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稔惡盈貫,記錄在案

作者:鶴招
北鎮撫司是錦衣衛所屬司,掌管刑獄,有巡察、緝捕、審問之權,不必經過三法司,尤專以酷刑鎮壓貪官污吏。

  乃是有辦案之權,只屬於皇帝的特務機構。

  王汝言的案子,是他的下官,向北鎮撫司揭發。

  這下官名叫許孚遠,本是任吏部主事,在今年七月,因以考察浮躁,上疏自陳得失不過,被皇帝親自批示,降爲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判官。

  此人辜負皇恩,心懷愧疚,便決定到任上好生當差。

  但甫一到任,就發現了上官王汝言貪污腐敗,觸目驚心,而後許孚遠難捱良心煎熬,便暗中收集證據,揭發了王汝言。

  許孚遠如今正在北鎮撫司,當然,不是關押,而是看護了起來。

  按理說三法司要過問的案子,不應該將人看護在北鎮撫司。

  但許孚遠爲人小心謹慎,只說事關重大,寧願蹲大牢,也半步不肯離開北鎮撫司,生怕遭遇了毒手。

  錦衣衛無奈,只能給他好喫好喝看護着。

  以至於北鎮撫司的大牢中,出現了木桌矮牀,好酒美食的奇觀。

  海瑞來的時候,看到這樣一間牢房,都忍不住愣了片刻。

  他身側跟着大理寺少卿陳棟,二人協同辦案。

  駱思恭落後半步,緊緊跟隨,哪怕在北鎮撫司,也小心觀察着左右。

  海瑞推開大牢的門,看向許孚遠,口中確認道:“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判官,許孚遠?”

  許孚遠本是倚靠在矮牀上休憩,見進來的兩人都着緋色官服,立馬明白這是朝中大佬。

  他忙不迭起身行禮:“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判官,孚遠,見過二位上官。”

  許孚遠不是案犯,只是證人,官身自然還是在的。

  海瑞跟陳棟對視一眼,相繼拉開椅子坐下。

  前者將木桌上的酒食都撥到了一邊,拿出卷宗放在了桌上,開門見山:“你檢舉的王汝言?所爲何事?”

  陳棟揮手讓跟隨的吏員退下,親自拿起筆在旁記錄起來。

  許孚遠作爲證人也不用站着,順勢坐到了對面。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看着二人有些遲疑,確認道:“不知二位上官,什麼職司?”

  海瑞挺直腰板,端坐回道:“我是督理兩淮鹽課,僉都御史,海瑞。”

  話音剛落,許孚遠似被按下了開關一樣。

  也不等一旁的陳棟說話,當即正了正身形,大聲道:“海御史有問,下官知無不言!”

  陳棟話到嘴邊的介紹,生生嚥了下去,乾脆閉嘴不語。

  海瑞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回話了。

  許孚遠毫不停留,說起此事來龍去脈:“下官此前是吏部主事,對各地官吏心中大概有些印象。”

  “被貶官到兩淮後,我看到上官是王汝言,便留了個心眼。”

  “我在吏部時曾看過案卷,記得這人,此人在嘉靖年間,本是戶部浙江司主事,品級不低。”

  “但此後一連三貶,先貶官通州同知,再貶江都、海門,而後更是貶爲興化知縣,生生貶到七品。”

  “由此可見此人能力,雖然此後因得了李……某位上官賞識,又提拔回了戶部。”

  “但那位上官致仕後,此人又被貶到了兩淮。”

  “就這種草包,下官自然要留個心眼,免得被他牽連。”

  “果不其然!”

  “隨後二月,下官暗中觀察此人,便發現了此人行事,是何等藐視王法,欺天瞞地!”

  他說到這裏,嚥了下口水。

  這鋪墊了好一大通,還未進入正題,陳棟只覺此人是不是故意消遣他。

  想提醒一句,但審案海瑞爲主,他沒有開口,自己也不好插話。

  反倒是海瑞,皺緊了眉頭。

  冷聲問道:“什麼某位上官,我朝哪有無名無姓的官!說清楚!”

