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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與倦沉吟片刻,走上前去,禮貌地作了一揖道:
“老人家,容某向您垂詢。您可知村裏的里正現在何處?”
白妗在他背後,目光放到了老嫗身上。
她穿着一身黑衣黑褲,甚至用黑布包裹了頭臉。挎着一個不大不小的簍子,半邊肩膀塌了下去。
聽見問話,轉過被黑紗遮住大半的臉來,死魚一般的眼珠動了動。
她打量着青年,好似在確定有沒有惡意。
許久,拉下覆面的黑紗,脣角咧出一個笑容,倒是慈祥和藹:
“不知二位尋吾兒有何要事?”
這老嫗竟是里正的母親?
就在她說話的間隙,一股奇怪的氣味傳了過來。泥土的腥氣,還有淡淡的難以言喻的臭氣。白妗皺了皺眉。
姜與倦道,“實不相瞞,某有事相詢。方纔尋至里正家中,見屋室敞開,以爲有所不測,便唐突闖入,卻見空無一人。
竟不知是何緣故?還請老人家告知,令郎如今身在何處?”
老嫗笑道:“郎君多慮了,實則是鄰村有滿月酒席,吾兒今晨便出門喫酒去了。那辦酒的主人是吾兒好友,每每共飲,總是不醉不休,大約今日也貪杯了,興許晚間便回。”
他們說着話,白妗卻默默打量起老嫗臂間的簍子,上面用一塊黑布蓋着,看不清裏面裝着什麼。簍子旁的手枯瘦如柴,指甲縫裏,滿是黑色的泥腥。
她便伸手一指,衝老嫗發問:
“這裏邊是什麼?”
老嫗一愣,看看白妗,嘴角笑意卻不變。
將簍子輕放在地,一隻乾枯的手,將黑布揭了開來。
一股芳香沁人心脾,只見簍子中泥跡斑駁,裝滿了花草,雜亂無序地疊着。
卻有一株蘭花,鄭重地擺放其上。
白妗心裏咯噔一下。
又是垂花蘭…
她還沒反應過來,老嫗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面,深深地伏倒。瘦小的身子裹在黑布之下,竟似顫抖。
二人都微嚇,這是做甚?
空中卻由遠及近,飄來一串鈴音。
這鈴聲,像極了寺院懸於塔檐殿角的“鐵馬”,風吹玉振,寶鐸和鳴。
於這濃墨一般死寂的夜色中響起,卻是萬分突兀,一抹說不出的詭異,令人心底發涼。
待白妗反應過來,已是被青年帶着,雙雙轉到樹後。她攀着姜與倦的肩膀,附耳低聲:
“有古怪。”
“那個老人有古怪,她的簍子裏不是花草。”
她挎着簍子的肩膀傾斜得厲害,好似沉重,若簍子裏面是花草,則光是重量就不對。
另,若是摘花貼補家用,爲何一些無用的雜草,也一併取來?擺放的位置也不對,更像隨意鋪陳,在遮掩着什麼。
很快,白妗便住了口。
因爲她聞到一股極濃郁的藥香。
靠在姜與倦的胸口,與他一齊往樹外去望:
十步以外的田壟之上,行過一頂轎子。
那是一頂細竹所制的輦轎,兩邊垂着鮮紅色的紗布,除此之外十分的簡陋。
擡轎的人影纖細,腰肢窈窕,竟是四個女子,皆披散着長長的黑髮,臉戴面紗,身着白裙。
還有一個打頭走在最前,手中握着鈴鐸,行過之處,鈴音清脆。
那股濃郁的藥香,便是從轎子裏邊傳來。
隔着朦朧的紅紗,能看見一個人坐在其中。那人倚着靠背,雙手攏在袖中,身形既不過分纖細,也不過分挺拔,竟是不辨男女。
四名白衣少女,擡着那頂鮮紅色的轎子,就這麼行過小路,慢慢地,消失於盡頭的密林之中。
林子幽詭,深不可測,此時正騰起淡薄的霧氣,如同將轎子整個兒吞噬進去了一般。
聯想方纔的景象,竟像狐妖現世。
白妗回過神,才發覺手臂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難以言喻的恐怖。
那老嫗還在跪着,半天也不起身。
白妗走到她的跟前,老嫗這纔將臉擡起,目光有些呆滯。
“你在跪誰?”
這老嫗卻像是驚懼到了極點,口裏唸唸有詞,不肯答白妗的話。
白妗蹲下身來,要去碰她的簍子:
“你採這花草做甚?”
