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風饕雪虐,搖山振嶽
常恪皺眉看向焦澤,呵斥道:“這位武官慎言,遺失賬冊乃是瀆職,只罰降官一階,如何喊打喊殺?”
“再說,這事也還輪不到你一個區區武將來管。”
他呵斥完焦澤,又看向陳棟:“陳少卿,要不要下官再帶你轉轉?”
陳棟緩緩擡起頭,盯着常恪,直到看得常恪有些不自在。
這時,突然一名千戶縱馬直入。
衆人紛紛看去。
千戶神色焦急,馬還未停就翻身下馬,連滾帶爬,摔出一身皮外傷。
聲音惶急道:“少卿!焦將軍!小海鹽場,草偃鹽場、丁溪鹽場等三處,起火了!”
焦澤面色大變。
陳棟驚駭之餘,終於反應過來,鹽倉裏的鹽,都是哪來的了!
恐怕是今年出的鹽!
燒了個空架子!把裏面本來要賣出去的鹽入了庫,填補鹽倉!
果然還是起火了,他跟海瑞這樣聲東擊西,日夜兼程,都還是遲了一步!
常恪似乎也不知情,面上微微變色。
而後情真意摯,朗聲道:“陳少卿,快,咱們去救火!”
說罷,他的便便大腹還抽動了兩下,顯然是在憋笑。
焦澤捏緊了拳頭,生怕忍不住動了手。
別過頭去,不看這位轉運司副判噁心的模樣。
他正要跟陳棟答話,問下一步如何做。
突然看到陳棟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腰間的鋼刀。
焦澤下意識要按住,而後福至心靈,不由自主放開了手。
只見陳棟枯瘦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一把抽出焦澤的鋼刀。
在常恪愕然的神色中,緩慢而用力地,插進了他的腰側中。
一片雪花飄到陳棟眼簾上,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和常恪對視着。
常恪喉嚨嗬嗬作響,鮮血從嘴角流出。
陳棟用力轉了轉手上的鋼刀,再送進去半寸。
牙縫裏吐出一句話:“本官說了,你一個小小的七品官,要殺你,最多補張文書,你怎麼就不信呢?”
衆目睽睽之下,大理寺少卿竟然手刃了一名七品副判官!
所有人都露出駭然之色。
陳棟毫無所覺,他說完一句就鬆開手,扯過身旁掌簿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跡。
他不忘正事,朝焦澤道:“本官現在去官署公堂,勞煩焦副總兵將各個鹽場的大使帶來。”
而後看着不斷哆嗦的掌簿,溫和道:“這位掌簿,麻煩將承運泰州鹽的鹽商,都叫來一下。”
那掌簿牙齒打着哆嗦:“啊……啊?”
陳棟不再理會他,徑直走回官署,焦澤緊隨其後。
鵝毛大雪,染白了陳棟的緋袍官服,紅白交雜,只留下一個背影。
過了半晌。
掌簿打了個寒顫,終於敢低下頭看一眼。
只見地上一片狼藉。
那位副判官正死死睜着眼睛,雙手捂着深入的刀刃,渾身抽搐。
掌簿終於如夢方醒。
他回過神,一把拽着副手的衣袖。
面目猙獰吼道:“去!叫鹽商來!叫鹽商來!”
