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聲東擊西,陶犬瓦雞

作者:鶴招
漕運衙門位於淮安府的腹心之地,與鎮淮樓和淮安府署相鄰,佔地有四十五畝,寬闊大氣。

  門前懸掛着“總督漕運部院”六個大字。

  漕運衙門部署龐大,下轄儲倉、造船廠、衛漕兵廠等,便有約兩萬多人,光是衙門官署中,就有文官武將近一百人。

  這等龐然大物,自然是不缺大牢的——雖然名義上,是屬於淮安府的大牢。

  王汝言,就被關押在此間。

  最開始王汝言落馬時,還經歷了幾次暗害,直到京城傳來海瑞要督理此案的消息,才消停下來——衆人都明白過來,這已經不是一起簡單的貪腐案了。

  等某些人回過味來之後,隨之而來的,則是漕運總督王宗沐的壓力與日俱增。

  畢竟是個衙門,很多事王總督一言而決了,也得下面執行。

  漕運衙門下面的漕運使、知事、提控案牘、屬官監運、都綱,大多都是南直隸的鄉人,家人親眷都在本地,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影響。

  這個月本是秋糧入京的關頭,但下面的人一再拖沓,直到現在都還沒辦成這事。

  人人都在照章辦事,但每個環節都慢一點,事情就拖住了。

  前幾日,戶部的坐糧廳署、倉廠總督衙門,已經急得發信來催了。

  王宗沐無奈之餘,也沒別的辦法。

  他的麻煩還不止於此,近日南直隸言官,不斷地彈劾他。

  譬如此前捏造海運遭遇風暴一事,或者是彈劾王宗沐爲了海運,故意敗壞漕運等等,乃至於他所著《海運詳考》,也被說成是“以學亂政”。

  受了彈劾,必然要申辯。

  可言官們風聞奏事,他申辯卻得言之有物,譬如說他海運翻船一事,言官只需說坊間傳聞,王宗沐就要附上隨行官吏的口供,倉庫賬目。

  耗費的精力,相差不可以道理計。

  一來二去,彈劾申辯的次數多了,還要被彈劾棧戀權位,盤桓不去。

  總之是搞得王宗沐頗有些焦頭爛額。

  此時,王宗沐正坐在總督官署中,聽着一名知事的彙報。

  “漕臺,陳總兵說他初來乍到,總得需要些時日整理,希望漕臺您不要催促,他會盡快,估摸着再等個七八天就差不多了。”

  王宗沐聽了嘆了口氣,他雖然焦急,卻也知道沒辦法。

  中樞不知道什麼考量,將漕運總兵也換了。

  此前的提督漕運總兵官,保定侯梁繼璠,被召回京了,換成了平江伯陳王謨,五日前纔到。

  這一上一下,交接自然需要些時日,否則容易背上前任的爛賬。

  雖說是情理之中,但運糧的事情,少不了又要耽誤幾天。

  王宗沐想了想,開口道:“這樣,先把昨日說好的七船發走,坐糧廳要是問起,就說剩餘的不日發出。”

  催得急也沒辦法,只能先給戶部墊巴墊巴。

  知事當場謄寫了一份公文,又給王宗沐蓋印——秋糧發船,需得總督用印纔可。

  王宗沐拿起印,按了下去。

  就在這時,巡漕御史盧明章急匆匆地闖了進來。

  知事見狀,連忙拿了文書退下,生怕多聽了什麼。

  盧明章見左右無人了,驚喜道:“王總督,海剛峯海巡撫來了!”

  王宗沐騰地站起來,問道:“到淮陰渡了?”

  如今江淮不太平,王宗沐作爲總督,自然知道誰在鬥法。

  眼下他被針對,實在沒什麼辦法,畢竟是被動防守,難免有些左支右絀。

  但海瑞一來情況必然會好很多。

  哪怕鬥不過,也多少能分擔些壓力。

  盧明章說話大喘氣,連忙搖頭:“說是馬上就到漕運衙門!”

  王宗沐一驚,這麼快?

  旋即反應過來,估計是下船走的陸上,這個節骨眼,確實不應該按既定的行程行動。

  他正了正冠帽,大步流星就往衙門外去:“走,你我親自去迎!”

  盧明章連忙跟上。

  二人路上也沒忘記,遣人去告訴漕運總兵陳王謨。

  兩人到了門口,等了沒多久,就看到一行人往漕運衙門而來。

  王宗沐略過一堆年輕的面孔,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名五十歲多歲的緋袍大吏,面容剛俊嚴毅,一看就知道是誰。

  他快步上前:“海剛峯,久仰!”

