她看不清楚,但太后早已還政,平日隱居蓬萊殿,非重要事宜不會出殿,想必這次是因爲被告是其外甥, 所以太后破例又掛起珠簾, 坐鎮紫宸殿。 這兩人, 乃是大周最高的主宰,是她以前畢生都難得一見的大人物,阿蠻跪伏在地上,手指緊張到幾近摳進烏木地板中,耳邊回想起崔珣那句“無需害怕”,她漸漸安定心神,是的, 她是來爲阿兄伸冤的,她沒做錯事, 她不需要害怕。 阿蠻叩首:“民婦盛阿蠻,叩見太后, 叩見聖人。 隆興帝點了點頭,他聲音也和外表一樣,十分清雅:“盛阿蠻,你敲響登聞鼓,所告何人?” “告沈國公沈闕。”阿蠻語氣漸漸悲憤:“民婦要告他,殺了民婦的阿兄,天威軍虞侯盛雲廷!” “你且細細道來。” “今年寒食節,賞春宴,那是民婦第一次見到沈國公沈闕,賞春宴上,沈闕對民婦極盡羞辱,還說他這樣對民婦,都是因爲民婦的阿兄盛雲廷。” 阿蠻說到這裏,本來意氣消沉的大理寺少卿盧淮忽擡起頭,他想起來了,原來殿上跪着的盛阿蠻,就是那日被沈闕羞辱的教坊琵琶姬,當時他看不下去沈闕羞辱阿蠻,想阻止,卻被好友王暄勸阻,他最後到底顧及叔父,沒再管那可憐樂姬,而是憤憤拂袖而去。 之後,便聽說崔珣在賞春宴爲了那樂姬和沈闕起了衝突,沈闕吃了很大虧,思及此,盧淮神情痛苦,黯然低頭。 他不斷想着,崔珣都敢出頭,我怎麼連崔珣那個小人都不如呢?我的做人準則呢?我讀的聖賢書呢?我寫的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的對聯呢?我盧淮,到底配不配穿這一身官袍,做這個四品大理寺少卿? 盧淮心中痛苦交雜時,阿蠻繼續娓娓道來:“那時民婦就覺得很奇怪,民婦阿兄生前只是一個小小虞侯,沈闕貴爲國公,何故對阿兄有那麼大的敵意?之後,沈闕污了民婦清白,又納民婦爲妾,在國公府時,他更屢次對民婦阿兄口出惡言,民婦疑慮之下,便決定隨他流放去嶺南,藉機尋找證據。” 聽到這時,國子監十名學子不由眼中都多了幾分敬佩神色,須知嶺南山高路遠,阿蠻又是一介弱女子,能爲了阿兄復仇做到這種地步,的確可敬。 阿蠻:“民婦與沈闕到嶺南後,假意順從,取得他的信任,終於在一日將他灌醉後,他醉醺醺的說,對不起民婦,民婦問他,爲何對不起民婦?他說,他殺了民婦阿兄。” 阿蠻想到那日沈闕酒醉時供述之詞,眼淚簌簌而下,她哽咽道:“沈闕說,六年前,民婦阿兄因天威軍被困,前來長安求援,途經長樂驛時,被他與裴觀嶽之妻王燃犀騙入驛中,亂刀砍死,屍首埋於通化門下,足足六年,才得以見天日……” 阿蠻已哭到不能自已,她重重叩首:“民婦阿兄死的冤枉!求太后和聖人,緝拿沈闕,爲民婦阿兄討一個公道!” 額頭磕到烏木地板上,磕的紅腫,衆臣和國子監學子紛紛交頭接耳,御座上,聖人神色未變,珠簾後,太后也瞧不清表情,片刻後,聖人緩緩道:“盛阿蠻,這只是你片面之詞,你可有證據?” “有!”阿蠻擦了一把眼淚:“沈闕當時殺我阿兄之時,長劍和盔甲都沾滿我阿兄血跡,他說,他嫌棄我阿兄之血卑賤,遂扔了長劍,脫了盔甲,命令一個叫楊衡的屬下埋了,只要抓到楊衡,拷問血劍與盔甲下落,自會水落石出。” 聖人聽罷,瞟了眼盧裕民,盧裕民於是站出來道:“稟太后,聖人,就算挖出長劍和盔甲,也證明不了什麼,焉知不是有心人買通楊衡,埋下的呢?僅僅因爲一個女子的一家之言,就鎖拿世襲國公,臣以爲,不妥。” 