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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唯有一願,”
她梨渦淺淺,羞澀道:
“願與殿下春風一度。”
姜與倦猛地鬆開了手,大步往前,頭也不回地走出老遠。
白妗把驢牽上,趕緊去追。
自己氣走的倦哥哥,還是得自己哄回來呀。
……
推開客棧的門,灰塵氣味撲面而來。
這個村莊很是奇怪,住民似乎很少,她跟姜與倦一路走來,也就遇到幾個年邁的農夫。
卻不在田壟間做活,而是圍在樹下,不知在搗鼓什麼。
他們上前詢問的時候,老翁們大概上了年紀,耳聾眼花,對他們的問話全然不作搭理,嘴裏唸唸有詞,時而交頭接耳,聽不出在嘰裏呱啦什麼,似乎是此地的方言。
無奈,只得自發去找了一圈,竟然找到了個客棧,算是意外之喜。
客棧外觀看着還算齊整,掛着的店牌上字跡已經模糊,也不見補上一補。應當是生意太慘淡,掌櫃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好在,還有人守門,是個小夥計。
聽人進來,頭也不擡:
“幾位?打尖還是住店?”
姜與倦道:“兩位,住一晚。”
那小夥計擡頭,臉龐極瘦削,顴骨突出,目光像骷髏裏的鬼火。先是一眼掃過打扮較爲光鮮的白妗,接着漫不經心,落到姜與倦的臉上。
原本平淡的眼神,突然間,變得古怪。
那種古怪,白妗敢篤定,必定是因爲姜與倦的相貌。
卻並非驚豔,更像是…看見一個一直以來厭懼的人,出現在眼前。震驚之中,還有一抹深藏的恐懼。
第51章景和(二合一)
榆木桌上零散擺放着幾個簡陋的小茶壺,桌面一層略有油漬髒污。窗關得嚴,光亮幾乎只從門外透入。
已是黃昏時分,室內極暗,只在櫃檯放有一盞熄滅的油燈,同樣的破舊,燈託表面鏽跡斑斑。
夥計看了他們幾眼以後,身子佝僂下去,徑自彎到櫃檯之中翻找起來。
白妗不動聲色地滑出袖刃。
哪知他再起身,卻是燃了一枚火摺子,託着枯瘦的手腕,揭開燈罩,將油燈點起。
本就狹窄的室內大亮,幾同白晝一般,驅散了初入的陰森。
那夥計也立刻變了一張面孔。好像將才那古怪的眼神,只是他們的一個錯覺。
如同所有熱情好客的店小二,他瘦削枯黃的臉龐也紅潤了許多,顴骨高聳,衝他們笑眯了眼道:
“客官從哪裏來?聽官話說得這樣標準,應當不是我們這些小地方的人吧?”
這話有些試探,姜與倦還未出聲,白妗已先一步笑道:
“小兄弟眼力不錯。我二人是同胞兄妹,本是桂峽周郡人士,去月家中逢難,窮困潦倒,只得遠走他鄉另謀生路。兄長雖讀兩年書,卻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無奈之下,只能入京投奔舅家。”
說完,見姜與倦拿眼覷他,白妗笑笑,眼神示意:出門在外,誰不捏造點身份?
殿下您就體諒一下。
姜與倦:我只是好奇,你爲何如此熟練。
白妗立刻負起手,目不斜視,正正經經地去看店小二。
夥計哈哈一笑,端了兩盞茶出來:“二位原來是要赴京。趕巧,從此到盛京的途中,方圓百里數過來,就我們一家可以歇腳的客棧。要我說,二位客官真是撞了好運。”
將茶盞放到桌上,他提着布帕,將長凳擦了又擦,殷勤道:
“二位快請坐。”
姜與倦倒是沒什麼表示,看凳子上邊還算乾淨以後,便穩穩當當地坐下了。
只是那茶水碰也不碰,臉上明明白白寫着嫌棄。
白妗這幾月來,胃口也養刁不少,看了眼飄着浮塵的茶水,也沒什麼喝下去的慾望。只是端起來做了做樣子,不由感慨一句: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夥計探頭,往外邊望了一望:
“兩位風塵僕僕,愛馬必定也疲乏了。”
笑笑,十分周到地說,“客官先稍坐,容小的牽去喂些草料。”
白妗想了會兒,擡腳跟了他出去,那夥計一眼便看見栓在木樁旁、腦袋上生着禿斑、正逮着樹杈大嚼特嚼的黑毛驢,臉上的神色呆了一呆。
白妗在一旁輕咳一聲。
他很快便反應過來,大步上前將繩子解下,牽了毛驢到馬棚裏,倒入滿滿一槽的草料。
那驢許久沒見如此豐盛的晚餐,脖子伸長恨不得整個兒埋進槽裏,嘴嚼子喫得一甩一甩,不一會兒便滿地狼籍。
夥計一看壞了,嘟囔着掌櫃最討厭亂的,連忙收拾起來。
趁着他忙活,白妗立在門邊,隨口問了一句:
“你們店裏有幾間房。”
“不知客官問的是那種。我們店裏有下中上三等客房,上等客房包括早中晚膳,還有水房可供使用,熱水也是隨叫隨到,絕對是最優選擇。恰好還有兩間剩餘,僅要一兩銀子一間,客官不如考慮一下?”
