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潛光隱耀,另起爐竈

作者:鶴招
李贄一路跟着太監進了皇宮。

  因爲已經傍晚的緣故,二人步伐稍快。

  要是面聖太久,在落鎖之前出不了宮的話,多少有些麻煩。

  太監張誠看着李贄疾走,有些凌亂的冠帽,提醒了一句:“李司業稍後面聖,萬萬要着好冠。”

  他剛纔看到李贄露出帽子下面的平頭,人都呆了。

  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儒生,簡直不成體統。

  他就怕稍後驚嚇到了聖上,這才囑咐了一句。

  李贄從善如流,扶了扶冠帽:“稍後定然注意!”

  應完一句,李贄看着路線,忍不住問了一嘴:“這位公公,這不像去乾清宮的路吧?”

  雖然沒到過皇宮,但乾清宮位於紫禁城腹心之地,他還是知道的,眼下越走越偏,明眼都能看出來。

  張誠禮節性地解釋道:“前幾日聖母陳太后宮廷失火,重新修繕好之前,要搬去西苑。”

  “陛下不忍聖母陳太后獨居,便帶着聖母李太后,一併到西苑居住。”

  “等慈慶宮修繕好,聖母有所依之後,陛下才會回乾清宮。”

  這就是官方說辭了。

  百官除了感慨一聲純孝之外,也挑不出別的不是,至多在自家筆記上,多記上兩筆罷了。

  李贄遠離中樞,自然沒法分辨真假。

  反而是恍然大悟:“難怪說這幾日清宮,宮中騰不開人手。”

  張誠回以微笑頷首。

  西苑就遠了,要多走好大一截路。

  李贄不停跟張誠搭話:“這位公公,陛下召我所爲何事?”

  按理來說,這話是不能問的,也不能回。

  但一個不懂中樞規矩,一個早有囑咐。

  張誠很是自然地答道:“陛下對李司業的學說很是感興趣。”

  他放緩腳步,指了指紫禁城來往穿行的宮人:“李司業,你看。”

  李贄順着他的手看去,只見是一行提拿着包袱的宮女。

  張誠解釋道:“前幾日,御史胡涍進言說‘兩朝宮妾閉塞後庭,老者不知所終,少者實懷怨望,寡婦曠女,愁若萬狀者哉’。”

  “此人雖然只是藉此事捏造讖緯,別有居心。”

  “但陛下還是擇其善而從之,將皇宮內有意歸返的宮女,悉賜釋放。”

  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李贄的神情。

  見這位露出認可贊同的神色,不由放下心來。

  又不着痕跡補了一句:“這其中就有李司業的功勞。”

  李贄疑惑回頭:“我的功勞?”

  張誠點了點頭:“陛下對善惡論有惑,最難解的問題,便在於何爲善惡?”

  “此後便查閱典籍,諮聽諸學士,正好聽到了李司業的學說,陛下直呼大才。”

  “隨後便將李司業記在了心中,乃至此次遣散宮女,也是受了李司業的影響。”

  “李司業爲女子張目,有‘謂見有長短則可,謂男子之見盡長,女人之見盡短,又豈可乎’之類的話語。”

  “陛下對李司業的學問,很是認同,這才善待宮女。”

  李贄默然不語。

  他的學說,向來被視爲異端,不說喊打喊殺,那也是受盡了白眼。

  如今竟然得了皇帝看重,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是什麼心情。

  只拱手遙對乾清宮,行了一禮。

  得了張誠提醒後,又朝西苑行了一禮。

  這是面上功夫,李贄心中反而是對面聖之事,有了不一樣的期許。

  從官場應酬,變得逐漸升起了個人興趣。

  張誠一路領着李贄,進了西苑。

  李贄明顯感受到,西苑氣氛大不相同。

  禁軍十步一崗、百步一班,偶有錦衣衛、東廠之人來回巡視。

  緊張、肅殺的氛圍,撲面而來。

  這就是皇帝跟前,森嚴重地?