阿蠻聞言,憤怒了:“你抓都沒抓楊衡,你怎麼知道有人買通他呢?而且,我是女子怎麼了?我是女子說的話就是一家之言了嗎?那你不如修改大周律令,讓天下女子都不準告狀算了!” 盧裕民從來沒被人這樣當面回嗆過,他臉一陣紅一陣白,嘴脣哆嗦半天,才擠出兩個字:“潑婦!” 聖人不得不道:“盛阿蠻,休得無禮!” 阿蠻咬牙不語,又有一個盧黨站出來說道:“盛阿蠻以前是教坊樂姬,娼妓貪慕虛榮,最是無情,想必是嶺南太過艱苦,她爲了與沈國公和離,才編出這種謊言,若因娼妓之語,就緝捕皇親國戚,豈不讓世人恥笑?” 如果說方纔盧裕民的話還留了幾分餘地,那這個大臣所說的話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崔珣和盧淮臉色都是一變,連國子監十個學子也面露不忿神色,阿蠻更是氣到渾身顫抖,她怒道:“你放屁!” 那大臣被罵的一呆,阿蠻道:“我是娼妓,那將我四肢綁在牀頭,不顧我意願強/奸一個娼妓的沈闕,又是個什麼東西?是禽獸嗎?娼妓不配告狀,禽獸就配做皇親國戚了?” 她說的直白,隆興帝不由變了神色,珠簾後的太后也喉嚨輕咳出聲,那六旬大臣臉漲的通紅,他指着阿蠻,半晌才罵道:“你,你簡直有辱風化……” 阿蠻冷笑:“沈闕做得出,我怎麼說不出?你怎麼不去罵沈闕有辱風化?” 大臣又羞又氣,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隆興帝只好繼續打圓場:“盛阿蠻,今日是問你沈闕殺你阿兄之事,其餘事,不許多言。” 但這次,阿蠻卻沒有閉嘴,她忽笑了起來:“我算是明白了,你們又是說楊衡被人買通,又是說我是個娼妓,對我這個原告橫挑鼻子豎挑眼,對沈闕這個被告卻連問詢都不願意,歸根到底,不就是因爲沈闕是聖人的表兄嗎?聖人不想處罰自己的表兄,太后不想處罰自己的外甥,至於我阿兄的命,區區一個虞侯,連九品官都不是,誰在乎?” 隆興帝瞠目結舌,在場羣臣也瞠目結舌,盧裕民首先反應過來,他喝道:“刁婦!放肆!” 左右金吾衛也刀劍出鞘,喝道:“放肆!” 明晃晃的劍刃寒光反射到阿蠻眼中,她微微擡起袖子,遮住眼睛,偌大的紫宸殿中,珠簾後端坐着太后,御座上端坐着聖人,殿下站着烏壓壓的羣臣和國子監學子,只有她一人卑微跪着,這殿上的任何一個人,官職家世都比她要強上太多,她就如同螻蟻一般,渺小到可以隨意被他們踐踏,即使被踩死都是無聲無息。 阿蠻忽然大笑了起來,盧裕民皺眉:“刁婦,你笑什麼?” 阿蠻沒有回答,她徐徐站了起來,在盧裕民的驚愕中走到他面前:“盧相公是吧?你在民間口碑很好,都說你清廉奉公,一心爲了百姓,可難道,我不是百姓嗎?我阿兄不是百姓嗎?你的清廉奉公呢?你的一心爲民呢?或者你可以直接和天下人說,你就是一個假惺惺的沽名釣譽之徒,只有沈闕這種皇親國戚,才配當百姓,才配讓你維護!” 盧裕民氣到臉色鐵青,阿蠻又走到一直沉默的崔頌清面前:“崔相公,你名聲很大,連我都認得你,你是白衣卿相,爲無數寒門學子提供入仕的機會,但我阿兄盛雲廷,他也是寒門,他雖不是學子,只是一個粗人,可他戍守邊關十年,身上大傷小傷無數,正是有他這種人,你才能安安心心坐在家中,盤算着如何幫你的寒門弟子入仕,他爲你實現夢想,你卻連爲他主持公道都不願意,那你配叫什麼白衣卿相?” 