他說着起身,捏下帽子上的草葉,一臉笑眯眯的,卻見面前少女蹙起眉,神色不大滿意:
“這種時候不都應當說,最近客人爆滿,廂房只剩最後一間了。”
夥計有些迷茫:“可是就是有兩間啊,我們店裏生意不好,基本沒什麼人住的。”
倒也不必如此坦誠。
白妗笑了笑,握着手伸了出去。
夥計只覺腰上一梗,低下頭,刀刃寒光森森,甚至能反射出他乾枯的面色。
嚇得他一個抖索。
“現在呢?有幾間?”她淡淡地問。
夥計立刻張口,鏗鏘有力地叫道:
“一間,對,只有一間了。最近店裏客人太多,都要招呼不過來了,你們要住就住,不住拉倒,反正多的是沒有了!”
白妗這才把月牙刃收了回去。
又看他一眼,這人如此上道,都想問他有沒有意願加入青衣教,給她做個餵馬小廝了。
白妗衝他一笑,這夥計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回過頭,卻見一身灰衣的青年站在門檻上,正目光寡淡地望着這邊。
他頓時面色訕訕。
白妗卻走上前:“哥哥,只有一間房了。”少女臉不紅心不跳,仰着臉故作爲難。
“……”姜與倦只好當自己瞎了。
夥計端着油燈,領着二人上樓,木製的樓梯被踩得咯吱咯吱響,下一刻就要散架似的。
他叮囑了一句,“勸二位一句,入了夜,最好不要出門。”
“爲何?”
他猶豫了一下:“實則,掌櫃不讓我們說的。”
青年輕飄飄掠他一眼,表示不感興趣。
少女“哦”了一聲。
他們反應平平,夥計大感挫敗,特意清了清嗓子,試圖提高存在感,“不過我看二位遠道而來,能夠在此一會,也算有緣,便將此事告知給二位知曉。”
神神祕祕地壓低了聲音,“說來慚愧,我們家這店面的選址,風水不大好,臨近後山那地兒,就有一片亂葬崗。夜半常常能聽見哭聲,據說是些枉死的鬼魂…”
“……”
“……”
這僅僅是風水不好的問題嗎?!
白妗抽抽嘴角,總算曉得,爲什麼你們客棧要關門大吉了。
“知道了知道了。”白妗阻止他說下去,跟姜與倦一回房,便把門關上。
店小二碰了一鼻子灰,摸摸帽子,房門卻又忽然打開,濃眉朗目,是那溫潤如玉的青年:
“小兄弟,水房在何處?可否勞煩添些熱水。”彬彬有禮,神色疏離客氣,半點不介懷對他面露厭憎一事。
夥計怔了一怔,“左手邊最裏一間便是。郎君自便。”
這便下了樓去。
白妗打量着屋內環境,陳設倒是簡潔,也還算乾淨,起碼桌上的茶壺不破,牀褥瞧着也嶄新。
一枝迎春,別出心裁地插在窗邊的一個瓷瓶中,葉綠花黃,十分喜人。
將窗戶推開通風,夜風灌進,白妗只覺渾身清爽,她深深呼吸了一會兒,卻覺周圍太過安靜。
她轉過頭。
姜與倦站在內間,離得窗邊極遠,臉衝着牆壁,長眉蹙起,面色隱隱發白。
聯想之前夥計的話,白妗微微一笑:
“殿下你該不會…怕鬼吧?”
聽見“鬼”這個字,姜與倦眼睫一顫,抿脣看她一眼,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想倒一盞茶,想起樓下那一股陳垢氣息的茶水,又停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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