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咱爹不借
准备登上马车的少女看叶无坷的眼神也這样柔和,是這广寒天地间独属于她的那份暖意。
“谢谢款待,饺子很好......你也還行。”
她說。
叶无坷嘿嘿笑:“很好?那要不把剩下的带着?”
器叔心說乡间的少年终究是和城裡的人不一样,城裡哪有主人家会让客人走之前带上剩下的饺子?
若是长安城裡那么多仰慕郡主的少年敢說出這样的话,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让整個长安城的人笑掉大牙。
叶无坷說:“我看你车上有炉火,半路饿了烤一烤,喷香。”
高清澄笑问:“有多香?”
少年尚未回答,她又笑问:“香死個屁的了?”
器叔听到這句话就知道完蛋個屁的了,這少年在郡主心中终究是开始变得与众不同。
叶无坷道:“学会了這样說话,回长安指不定挨多少骂。”
她昨夜說過,她家裡有個严苛的人。
高清澄上车坐好,接過叶无坷递给她的布包,干干净净的白布,包着昨夜裡剩下的饺子。
“长安城裡也有好吃的酸汤水饺,不過我們吃面更多些,你若到了,我给你做一碗油泼。”
上车饺子下车面這话是叶无坷昨天說的,今天她上车,他日若叶无坷到了长安,便是下车。
器叔惊讶于高清澄今日這心意表达的其实已经一点都不含蓄,哪怕只是交個朋友,這表达也不该是郡主该有的,所以,這很不对劲。
他诧异的时候却听叶无坷问道:“油泼......是一碗油嗎?”
高清澄笑眯眯的看着他反问:“好大一碗油,那你吃不吃?”
叶无坷想着一碗油怎么能吃的下去,仔细斟酌后他還是点头道:“吃。”
高清澄微笑中眼神灿烂,朝着少年挥手告别。
器叔都懂了這满怀喜悦的少女心思,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是油泼面,所以才会仔细斟酌那一碗油他能不能喝得下,最终的答案就是他的信任。
马鞭啪的一声挥响,拉车的马儿打着响鼻发力向前。
少年挥手的时候知道此去一别相隔就是千重山万重水,但是那個叫长安的地方自此多了一個人的想念。
還是村口,還是那座泥塑旁边,還是二奎蹲在那手裡拿着個冻萝卜咯嘣咯嘣啃着。
他见叶无坷朝着马车挥手,于是他也挥手,只是看起来,心情有些许沉重。
二奎很少有這样的沉重,上一次看起来沉重還是因为他便秘好几天沒解下来大手。
大奎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二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像是很烦恼,比上一次還要烦恼。
“她才是咱们妹妹。”
二奎說。
大奎一惊:“爹說的?”
二奎摇头道:“我觉得。”
大奎松了口气:“我就說,她长得可不像爹。”
說到這他又一惊:“莫非是娘在外边生的?”
二奎瞪了他大哥一眼:“娘生的她寄几個不知道?我是說,你看咱妹夫看那小姑娘的眼神儿都他娘的拉丝儿了......她要是咱妹,這妹夫就能保住了。”
大奎道:“咱妹比她差哪儿了?”
二奎看着他。
大奎叹了口气,蹲下来,伸手把二奎手裡的冻萝卜抢過来啃了一口,咬的咯嘣咯嘣响。
“咱妹是咱妹,妹夫是妹夫,這不早就說好的么!”
想了想半天也想不出咱妹哪裡比那高姑娘好些的大奎起身,他心說幸好老子聪明早就說過妹和妹夫单论。
二奎想了想,突然眼神亮了:“大锅你聪明啊,我都忘了咱是先认的妹夫,将来谁嫁给妹夫,那不都是咱妹?”