崔頌清目瞪口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阿蠻已走到盧淮面前:“這位相公,我不認識你,你不說話,是不是也覺得我不該告狀?但是,你沒有自己的兄弟嗎?你沒有自己的姐妹嗎?你的摯親如果被殘忍殺了,你會不想報仇嗎?你不要覺得這件事和你沒關係,你是大官,但總有比你更大的官,今日有冤難伸的,是我盛阿蠻,有朝一日,就會是在座的你們。” 她走到國子監學子面前:“諸位都是讀書人,比我高貴,我雖低賤,但也知道一句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諸位寒窗苦讀,也是爲了有朝一日能爲國家效力,但若這國家,爲了維護一個無惡不作的紈絝,連保衛疆土的將士被冤死,都能假裝看不見,那請問,你們爲什麼還要讀書?爲什麼還要爲它效力?” 十名學子俱都一愣,隆興帝額上已是青筋直跳,盧裕民也指着阿蠻,哆嗦着手指,準備罵她大逆不道,讓人即刻將她扭送下殿,但他還沒開口,卻見一身暗緋官服的崔珣忽然皺了皺眉頭,手執象牙笏板出列,對阿蠻說道:“閉嘴!” 阿蠻怔住,崔珣又冷聲道:“跪下!” 阿蠻沒有動,崔珣又重複了句:“跪下!” 他幾乎從未用這種語氣和阿蠻說話,這語氣,倒讓阿蠻想起了自己的阿兄,小時候,每當她惹了禍,阿兄就會像這樣先責罵她,然後再爲她收拾爛攤子,賠禮道歉。 阿蠻又想起方纔入紫宸殿前,他冒着風險來告訴自己,只有一次機會,說服殿上衆人,但,她好像搞砸了…… 阿蠻鼻子一酸,她垂眸,木然跪了下來,此刻她的心情忽無比輕鬆,她是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沒關係,橫豎就是千刀萬剮,她不怕,死了去地府,見到阿兄,她也無愧。 崔珣對太后和隆興帝行禮道:“刁婦因其兄之死,傷心過度,瘋言瘋語,請太后與聖人降罪。” 太后和隆興帝還未說話,盧裕民就再也按捺不住:“崔珣!你少惺惺作態,誰不知道你曾因這個刁婦和沈闕大打出手?你將她的悖逆言論推給傷心過度,就能免去她的罪過嗎?” 崔珣淡淡道:“刁婦固然論罪當誅,但是盧相公,你們又是罵她誣告,又是罵她娼妓,一羣飽讀詩書的鴻儒,用盡刻薄之語,欺負一個死了兄長的弱女子,就很有道理嗎?” 盧裕民都氣笑了,他說道:“崔少卿,你今日是要一力維護這個刁婦了?” 崔珣只是嘴角彎起譏嘲弧度,他面向隆興帝跪下,然後取下頭上官帽,擺在一旁,他叩首道:“盛雲廷戍邊十年,忠心耿耿,他死的不明不白,連鮮血沾到兇器上,還要被兇手嫌棄其血卑賤,何其可悲?何其可恨?臣以察事廳少卿的官職和性命懇請太后與聖人,徹查此案,莫讓忠魂於九泉之下,寒心!” 他說罷之後,阿蠻不由扭頭,一臉震驚的看他,他居然……以自己的官職和性命爲阿兄伸冤,他不是很喜歡弄權嗎?他不是很怕死嗎?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衆臣之中,盧淮也握緊拳頭,他只想着,連崔珣都出來仗義執言了,難道我連自己鄙視的崔珣都比不上?今日我若不站出來,我還配鄙視他嗎?我還配……做人嗎? 