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後的第三十年 第91節

作者:未知
她俯身坐于丹桂樹下:“天威軍一案,阿孃沒有要藉機剷除異己的意思,只是誅殺了首惡和從犯,盧黨那些人,也不用提心吊膽了,就連盧淮,都在好好的做他的大理寺少卿,繼續實現他的抱負,我想這個結局,應該讓所有人都很滿意。” 崔珣也俯身坐在李楹身側,他撿起地上一朵桂花,攥於手中,然後擡眸,望着遠處的如黛青山,說道:“嗯,這天下每一個人,對這個結局,都很滿意。” “那你呢?你滿意麼?” 崔珣未答,他腦海中,一下浮現計青陽那句“如今事情解決了,你應該珍惜眼前人,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懷疑上面”,一下浮現阿蠻那句“往事再怎麼放不下,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我也希望你能向前看”,他慢慢攥緊手中桂花,桂花花汁溢出,將他掌心染成橙黃一片,崔珣垂首說道:“他們都很滿意,我……也沒什麼不滿意的。” 或許這個結局,對於所有人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 李楹沒有說話,只是慢慢靠在他肩上,她拉過他的手,細細撫摸着乾淨修長的指節,然後順着指節往上,撫摸上他手腕那深可見骨的傷疤,崔珣很明顯不自然的僵了下,他想抽出自己的手腕,但卻被李楹抓住,李楹摩梭着傷疤凹下去的釘痕,說道:“阿弟一心想修復和阿孃的關係,加上因爲郭帥頭顱被製成酒器一事,民間對突厥的憎惡達到了極點,阿史那兀朵也被阿弟趕到了長春觀,做了女道士,她這輩子,只能終老道觀了,雖然這個懲罰對她來說,輕了點,但也算是惡有惡報了。” 她幽幽嘆了口氣:“十七郎,你困在往事的執念中,夠久了,你是時候,放開你的執念了。” 崔珣眼神之中,帶了些許恍惚,所有人都在勸他放下執念,忘記過去,向前看,是啊,此次不比之前,之前他執於一念,是因爲他確定裴觀嶽以及盧裕民等人蔘與了天威軍一案,可這次不一樣,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隆興帝有參與,他只是從這三年來對隆興帝的觀察來懷疑此事,而就像太后所言,難道他的懷疑,就一定是對的麼? 假若他任由他的懷疑這樣發展下去,少不得要查到隆興帝頭上,而擅查皇帝,那是何等嚴重的罪名?大周開國以來,還沒有這樣膽大包天的臣子,若他懷疑是錯的,他自是萬劫不復,就怕隆興帝會遷怒阿蠻和何十三等人,而阿蠻還在憧憬着開間鋪子,何十三在憧憬着去從軍,他怎麼能因爲自己無謂的懷疑,就將他們都推上絕路? 明明現在的結局,所有人都很滿意了,他到底還在執着什麼? 他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崔珣垂下眼眸。 所以,爲了天威軍家眷,爲了李楹,爲了他自己,他是不是真的,應該放棄執念了? 第134章 134 一輪明月, 冉冉升上了夜空。 李楹對崔珣說:“十七郎,你把眼睛閉起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崔珣依言, 閉上了眼睛,他感覺李楹拉過他的手,將什麼東西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睜開眼, 只見掌心靜靜放着一個寶相花紋圓餅。 