老嫗猛地清醒,用力將她的手背打開。疼痛使得白妗縮回了手,姜與倦在她身邊蹲下,揉了揉白妗發紅的手背。
他盯着老嫗,神色逐漸凝重:
“老人家,村裏最近可是有什麼重大的節日?”
老嫗想了一會兒,吐出兩個字:
“月祭。”
她喃喃地說:“十日以後,有月祭…”
姜與倦默了片刻,輕聲問:“老人家,煩請告知,今年是幾年?”
老嫗撿拾着地上的草蔓,將黑布重新蓋在簍子上。她看了眼姜與倦,有點茫然地回答:
“今年…是景和十一年。”
姜與倦眸光頓沉。
今年,分明是大昭的宣和十一年。
而景和…乃是太行年間的年號。
作者有話要說:全書最大boss要來了
第52章巫族
月祭乃是太行時,民間祭祀的一種,卻在大昭高祖年間被廢止。
只因,月祭那日,在一些偏遠的地方,人們會捉來童男童女,獻祭於天地,手段之殘忍駭人聽聞。
本以爲這惡習早已絕於世間,誰知在這小小村落,竟然還能遇見。
隨着姜與倦的溫聲解釋,白妗心底的不安愈發濃重。
就在方纔,她突然想起那蛇護蘭花的圖案,自己曾在青衣教的一本□□中見過,那是……
巫族的圖騰。
傳聞太行高祖建國之時,百花齊放,宮中蘭草豐茂,高祖的寢宮外,更是生出一株垂花蘭。
故而,垂花蘭常常指代太行皇室。
而素以滕蛇爲標誌的巫族,是太行時期帝王最信任的家族,族中人歷遍太史監、司禮監、內閣大臣,傳有“通神”之能,每每獨攬大權,後來漸漸避世沉寂,直到千年之後,被大昭高祖下令滅族。
白妗將自己的懷疑說給姜與倦聽,青年立刻面色發緊,將她牽離了小路,步伐加快。
“巫族…”他喃喃這兩個字。
“妗妗可知,爲何高祖要滅絕巫族。”姜與倦轉頭,低聲道。
白妗搖頭,那本□□只是驚鴻一瞥,她並不熟知此族。
“此本宮廷祕辛,但告知你也無礙,”姜與倦蹙眉,“妗妗,你可見過白住房?”
“白住房?”
“不錯。此物又名寄居蟹,生於海中。長成後會向海螺發起進攻,將其柔軟的內裏撕碎,然後鑽進殼中,將堅硬的螺殼據爲己有。”
“巫族習性,便類於此物。”
習性如同寄居蟹…什麼意思。
白妗一顆心跳得飛快,心口駭異卻在不斷擴大。
孤寂的荒村,夜色陰冷,林中不時有黑鴉撲棱翅膀飛過…
方纔累積下來的驚恐在這一刻爆發,她頓住腳,扯了扯姜與倦的袖子。
他回身看她,夜色中輪廓深挺,神色肅正。白妗心裏一定,三步並兩步靠入他懷,深深地貼着,不肯走了。
埋進胸口的面容柔軟,他摸了一把烏黑的長髮,似乎輕笑:
“妗妗如此膽小。”
她皺皺鼻子,不吭聲。
長途跋涉這麼久,以爲能好生休憩,誰知竟可能撞上殺人據村的巫族。
任誰不心生恐慌?
白妗有點自欺欺人地後悔,早知道就縮在那家客棧,不出來了!
姜與倦安撫她的背,“倒也未必是巫族。此一族在高祖年間便被趕盡殺絕,即便有所關聯的人等,也早被驅逐出了大昭。那圖案…興許只是村裏民衆被人誘導畫下。”
畢竟,並無實質性的證據…他們一路遇見的人,不論口音還是裝束,確確實實都像是本地的村民。
只除了那頂轎子…
白妗“嗯”了一聲,手卻摸索過去,自動緊握了他的手,與他十指緊貼。
這個舉動,讓姜與倦有點意外。
想起此前,每每他來牽時,她都會下意識掙上一掙,要用力才能讓她安分。
何時這般主動?
妗妗…他貪婪地看了她一眼,卻垂下長睫,斂起神色。
掌心的熱度讓她稍許心安,又緊緊攥了一攥,感受他指節薄薄的繭。
他任她動作,神情始終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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