他咬牙,也不去看盧裕民鐵青的臉色,而是快步出列,跪下叩首道:“臣盧淮,也願以官職和性命懇請太后與聖人,徹查此案。” 十名國子監學子對視一眼,盧淮之前是國子司業,他們都很敬重盧淮,況且方纔阿蠻的話,讓他們心情至今激盪不已,如果一個國家,只顧皇親國戚,而無視爲它流血犧牲的將士,以致於忠魂家眷被辱,冤屈不平,那這個國家,他們還有維護的必要嗎?他們寒窗苦讀,還有何用?十名學子齊刷刷跪下道:“臣等代表國子監六學三千兩百名學子,懇請太后與聖人,徹查此案。” 隨着他們跪下叩首,越來越多的大臣出列叩首,這些大臣中有清流,也有崔盧兩黨中人,他們尚存一點良心,他們也看不下去浴血疆場的將士被這樣對待。 珠簾後,太后終於出了聲,她嘆了一聲,對隆興帝道:“聖人,你決斷吧。” 太后那意思,顯然是傾向不再維護沈闕了,隆興帝望着殿下跪着的烏泱泱羣臣,半晌,纔不甘心道:“忠魂,不能含屈。傳朕敕令,即刻鎖拿沈闕,押送長安,徹查盛雲廷之案!” 第101章 101 聖人發下敕令, 緝拿沈闕,同時也免了阿蠻大不敬的罪過,羣臣感動到雙目含淚, 叩首道聖人不愧是仁慈明主。 朝議之後,阿蠻恩准歸家,聖人又撥了二十個金吾衛去保護她安全, 以免沈闕狗急跳牆害她性命, 在金吾衛的護送中,阿蠻步出了紫宸殿, 她剛邁出紫宸殿,眼睛忽定定看向前方走着的嶙峋身影,緋紅官袍穿着都顯得空落落的,繫着蹀躞帶的腰身更是如修竹般清瘦,旁邊官員都是三三兩兩走在一起, 互相相談, 盧淮更是被十名學子團團圍住, 只有崔珣身邊幾尺內都沒有半個人影,阿蠻咬了咬牙,忽然快步奔跑起來。 她氣喘吁吁跑到他身前,攔住他的去路,嘴脣翕動了下,最終還是艱難說道:“今日,謝謝你。” 崔珣眼神平靜如幽潭, 他道:“你不必謝我,今日最大的功臣, 是你。” “不是我。”阿蠻難堪道:“如果不是你用官職和性命替我出頭,我恐怕已經被金吾衛當場處死了。” 她絞着手, 羞愧低下頭:“去紫宸殿前,你還提點我,讓我盡力說服他們,可是我氣昏了頭,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總是這樣,衝動的很……” 崔珣微微嘆氣:“你沒有搞砸一切,相反,你做的很好。” 阿蠻驀地擡頭,崔珣又道:“你每句話,都說的很好,否則,那些國子監學子怎麼可能爲你喊冤?他們那般討厭我,可不會因爲我幫你,就鬆了口。” 阿蠻呆呆道:“是這樣嗎……” “是。”崔珣頷首:“從你去嶺南開始,到紫宸殿告狀,你一直做的很好,雲廷之死能被徹查,全部都是你的功勞。” 阿蠻眼眶一紅,崔珣又道:“等沈闕到案後,刑部、大理寺、御史臺會輪番問你,他們都是心眼很多的人,但你也不需害怕,實話實說就好,這段時日,你務必養好身體,才能熬過之後漫長的訊問。” 阿蠻默默點了點頭,崔珣看了看她身後等着的金吾衛,道:“快回去吧。” 阿蠻“嗯”了聲,她跟着金吾衛,往前走去,但走了幾步,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崔珣,然後才咬脣,黯然扭過頭,繼續往宮門方向而去。 - 是夜,一駕烏蓬馬車,悄悄駛入了裴觀嶽的府邸。 裴觀嶽四子二女,自他免職居家後,幾個兒子都收斂不少,長子裴璋也不敢去平康坊嫖妓了,一家人夾着尾巴做人,裴觀嶽照例訓斥完幾個兒子後,才施施然去了書房,而書房裏的盧裕民,茶都換了三次了。 