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渾水摸魚,攪動時局

作者:鶴招
六月十四。

  崇文門前,一大票人集結在此處,準備去往天壽山,爲先帝陵寢選址。

  禮部、工部陸陸續續趕到。

  而此時的張居正,卻正在不遠處的靜室內,暗中會見張四維。

  “我與馮保通過氣了,等元輔致仕後,呂調陽另有他用,屆時你先掌禮部,總裁世宗皇帝實錄。”

  張居正背對着張四維說着話,一邊透過窗戶看向不遠處的崇文門。

  張四維距離內閣還差一步資序,以禮部尚書之身,主持世宗實錄的修撰,便補全了進入內閣最後一步資序。

  勘磨到明年改元,就能入閣了。

  這些都是此前說好的,眼下不過是跟馮保確認了一番,讓張四維放寬心。

  張四維站在張居正身後,遲疑道:“閣老,您當真要去天壽山?”

  兌現承諾,可都是建立在高拱下臺的基礎上的。

  把張居正支開,是張四維當時勸的高拱,可眼下局勢有變,此舉就變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張居正一杆子被捅到天壽山,內閣少了人控場,若是被高拱翻了盤……

  依照高拱的性子,他們這些反水的人,可不會有好下場。

  張居正回過頭,寬慰道:“不妨事,大局已定。”

  “元輔爲李太后深惡,只要元輔不能與朝臣合力,那便只能致仕。”

  這話說得很明白了。

  就像大禮議時候的楊廷和一樣,只要皇權有朝官支持,哪怕勢弱些,首輔也得致仕。

  高拱只以爲朝臣跟他都是一條心,現在纔敢這般強勢罷了。

  張四維還是不太放心:“這幾日,並未見到元輔的奏疏送上去。”

  默契這事就怕人耍賴。

  張居正搖了搖頭:“我和高儀致仕的奏疏昨日就送進去了,元輔再拖也拖不了幾天了。”

  “若是一直不致仕……那就是戀棧權位了。”

  高拱不會蠢到這個份上。

  要是一個戀棧權位的罪名落到頭上,風議不會比現在的馮保要少。

  雖然李太后不知爲何,改了主意,顧忌朝局穩定,想讓高拱體面致仕。

  但這是勝利者的優容,而不是有意姑息。

  高拱要是不識好歹,戀棧權位,也不會再留高拱體面了。

  這就是勾連內廷的好處,窺探聖心,料敵先機,自然底氣十足。

  張四維聽出了話語中的暗示與底氣,才放下心來。

  終於承諾道:“我舅舅明年便會入京。”

  這是上保險了,非得自己入閣,纔會讓王崇古入京。

  要是之後張居正翻臉不認人,晉黨可就要開門放狗了。

  張居正點了點頭,算是認下這話。

  擡頭看了一眼時候差不多了。

  崇文門前去天壽山的官吏也差不多到齊了,這才準備推門出去。

  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什麼,他囑咐道:“高儀之後幾日也會休沐。”

  “屆時你領班日講,多看着點陛下,不妨增添些課業。”

  張四維疑惑看向張居正。

  張居正沒有解釋,只是補充道:“尚書、大學講完了,那便講史和論語罷,多說說仁德聖君的故事。”

  說罷,他便推門離開了這處靜室。

  在張居正看來,眼下這位聖上,聰慧太過,仁義不足。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他近來準備撰寫一本帝鑑圖說,列舉了聖主與昏君,便是爲了開經筵時,將這位聖上往好了教導。

  否則,依靠着才智,行世宗之舉,那纔是他的失職。

  如今的新政,他尚且能擔着,但他之後,就只能靠這位聖上自爲之了。

  比起什麼聽政視朝,講學義理纔是頭等大事。

  世宗難道不聰慧,難道不懂政事嗎?