  許孚遠遲疑了一下:“與本案無關,還是不提的好吧……”

  海瑞靜靜盯着他,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既然出口了,便應該有名有姓。”

  許孚遠看了看海瑞,又看了看陳棟。

  聲音壓的極低,近乎囁嚅道:“是……前中極殿大學士,少師兼太子太師,李春芳。”

  陳棟一驚,頓住了記錄的筆,看向海瑞。

  李春芳是揚州人,若是牽扯其中不是沒可能,但這話實在模棱兩可。

  畢竟只是提拔,未必與兩淮鹽課有關。

  記與不記都在兩可之間,陳棟自然就得問問海瑞的意思。

  海瑞面無表情,轉過頭朝他微微頷首:“記錄在案。”

  陳棟咬咬牙,將李春芳三字寫下後,繼續記錄了起來。

  海瑞又朝許孚遠看去:“繼續說,王汝言是怎麼欺天瞞地的?”

  許孚遠深深看了一眼海瑞,閃過一絲敬佩。

  雖然他是被審的,但這膽魄,也着實沒讓他失望。

  他開口繼續說道:“兩淮所轄分司三,曰泰州,曰淮安,曰通州。”

  “理應,歲辦鹽引七十萬引,存積鹽二十一萬引。”

  “但,下官看過兩淮鹽庫……”

  許孚遠擡頭看了一眼兩名緋袍大員,輕聲道:“存鹽恐怕,不足五萬引。”

  二人霍然擡頭。

  陳棟臉色一連數變。

  海瑞肅然,一字一頓提醒道:“證人許孚遠言,鹽庫虧空十六萬引,記錄在案。”

  陳棟下筆愈發艱難,記錄下來。

  海瑞追問道:“鹽虧空去了何處,許判官可知?”

  許孚遠點了點頭:“王汝言與鹽商勾結,盡數當私鹽賣了出去。”

  “非止鹽庫。”

  “兩淮有鹽場三十處,下官視過其餘七場,私下問過鹽工,每場出鹽,較之預定之數,恐怕要倍之!”

  倍之,那就是多出了七十萬引。

  這七十萬引正常交稅,按理是有四百萬兩,這個案值,已然是悚然聽聞了。

  但……陳棟不得不承認,如此才符合常理。

  前宋每年一千二百萬貫的鹽稅,怎麼到了大明朝就只有二百萬兩了?

  海瑞面色不改,點了點頭,提醒怔愣出神的陳棟:“記錄在案。”

  他又看向許孚遠:“鹽商將官鹽當私鹽賣,好處都被王汝言分了?”

  陳棟在旁心情複雜,理智告訴他,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可能如此,區區一個轉運使,能喫下多少?

  那畢竟是數百萬兩。

  但,他發自內心恐懼着真實答案,這數百萬兩的案額,要牽扯到的人,他都不敢想象。

  許孚遠搖了搖頭:“此事下官也不甚清楚。”

  “不過,以王汝言的日常舉止而言,恐怕喫不下這麼多好處。”

  “再者說,其人到兩淮也不久,可此事分明已經曠日持久,形成成例了。”

  海瑞聽出他有未竟之意。

  身子前傾,質問道:“有線索便直言不諱。”

  許孚遠頓了頓,朝外張望了一下,海瑞會意,示意駱思恭站遠一些。

  前者纔開口道:“是有些傳聞。”

  “那幾家鹽商,每到時日,便會給某些高門大戶送好處。”

  “自家宣稱只是人情往來,但坊間都說,這是在分紅。”

  海瑞追問:“哪幾家鹽商?哪些高門大戶?”

  許孚遠沉默半晌,似乎在做心裏準備,克服自己。

  過了好一會纔開口道:“鹽商有些多,我已經列到筆記中了,海御史可以到兩淮後按圖索驥。”

  “至於大戶……”

  他又朝外看了看,確定沒人。

  這才接着道:“有魏國公府上……”

  話音剛落,陳棟的筆就跌在了地上。

  他身子一抖,回過神來。

  俯身拾起筆,有些歉意地朝海瑞勉強一笑。

  海瑞拍了拍他的後背,沒有說話,又轉過頭示意許孚遠繼續。

  許孚遠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一臉視死如歸道:“少師兼太子太師,李春芳。”

  “少師兼太子太師,徐階。”

  “南京兵部右侍郎冀煉。”

  “南京戶部尚書曹邦輔”

  “……”

  每一個人名,都宛如驚雷,炸響在陳棟心中。

  不怪皇帝甚至要派兵隨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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