盧裕民見裴觀嶽進來,他面上並無不快神色,而是端起白瓷茶盞,飲了口,放下道:“裴尚書真是事務繁忙。” 裴觀嶽坐下,皮笑肉不笑:“我裴觀嶽畢生心願,高官厚祿,光耀門庭,也許在爲國爲民的盧相公看來,這心願過於庸俗,但如我這般沒有祖先門蔭的人,箇中艱辛,盧相公豈會知道?我這心願已完成大半,奈何四個兒子都不成器,需要時刻教誨,哪有盧相公的侄兒出息?” 他陰陽怪氣半天,其實就是不滿盧淮,盧裕民不輕不重回了句:“吾家懷信的確出息,十七歲就中了進士,任國子司業的時候,大考小考回回都是上上等,他雖過於耿直,但多加磨礪之後,將來必是宰輔之才。” 裴觀嶽哼了聲:“若換太后掌權,盧相公家的千里馬不但做不成宰輔,連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盧裕民面色陰沉起來,裴觀嶽又道:“盧相公想必也是憂心這點,纔會今日踏入我裴府吧,否則,六年來嫌棄到從未踏入一步。” 盧裕民皺眉:“裴尚書,如今不是掀舊賬的時候,今日的事,裴尚書想必也聽說了,待沈闕被鎖拿長安,六年前的舊賬難保不會被翻出來,至少,盛阿蠻控訴的,還有裴尚書的妻子王娘子,就算王娘子死了,順藤摸瓜,裴尚書你也脫不了干係。” 聽到此言,裴觀嶽也斂起笑意:“說到底,今日沒有崔珣的推波助瀾,盛阿蠻也成功不了。” 提起崔珣,兩人都神情不快,裴觀嶽恨恨道:“真是條瘋狗,咬了幾年都不放。” 他放下白瓷茶盞,忽道:“盧相公,有件事情,你不覺得奇怪嗎?” “何事?” “崔珣日前被關在府中,由大理寺看管,僕從也全被驅逐,照理說,他和外界聯繫早斷,那他是怎麼識破我的計策,進而黃雀在後的?” 盧裕民也百思不得其解:“誰知道?跟見了鬼一樣。” 裴觀嶽一拍桌子:“對,我就覺得,跟見了鬼 一樣。” 盧裕民疑惑,裴觀嶽道:“人不能出去,鬼總能出去吧?而且還有一件事,沈闕被流放前,不是在賞春宴和崔珣起衝突了麼?沈闕跟我嚷嚷他遇了鬼,我那時只覺得是他這個廢物打不過崔珣,才找的說辭,於是隨意給他敷衍過去了,如今看來,沈闕倒未必是虛言。” 盧裕民神色凝重起來,但他從來不相信世間有鬼,更不像裴觀嶽那樣喜好養道士和尚,於是道:“怪力亂神之事,未必可信。” 裴觀嶽沒有反駁,只是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是不是怪力亂神,一探便知。” - 崔府的書房中,邢窯白瓷燈燃着暗紅色火焰,李楹研着墨,一邊研,一邊打哈欠,崔珣莞爾,他放下手中雀頭筆:“你若是乏了,就先去睡吧。” 李楹揉了揉眼睛,不服氣道:“不行,我答應了爲你研墨,就不能食言。” “以前研過嗎?” “給阿耶……”李楹忽住了口,她這輩子都不想提起阿耶了。 崔珣抿了抿脣,他從李楹處取過石渠硯:“我自己研吧。” 他握住松煙墨錠,於硯臺上倒入少許清水,姿勢優雅,快慢適中,李楹托腮看着,她忽問道:“阿蠻這次狀告沈闕,如果成功,能不能讓天威軍一案重審啊?” 崔珣研磨的手略微停了停,他垂眸,然後繼續研墨:“天威軍一案,牽扯太多,並非是想重審就能重審的。” “牽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