他再度看了一眼地上鮮血,一句話躍然心頭……風饕雪虐殺人夜。
……
翌日晌午,南直隸,應天府。
若是論南直隸哪座府邸最爲美觀,時人只能回一句各有千秋。
但若是論起雍容華貴,那必然魏國公府獨佔鰲頭。
這一座後世的金陵第一園,在如今,更是當仁不讓的南直隸第一府。
雖說佔地不大,但畢竟有太祖舊宮、中山王府邸的加持,貴不可言。
魏國公府坐北朝南,三十餘畝,綠植、水院、假山,應有盡有。
門前一副楹聯“滿引金陵酒,秋風淮水聲”,道出了魏國公只關心風月,無心插手政事的灑脫。
正因如此,無論想來此拜碼頭的官吏,都被攔在這門檻之下。
此時,一夜大雪過去,終於停了,只有天色有些昏暗,地上的積雪都被下人鏟了個乾淨。
一名老者正在後庭園中,擺弄着一尊假山——這尊假山名喚“仙人峯”,乃是一塊整體的太湖石,由工匠雕刻成仙人模樣。
侍女在身後,跪坐着替老者煮茶。
恰在這時,管家緩步走到近前,躬身候着。
老者隨手揮了揮,侍女們各自退了下去。
管家這時候纔有開口道:“老爺,世子去淮安府,被海瑞扣下了。”
老者繼續靜靜擺弄假山上的碎石,一言不發。
管家繼續說道:“海瑞說,世子窺伺欽差機密,按律當刺字遷徙。”
“跟世子同行的還有,給事中張煥、宣城伯的弟弟、南京國子監祭酒萬浩的妻弟等,約莫七八人。”
老者還是置若罔聞。
管家繼續道:“另外,昨夜陳棟去了泰州府,將轉運司、幾處鹽場,都控制住了,期間,轉運司副判常恪以燒燬卷宗下獄,不過……聽說人實際上已經死了。”
“清晨的時候,海瑞和陳棟,都開始接見鹽商,至於所爲何事,具體情形得晚間才能知道。”
那老者擺弄完最後一塊石頭,終於有了動靜。
他拍了拍手,欣賞着自己的傑作。
端起茶壺直接對嘴喝,猛灌一大口,牛嚼牡丹,趁着間隙的時候,隨口問道:“誰讓世子去的?”
管家躬身道:“各房叔伯跟幾位族老之前來找您,您沒應,就去找世子了。”
結果不言而喻,自然是毛頭小子好挑動。
老者咒罵了一句:“這些老不死的,吃了用了,還要人把命搭進去!”
“老子才從京城放回來多久?剛享受到,就想讓老子去頂雷。”
“這個爵位就爲他們坐的!”
管家不敢接話。
老者轉過身,朝管家吩咐道:“去,告訴各房,要我管這事可以,把各房的賬簿交上來,揹着我收的東西,全部吐出來!否則沒門!”
管家躬身應是,表示知道了。
老者一通咒罵,好壞消了氣。
撒完氣自然得謀劃正事。
海瑞這次來巡鹽,雖說不是奔着誰來的,但他們這些個子高的,天然就得頂上去。
奈何幾次努力交涉,都做了空,就像拋媚眼給瞎子看。
眼下既然都開始控制鹽場,接觸鹽商了,就不能再抱着僥倖之心了。
魏國公徐邦瑞捋了一會鬍鬚,開口道:“我稍後寫幾封信,你遣人送給徐階、李春芳、還有宣城伯那些人。”
“再帶句話給他們,就說……這次來者不善,不妨讓兩成出去,這案子,就止於萬浩罷!”
管家等老者說完,又追問道:“那世子呢?”
徐邦瑞終於按捺不住火氣,喝罵道:“萬浩堂堂國子監祭酒,一個四品大員!還不夠內閣跟海瑞立威嗎!?”
“要是還給臉不要臉扣着人不放,別怪我親自去砸爛了他的巡撫儀仗!”
“一羣呆逼。”
徐邦瑞罵罵咧咧,就要趕人。
突然又想起什麼,給人叫回來,囑咐道:“對了,還有戶部尚書曹邦輔,跟他說……”
“那個太監張鯨,不是帶着御馬監幾百號人來上任嗎?”
“別給他餉銀,讓他找王宗沐要去!他那兒糧食多。”
徐邦瑞眼中冷色一閃而逝。
如今內閣實在太不給面子了,要南直隸讓多少利明說就是,非要派欽差來掃顏面。
是不是太不把他們這些人放在眼裏了?
區區海瑞,當初辦個徐階都做不到。
如今兩淮鹽政之事,何止兩三個徐階?
一個區區四品的僉都御史,再是鐵面無私又如何,別說給他們這些人都治罪了,見面都得乖乖行大禮。
還治罪,哼……別說海瑞了,張居正親來,看看他敢不敢動手。
這次兩成利已經是很大讓步了,若是不願意,就別怪雷霆手段了。
徐邦瑞擡頭看了眼昏暗的天色。
風雨將至——四個字映入腦海。
旋即又搖了搖頭,在這南直隸,只有超品能呼風喚雨,還輪不到他海瑞!
點娘限流,過幾天才能評論,只能看到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