崔珣微微詫異,李楹道:“你是不是忘了今日是什麼日子?” 崔珣愣了下, 李楹笑道:“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崔珣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今日,居然是中秋佳節。 崔珣向來對除夕、上元、中秋這些象徵團圓的節日沒什麼概念,沒有離家的時候, 他和繼母兄弟關係不好, 這種日子, 他們不想看到他,他也不想看到他們,索性自己一個人在院子裏,也省得招人嫌。 十四歲離家,除了在天威軍的那三年,之後,他更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每當這個時候,崔府外的歡聲笑語, 和崔府內的寂寥蕭索,總能形成鮮明對比, 這些,崔珣早已習慣。 但今年,有一個人,陪他過了上元節,陪他過了寒食節,如今,又陪他過了中秋節。 他終於不再孤單。 李楹手上也拿了個寶相紋圓餅,她咬了一口,道:“唔,是棗泥餡的。” 李楹嗜甜,所以棗泥餡的圓餅讓她很是滿足,崔珣雖不好甜食,但見到李楹滿足模樣,他不由嘴角彎起,自己也咬了一口,李楹問道:“好喫嗎?” 崔珣點頭:“好喫。” 兩人喫着圓餅,望着升起的明月,大週中秋佳節的習俗是皇宮祭月,民間賞月,李楹盤膝坐在丹桂樹下,觀賞着夜空中的皎潔明月,她咬了口香甜鬆軟的棗泥,鼻尖縈繞着悠長芬芳的桂花清香,今夜,有月,有花,有景,還有,她的郎君。 她側過頭,偷偷去看身旁的如玉郎君,她第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墨黑長睫,他的睫毛除了墨黑修長,還很濃密,就跟小扇子一般,覆蓋住眼瞼,她突然之間,起了貪玩的心思,想去數他睫毛有多少根。 數着數着,本在賞月的郎君察覺到異樣,微微側了側頭,倒將數到一半的李楹唬了一大跳,飛快轉過頭去。 崔珣臉上,浮現疑惑神色,李楹心虛之下,也沒有解釋,只是大口咬着剩下的圓餅,等她喫完時,崔珣取出一塊潔白的錦帕,用帕角拭去她嘴角沾着的餅屑,又用帕子細細擦拭着她的手,待一切做好後,才問道:“你方纔,怎麼了?” 李楹哪裏好意思說,她方纔,沒有在賞月,而是在賞人,她在專心致志數着他的睫毛,正當她不知道怎麼回答的時候,忽見點點綠光從面前飛過,李楹不由道:“流螢!” 夏秋之際,郊外多見流螢,但是宮中卻從未有過,這還是李楹第一次看到流螢,她又驚又喜,站了起來,只見無數流螢倏忽明滅,星星點點,飛舞在夜空之中,時而聚成一團綠海,時而散成漫天碧色光點,李楹喃喃道:“好漂亮。” 她伸出手,抓了一隻流螢,然後獻寶似的,小心翼翼攤開手掌,給崔珣看,綠色光點從她掌心慢慢升起,李楹道:“原來流螢長這個樣子。” 崔珣也沒見過流螢,他頷首道:“是很好看。” 他道:“我去抓幾隻,讓你帶回去。” 李楹卻搖頭:“不要,它們只屬於這裏,而不屬於深宅大院。” 她快步上前,走入漫天飛舞的流螢羣中,她伸出手掌,任憑流螢停留在她的掌心,也有流螢停留在她的髮髻之上,遠遠望去,似乎華光溢彩的碧色夜明珠,微風吹過,一陣丹桂芬香襲來,微風將李楹裙角和披帛吹起,飄飄欲仙,數千只綠色流螢圍繞她飛舞,整個場景,如詩如畫,如夢似幻。 崔珣都有些看呆了,他靜靜站在那裏,完全忘了挪動腳步,直到李楹笑靨如花地喚他,他纔回過神來,他走到李楹身邊,壓抑住自己悸動的心情,拈去她肩上飄落的一朵桂花,然後悄悄將桂花藏在掌心。 隆興二十年,八月十五,明月夜,得明月相伴,永生難忘。 