  見海瑞看過來,王宗沐碎步走下衙門口的五階石階。

  “在下便是王宗沐,忝爲漕運總督。”

  海瑞連忙回禮:“下官海瑞,見過總督漕運都御史。”

  又看向王宗沐身側一人。

  王宗沐隨意拱手,將海瑞托起:“海剛峯不必這般客氣,我可是仰慕已久,不妨喚我表字,新甫。”

  王宗沐執掌軍政大權,卻是實打實的文臣,根正苗紅的心學門人。

  私下裏就愛講究一下文人風骨,君子之交的調調。

  他又指着身側的同僚,介紹道:“這位是巡漕御史盧明章,字逢堯。”

  盧明章行禮:“海巡撫,久仰。”

  海瑞回禮,也將身邊的人介紹了一遍。

  “這位是鎮遠侯家的顧承光,錦衣衛指揮僉事。”

  “這位是平江伯世子,陳胤兆。”

  王宗沐意外地看了後者一眼,忍不住道:“你家大人巡營去了,不在官署。”

  陳胤兆行了一禮:“王總督,下官現在是海御史的親衛,不是來探親的。”

  王宗沐瞭然,這是變相督促平江伯陳王謨的。

  心裏盤算着,這樣那位平江伯動作應該會快點了。

  他環視了一圈:“那位大理寺少卿陳棟呢?”

  海瑞笑道:“我們在清口渡早早下了船,他們如今還在船上。”

  王宗沐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

  皇帝的命令,是讓漕運衙門配合海瑞巡鹽。

  說白了就是南直隸靠不住,漕運衙門位份夠高,有上萬兵丁,又負責交割轉運鹽稅,天然合適給海瑞做個後盾。

  主導,自然還是這位兩淮鹽政巡撫。

  巡漕御史盧明章提醒道:“王總督,海巡撫,不妨進去聊。”

  王宗沐這纔回過神,就要請海瑞進去,給他接風洗塵。

  海瑞搖了搖頭:“王總督見諒,陛下殷切等候,內閣幾番催促,下官還是辦案爲先吧。”

  “王汝言可還在此處?”

  一旁的盧明章多少有些理解海瑞爲什麼不受待見了。

  不給面子喫請就算了,一上來就問案犯還在不在,說得像漕運衙門能故意給人放跑似的。

  好在王宗沐是個大度的,畢竟是能著書立說,修史撰志的人物,宰輔之纔不缺這點度量。

  他轉頭看向盧明章:“逢堯,你帶海巡撫走一趟吧。”

  說罷,王宗沐又轉頭問海瑞:“海剛峯,是在漕運衙門審,還是伱將人提走?”

  海瑞拱手謝過:“勞煩王總督了,就在漕運衙門審吧,陛下說,來了南直隸,總督跟定安伯是第一個信得過的。”

  王宗沐神色微動,卻沒再說話,擺擺手讓盧明章領着海瑞去大牢了。

  ……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昏暗。

  衙門兩側燈籠逐一被點亮,各自署“總漕部院”。

  漕兵昂首挺胸,站立在漕運衙門各處,有模有樣。

  海瑞一路被帶到了漕運衙門的大牢外。

  盧明章邊走邊說道:“王汝言就在裏面了”

  海瑞好奇看向盧明章:“王汝言關進來的這些時日,漕運衙門沒人審他嗎?”

  盧明章一滯。

  現在纔剛有點苗頭,秋糧就差點被卡在兩淮出不去,要真審起來,衙門怕是別想轉了。

  況且這也不管他們的事,沒必要狗拿耗子。

  他又不好直說,憋了半天才道:“漕運衙門不好越俎代庖。”

  海瑞瞭然點頭。

  盧明章一路上,每遇到獄卒便讓其退下,任由顧承光手下的錦衣衛接管這處牢房的防衛。

  又往裏走了一會,盧明章便停住了腳步,指着一間牢房道:“就是這間了。”

  海瑞拱手謝過。

  盧明章轉身就要離開,突然想起來,又回頭問了一句:“海御史住府衙還是住漕運衙門。”

  海瑞歉然一笑,回道:“隨行的人太多,稍後我們去錦衣衛千戶所。”

  盧明章自然理解,畢竟二百號錦衣衛,正好也省得漕運衙門麻煩,拱手一禮,便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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