大奎笑:“那是,有几個比我聪明的。”
俩人正說着這些的时候,见陆吾带着那些骑士走過来,俩人起身,礼貌的朝着陆吾他们笑了笑。
陆吾一看到這俩憨货笑,就会想起這俩憨货在渤海一叉一個辽律人大开杀戒的样子。
大奎和二奎傻是傻了些,可這身体條件放在军队裡那就是冲锋陷阵的勇将。
這样的两個人,只要是個领兵的将军见到了就必定会双眼放光。
“我們也要告辞了。”
陆吾說:“不過我們商量了一下,想請你们兄弟两個和叶无坷带路去澄潭关。”
他是有私心的。
澄潭关边军将军武栋是他父亲当初的亲兵队正,他小时候武栋经常带着他玩,那时候父亲陪伴他的日子,都不如武将军陪伴他的日子多。
這次要去青州洞泽山虽然不算路過澄潭关,可距离這么近怎么能不去看看。
他是有私心的。
大奎二奎勇武异常,虽然去东疆武库稍显难了些,可若能留在武栋将军麾下,說不得经過两三场战事就能一飞冲天。
叶无坷在渤海能指挥十余村百姓吓退辽律骑兵,不說還杀了一位辽律将军,只說敢用這疑兵之计的胆魄便是世间少有。
陆吾实在是喜歡叶无坷,他也实在是不希望叶无坷這样的人被埋沒。
二奎听說又能出村去明显兴奋起来,朝着叶无坷挥舞着手臂跑了過去。
大奎则摇头道:“我娘說不能骗人,我們不认识去澄潭关的路,只听過,沒去過。”
陆吾笑道:“哪裡需要你们认识,只是想路上多几個人作伴儿。”
正說着,二奎把叶无坷喊了過来。
陆吾看向身边兄弟们对叶无坷說道:“這些兄长你都认识,他们要赶去青州,去澄潭关算我私事,所以我想請你和大奎二奎陪我一趟。”
叶无坷答应的很干脆:“那我們三個陪陆大哥去一趟。”
陆吾身边的兄弟徐柯笑道:“其实去青州也不用太急,我也陪着老陆去一趟。”
另一個叫谢长逊的年轻人貌似随意的說道:“我倒不是想陪老陆,澄潭关是大宁东北第一边关,早就有所耳闻,我是真想去看看。”
十二人中与陆吾一样年纪,只是生日小了半個月的聂孟山性格沉稳,他想了想后說道:“那我带着其他兄弟先去青州给你们打個前站,你们去澄潭关不要耽搁太久。”
众人商议得当后,聂孟山带着多数人启程赶往青州,此去還有千裡之遥,他们也沒多耽搁随即启程。
去澄潭关其实倒也不算远,陆吾他们三個把战马给了聂孟山等人用以赶路换乘,收拾好了东西,就与叶无坷步行出发。
陆吾与武栋将军关系非同寻常,到了澄潭关再借几匹马去青州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六個人踩着厚厚积雪跋涉前行,走到几十裡外的镇子上天就又黑了下来。
到镇子口的时候叶无坷对陆吾說道:“陆大哥你们先去驿站住下,我去一趟镇子上的药铺。”
陆吾立刻问道:“可是哪裡不舒服?又或是家裡谁让你带药回去?军中医官应是比這镇子上的郎中要好些,到了澄潭关我可以帮你請军中医官看看。”
叶无坷還沒說话,大奎替他說了:“镇子上的郎中赵先生给二傻娘看過病,二傻每年都要到镇子上来看他,噢,二傻阿爷的腿也是赵先生保住的。”
說到這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二奎道:“赵先生救過咱娘的命,咱们也该去看看。”
陆吾点了点头道:“那好,你们去你们的,忙完了到驿站来找我們就是了,我們安顿好就去买两壶酒,晚上咱们喝两杯。”
叶无坷应了,带上大奎二奎往药铺那边過去,街上的雪都被踩的又硬又滑,另一边陆吾他们走的摇摇晃晃,他们三人却能如履平地。
這镇子是通往澄潭关的必经之路,也正好是赶路的歇脚之地,在這住一晚,第二天赶路一天能到澄潭关。
药铺在镇子正街的最东头,叶无坷每年最少也要来两次,路很熟,走在最前。
郎中赵先生是這镇子上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为人极好,家裡穷苦的,他都会免去药钱。
這般凄寒苦楚的地方懂得医术的又只赵先生一人,可想而知他在附近這一带有多受人尊敬。
赵先生也喜歡叶无坷,這些年来若是出诊路過无事村,都会特意去叶无坷家裡一趟,教叶无坷一些用的上的医术。
每次都会在叶无坷家裡吃饭,和叶无坷阿爷喝上那么二两。
快到地方的时候,叶无坷把他带来的冻肉和之前猎到的山鸡分给大奎二奎,這是叶无坷特意多带的。
“我记得叶先生家裡有個姑娘,长的可漂亮了。”
二奎一边走一边說:“那会儿娘還說想去做個媒人,把妹夫和赵先生家姑娘撮合撮合。”
大奎傻笑道:“二奎還說,为什么娘不把他和赵家姑娘撮合撮合,娘說滚你娘的蛋,你自己也不瞧瞧你自己什么德行。”
二奎脸一红:“娘那是假骂,不是真的。”
大奎:“那能是假骂?你說你怎么听出来是假骂的?”
二奎道:“娘是女的,她說滚你娘的的蛋,她又沒有,当然是假骂。”
大奎道:“那下次让娘骂你滚你爹的蛋,爹有,那就是真骂你了。”
二奎道:“娘沒骂滚你爹的蛋,你還不知道为什么?”
大奎问:“为什么?”
二奎:“爹肯定是不借。”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笑,大奎娘对他真的比对大奎二奎還要好,不仅仅是因为叶无坷曾经救過她的命,還因为叶无坷這孩子真的懂事。
有人說懂事的孩子受的委屈也多,在咱村裡那不可能,大奎娘就說過,懂事的孩子要是受委屈,那大人都他妈是不懂事的王八犊子。
当然,還有些事除了无事村的人谁也不能告诉。
三個人一路說笑着到了正街东边,临街就是赵先生家的药铺,转過去就是赵先生家,应该是因为天已经黑了,药铺关了门。
叶无坷他们拎着东西转进巷子,才转過来,三個人脚步同时停住,表情也像同时都被冻僵了一样。
赵先生的家,一片废墟。
显然是被大火烧過,只剩下飞雪還沒掩盖住的焦黑土墙。
叶无坷下意识走到烧毁的院子裡仔细看,依然還能闻到烧灰的气味。
他转身回望,前排只隔着不到半丈宽的临街药铺完好无损。
「你一票,我一票,大奎二奎嘎嘎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