李楹沒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她望着掌心的流螢,忽嫣然笑道:“十七郎,這人世間,還是有很多值得期待的東西的,是不是?” 崔珣愣了一愣,李楹道:“過往雖然刻骨銘心,讓人難以忘懷,但前路,也不是那般枯燥無味、了無生趣的,或許,可以漸漸放開過往,去感受這麼美的月亮,這麼美的丹桂,這麼美的流螢。” 崔珣猜透她心中所想:“你還是想讓我放棄執念?” 李楹點頭:“元兇得誅,天威軍衆人,應該也可以出枉死城了,這件事,已經有最圓滿的結局了,十七郎,你不應該再困在過去,你應該縱目將來。” 一隻流螢停留在她眉心,就如同點上了綠色花子,更襯的她顏色如玉,崔珣看着她秀美容顏,終於點了點頭,說了聲:“嗯。” - 爲了讓崔珣徹底放心,李楹還和他一起,去悄悄看了還在長安的天威軍家眷,阿蠻在努力地尋找鋪子,何十三在努力地學習武藝,所有的家眷,都在很努力地生活着,他們漸漸放下過往的哀痛,目光之中,充滿着對未來生活的希冀, 這的確,是最圓滿的結局了。 崔珣想,或許,他是應該,拋棄執念了。 - 中秋節,皇宮的祭月儀式也結束了,隆興帝穿天子大裘冕,親登地壇,在內侍宣讀完《祭月神文》後,行夕月之禮,恭恭敬敬祭拜着月神,祈禱月神保佑天下蒼生,造福天下百姓。 只是這般隆重的場合,太后卻一直沒有出現,想必是怕觸景傷情,想起早逝的女兒明月珠。 隆興帝祭拜完月神後,特地去了蓬萊殿,對太后進行勸解,他如今雖然失去了黨羽,失去了權力,再也無法和太后抗衡,但不抗衡,反而讓他和太后再無衝突,他和太后的關係開始前所未有的和諧,真正做到了母慈子孝。 太后對此自然是欣慰不已,她一生之中,只有兩個孩子,她又是個極重親情的人,怎麼可能不珍視隆興帝呢?之前隆興帝受盧裕民挑撥,和她關係愈發疏遠,讓她痛徹心扉,如今盧裕民得除,隆興帝終於又變回了那個乖巧聽話的菩薩保了。 隆興帝在蓬萊殿呆了很久,直呆到太后心情緩解後,纔去了皇后的寢宮,皇后是太后親自挑選,溫柔賢德,備受太后喜愛,但他自和皇后成婚以來,踏入皇后寢宮的次數不超過十次,等惠妃得寵後,他更是絕跡於其他妻妾處,縱然因爲尚未得到皇子,御史隔段時間就上書勸他雨露均沾,然而他全都置之不理。 此次惠妃被逐,隆興帝纔開始重新踏入皇后德妃等人的寢宮,太后對此十分滿意,而久被冷落的皇后對此如在雲端,就像在做夢一樣,她急切地想讓這個夢做久一些,想讓自己的丈夫再多眷顧她一些,一番雲雨之後,皇后居然爲了討好隆興帝,小心翼翼說道:“聖人,惠妃也無大錯,長春觀生活太過清苦,不如將她接回來吧?” 隆興帝臉色微變,但只是一瞬,他又恢復溫和外表,說道:“這件事,之後再議。” 皇后也不敢再說,隆興帝背過身去,他睜着眼睛,望着明黃帷幔,但腦海中,卻想起惠妃被逐出宮時的場景。 誰也不知曉,惠妃並不是被逐出宮的,而是自請出宮的。 當日,裴觀嶽等人被押赴刑場,盧黨勢力徹底瓦解,他算是一敗塗地,惠妃跪在他腳下,她漢話說的不熟練,也不會拐彎抹角地說話,話說得直白又傷人,她說道:“聖人本來不用再做傀儡帝王的,如今又成了傀儡,這一切,都是拜一個人所賜,妾自入宮以來,受聖人大恩,無以爲報,願爲聖人報此仇。” 她又說道:“妾在大明宮中,被太后監視,行事太過不便,還請聖人將妾逐出宮去,妾必然會爲聖人報仇。” 隆興帝看着她明豔臉龐,他輕聲喊了句:“兀朵。” 惠妃怔了怔,她雖然清楚,隆興帝早知道她不是阿史那迦,而是那個傳言中和崔珣關係不清不楚的阿史那兀朵,但是隆興帝從來不問,她也從來不說,兩人就這般心照不宣,一起生活下去。 隆興帝卻問她:“兀朵,你有愛過朕嗎?” 