  恰恰是太懂了,心中沒有義理束縛,纔會流毒到如今。

  他當初去勸兩宮給君上增加課業,可是明着說“視朝不如勤學,尤爲務實”的。

  大明朝,不缺懂權術的皇帝,缺的是心懷天下的仁君。

  至於用日講讓這位陛下忙起來,少干涉些局勢,那隻能說是順帶的作用了。

  這般想着,便來到了崇文門前。

  “閣老。”

  “張閣老。”

  衆人見張居正到來,紛紛行禮。

  “張尚書,諸位。”張居正回禮,又點了點人數,“到齊了嗎?到齊了就出發吧。”

  現在天熱起來了,現在早一會走,能趕個陰涼。

  戶部尚書張守直,開口回道:“閣老,司禮監的人還未到,再等等吧。”

  張居正看了一圈,確實未曾看到司禮監的人。

  只得頷首,把手攏進了衣袖中等待起來。

  過了好一會,纔有人影從崇文門內出來。

  張居正定睛一看,竟然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曹憲於,以及司禮監提督太監張宏。

  心中正疑惑。

  不等他發問,張守直率先問道:“二位這是都去?”

  張宏諂笑道:“只曹公公隨諸位去天壽山,咱家是奉了萬歲爺旨來的。”

  說罷,他招呼一聲。

  身後的小太監捧着一個黃綢蓋着的木盤,走了上來。

  張宏揭開黃綢,朝乾清宮方向拱了拱手:“萬歲爺說,近來天氣逐漸酷熱,天壽山蚊蟲暑伏。”

  “聖上不忍心諸位肱股之臣,消磨體膚。”

  “特意命我去太醫院取了些降溫去暑的草藥,以及些許驅趕蚊蟲的藥囊。”

  說着,就給崇文門前的官吏們一一分發了下去。

  張居正暗自搖了搖頭,這位陛下,當真是慣會邀買人心。

  剛想着,張宏就走上前,遞上一個香囊,悄聲道:“張閣老,這是萬歲爺親手搗的藥囊。”

  “萬歲爺說,閣老是肱骨之臣,新政還要仰賴閣老,萬萬要保重體膚。”

  張居正下意識接過藥囊。

  待到張宏離開,纔回過神來。

  他愣愣地看着手上皇帝親手搗藥的藥囊,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面色古怪地正準備收入衣袖裏。

  想了想,還是默默將藥囊懸掛在腰間。

  掛好後,又反覆看了幾眼。

  感覺還是不太舒坦,乾脆摘下來收進了懷中,貼身存放起來。

  擡頭看到張守直眼神徵詢,張居正這才點了點頭:“走吧,早去早回。”

  說罷,便當先登上了馬車,順手按住懷中的藥囊,免得動作太大,不慎損壞。

  ……

  文華殿,廷議。

  高拱看着御階上那道屏風後面的人影,疑惑了好半晌。

  最後還是忍不住道:“陛下,今日是六月十四,不逢三、六、九,不必視朝的。”

  朱翊鈞的聲音從屏風後傳出:“元輔,朕日講學完了尚書,諸位日講官說貪多嚼不爛,讓我整理所得,休歇幾日。”

  “母后便讓我早上聽政,下午溫習課業。”

  按照原定的進度,大學與尚書起碼要到七個月才能學完,也就是二月到九月。

  如今不過六月中旬,簡直神速。

  要休息兩日,道理上自然說得過去。

  有日講官首肯,李太后授意,他可不就是堂而皇之地坐在這裏了麼。

  屏風隔絕視線,百官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馮保站在側面,看着這位手捧着論語的皇帝,目光中帶着警惕。

  聲音再度從屏風後傳來:“諸位廷議便是,朕就聽着。”

  說完就不再言語。

  朝臣各懷心事,也都不再糾纏這事。

  高拱深看了御階上方一眼,轉身輕咳了一聲:“議事吧。”

  話音一落,葛守禮正要說話。

  有戶科右給事中突然出列,搶了先去。

  慄在庭一馬當先,開口道:“諸位同僚,我這裏有一事需要議一議。”

  戶部尚書張守直視山陵,今日廷議,來了一名侍郎,一名給事中。

  慄在庭是隆慶二年進士,資歷極其淺薄。

  冒然開口,使得衆人紛紛側目看去。

  慄在庭從袖中掏出一本奏疏:“近日,我查閱宣大軍餉賬冊,發現了一樁懸案。”

  “隆慶四年支出糧食超過一萬石,到了隆慶五年則支出約一萬五千石。然而,經過覈查,發現在隆慶五年只有一萬一千石銷了賬,不知道剩下的四千石哪裏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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