  感染之下,李贄小心地跟在張誠後邊,生怕惹了麻煩。

  二人一路到了萬壽宮殿前。

  張誠止步,朝李贄笑了笑:“李司業,陛下只見您。”

  萬壽宮是世宗嘉靖皇帝居所,寬闊大氣,李贄哪怕只在殿外張望,也忍不住有些拘謹。

  他強提了一口氣,拱手謝過,獨自進了殿。

  李贄剛入殿,就看到一名稍顯稚嫩的身影,迎面而來。

  李贄心中一跳,立馬意識到,這就是那位十一歲的少帝。

  反應過來後,就要行禮。

  誰知皇帝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就往裏面拉扯。

  小皇帝字典裏似乎沒有生人二字,一見如故的做派,自顧自說道:“朕這幾日遷宮,倒是怠慢了李司業,李司業在京城可還習慣?”

  李贄一個經學小官,卻受不了皇帝這番禮遇,乾巴巴道:“還……還算習慣。”

  朱翊鈞察覺到李贄有些不適應,當即將話題引到李贄舒適的地方:“李司業,朕前些日子的善惡論,有些不足,正當和李司業討論一番。”

  李贄聽了這話,欲言又止,但神情開釋許多。

  顯然在熟悉的話題下,要自在不少。

  朱翊鈞直接開口道:“朕聽聞,李司業講學時曾有言,‘人之是非,初無定質’。”

  “又有‘昨日是而今日非矣,今日非而後日又是矣’這等話。”

  “朕這才意識到,朕還未定義過,何爲善惡,何爲是非啊!”

  這話一出,李贄瞬間就忘了什麼君臣,什麼禮數。

  他連連頷首:“是也!”

  “所謂善惡是非,數代以降,鹹以孔子之是非爲是非,宋取朱子,今取王子。”

  “是非善惡,當無定數耳。”

  “是故,人無有是非善惡。”

  朱翊鈞連忙接上他的話:“乃以天下之是非爲是非。”

  李贄投來欣賞的目光。

  能跟上他思路的可不多。

  朱翊鈞來回踱步,思忖片刻,開口道:“好好好,李司業方一進宮,就爲朕解疑釋惑,不愧是經學宗師。”

  “朕明日便登報。”

  “若是以大白話,那就應該說,人初生時,還沒有意識,也就沒有善惡。”

  “而意識,是天下環境所塑造的,等到人形成了意識有了表現,又開始根據不同的道理,來劃分善惡,再根據個人稟賦不同,纔有了所謂的是非善惡。”

  “而這種善惡是非,是在天下環境中的來評判的,每個時代的善惡是非不同,所形成的善惡也不同。”

  所謂的社會實踐,決定人的意識,就是這個路數。

  李贄也頻頻點頭,不時露出遇到知音的神色。

  只聽朱翊鈞繼續道:“既然如此,那天下環境的好壞,豈不是對百姓善惡影響至大的關鍵?”

  物質決定意識,在這裏也是能通行的。

  李贄解釋道:“這是自然,南蠻兇,北夷狠,倭寇詐,皆是彼輩國內饑荒、野蠻、僭越,才塑成了國民的劣質。”

  說到這裏,他本是振奮之色,突然眼神暗淡了下去。

  朱翊鈞見得奇怪。

  只聽李贄意興闌珊道:“所以,我朝貪腐橫行,糜然成風,環境壞了,新晉者也大多出貪官……”

  說到這裏,他纔回過神來!

  一時討論,竟然忘了這是在哪裏,連忙就要請罪!

  朱翊鈞卻將他扶住,溫和笑道:“李司業無妨,拳拳愛國之心,朕豈會怪罪,況且,此事朕已然有了眉目。”

  他迎上李贄的目光,繼續道:“朕已經同內閣,推行了考成法。”

  “往後也會逐步補齊百官的俸祿,再不會像此前一般欠俸、折寶鈔了。”

  “同時,朕請回了海瑞,往後都察院,會嚴查貪腐之事。”

  “各地都察院、千戶所,考成法到日,索查一應不法事。”

  李贄看了一眼赤子之心的皇帝,嘆了口氣。

  這些舉措不能說沒用,但他看來,效用着實有限。

  他緩緩開口道:“陛下,補全俸祿只能讓人自律,而所謂嚴懲貪腐,也是官吏來執行。”

  “上下沆瀣一氣,豈是口空白話一句懲戒能止?太祖當初剝皮萱草,可能止乎?”

  “陛下,這就是咱們方纔討論的——天下環境塑造出的意識,只要改動不了,貪腐就不是簡單懲戒能止的。”

  李贄爲官以來,見聞都在最下方,什麼包庇、什麼合污、什麼請託,屢見不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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