惠妃又怔住,她眉頭緊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隆興帝見狀,心裏也明白了七七八八,他苦笑一聲:“他有什麼好?” 惠妃咬牙,半晌,才說道:“妾也沒什麼好。” 隆興帝默然,片刻後,他點了點頭,已經換了種稱呼:“惠妃,你說得對,那你就去,長春觀吧。” 惠妃大喜,謝過隆興帝,然後便起身,往殿外而去,隆興帝卻忽叫住了她,說道:“事情辦完後,就回來吧,在朕心目中,你永遠是朕的惠妃。” 惠妃明顯愣了下,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轉過身,繼續頭也不回地,就往殿外走去。 - 丹桂林內,一雙穿着羊皮靴的腳,踏過地上吹落的綠葉,俯下身,撿起一朵桂花。 裴觀嶽臨死之前,曾經傳訊,說,崔珣身邊,有鬼魂相助。 活人連續七日飲下黑狗血後,可見鬼。 這朵桂花,是崔珣從李楹肩上拈下,藏於手心,卻又在觀看流螢的時候,不慎掉落。 阿史那兀朵認真端詳着這朵桂花,然後十指用力,一下一下,慢慢的,將桂花撕成了碎片。 第135章 135 崔珣第二日, 便去向太后辭了官。 太后稍顯意外,她雖然知道崔珣向來執着於天威軍一案,也屢次勸他放下執念, 但是這三年來,崔珣在她面前的形象,一直是卑躬屈膝、毫無氣節的, 爲了攫取更多權力, 他能說跪就跪,說叩首就叩首, 而且還費盡心機去打聽她的喜好,挖空心思去討好她,絲毫沒有五姓七望的清高模樣,這般曲意逢迎,以致於被人譏諷是她的臠寵, 他也百口莫辯。 所以當崔珣毅然而然向她辭官時, 太后都有點摸不清楚他真實意圖, 平心而論,雖然她看不上崔珣的阿諛諂媚,但此人的確善揣聖意,才能出衆,他若辭官,她還真少了一個得力助手,太后試探道:“望舒, 天威軍冤情能夠翻案,你確實應記首功, 吾有意讓你升任刑部尚書,不知你意下如何?” 刑部尚書, 官居三品,相比於專行陰詭事的察事廳少卿,這職位,好上不少,但崔珣搖頭道:“稟太后,臣大仇已報,對名利權勢再無眷戀,無心再呆在官場了。” 他遲疑了下,又道:“不過,關內道六州仍在突厥之手,若朝廷日後有意對突厥出兵,臣仍願效力。” 無心權勢,唯牽掛失地,這般爲國爲民,和以前那個摧眉折腰的察事廳少卿,倒真是判若兩人。 還是說,這纔是真正的崔珣? 太后若有所思。 她又道:“那你辭官之後,準備去往何方?” “尚未想好,或許,先去揚州,再去吳郡,沒有去過的地方,都可以去一去。” “你一個人麼?” 崔珣微怔,他答道:“不是。” “哦?”太后饒有興趣,透過搖曳的珠簾,看着站在殿下昳麗如蓮的青年,她道:“是哪位人家的女子?” 崔珣鴉睫低垂,嘴角勾勒柔和笑意:“是一個,心似琉璃,人如明月的女子。” “心似琉璃,人如明月……”太后喃喃重複着,這八個字,恍惚間,讓她想起了她最愛的女兒,只是,她的愛女,已經逝去三十年了。 太后苦澀一笑:“能擁有這八個字評價的女子,那必是世間至純至善的女子,望舒,你很幸運。” 崔珣垂首道:“臣也覺得,自己頗爲幸運。” 太后嘆了一聲:“既然你已有佳人相伴,那吾便準了你的辭官,但你若想回來,吾隨時恭候。” 崔珣訝異擡眸,太后不喜自己,這是他一直知道的事情,但好像,太后對他改觀了一些,他抿了抿脣,千言萬語,最後化爲一句拱手致謝:“謝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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