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郢人運斧,折衝尊俎

作者:鶴招
大明朝從來不缺聰明人。

  能做到中極殿大學士這個位置的,更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

  不一樣的在於,智慧用的地方不同。

  張居正與高拱的智慧,用在了謀國上。

  而徐階與李春芳的智慧,用在了謀身上。

  徐階受到海瑞、高拱的雙重逼迫,形勢所逼,不得不選擇了激烈行事,來求死裏求活。

  而彼時的海瑞,還未查到李春芳頭上,就顯得後者遊刃有餘了許多。

  李春芳靜靜看着徐階陷陣衝鋒,等着皇帝的選擇,等着徐階的結果,等着南直隸風起雲涌。

  一直到……看到皇帝那封罪己詔。

  論語云,匹夫不可奪志。

  他不知道皇帝區區十一歲,是怎麼將論語讀到骨子裏去的。

  但事實就是,大局綁架不了這位聖尊,這位聖尊,自己就是大局。

  在李春芳看來,不是因爲皇帝有多麼才能出衆,也不是像秦鳴雷說得那樣,多麼有氣魄。

  只是在於,他是皇帝,僅此而已。

  在國朝制下,大臣被太祖視爲家奴才沒過去過久。

  可以說,只要皇帝一意孤行,就能有這種聲勢效果。

  當年的武宗皇帝這般輕佻,皇帝化名,身涉戰場,也沒人能攔得住。

  世宗旁支入繼,一樣能逼退首輔,也能一意孤行,讓人清丈田畝、威逼浙江。

  這就是凜然大勢,制度如此!

  無論李春芳怎麼慨嘆,都改變不了上下的位份。

  什麼暴君、仁君,總而言之,沒有哪個單獨的人,能跟一位“志不可奪”的皇帝比決心。

  這種情況下,要麼藏在整個體系當中,寄希望於使壞的時候,皇帝看不見。

  要麼就只能跪地求饒。

  很遺憾的是,像李春芳這種個子高的,沒有多餘的選擇。

  就如海瑞所言,王汝言是他提拔的,而後的贓款,也按例往他家裏送,單是這一點,他就脫不了身。

  更別提他私定《鄉約事宜》,取代縣衙國法,玩起了自治的一套,嚴格來說,定個亂法之罪還真沒什麼轉圜的餘地。

  所以,李春芳只能向皇帝俯首繫頸,保全家族。

  恰好,他向皇帝低頭的籌碼,也比徐階要多多了。

  別的不說,他如今至少還是南直隸這邊推出來的話事人。

  這些人利用他,想用他出頭,他又何嘗不需要借這些人的勢?

  繼魏國公求饒,懷寧侯俯首之後,單個的某人,已經無法抵抗欽差了。

  甚至沒有跟海瑞討價還價的資格。

  那位都御史就是如此,剛照面,就直接被押送進京。

  沒人能面對欽差,也沒人願意做出頭鳥。

  這纔不得已要推出一個話事人,勉強共同進退一番,好獲得與海瑞等人協商的資格。

  徐階事敗之後,南直隸也就只有前首輔李春芳,能有這個威望和資歷了。

  恰好的是,李春芳也有自己的謀劃。

  他正好需要藉着這些人勢,獲得攪動南直隸風雲的影響力,進而……給皇帝賣個好價錢。

  李春芳靜靜地看着海瑞,等着他的答覆。

  海瑞皺眉,不太能跟得上這些人揣度聖意的節奏。

  什麼拆分南直隸?

  怎麼看出聖上有這意思的?

  徐階突然輕咳一聲,插話道:“石麓怕是忘了,海剛峯沒入過閣的。”

  眼界與智慧無關,沒有入過閣的大臣,很難有放眼天下的視角。

  他朝李春芳歉然一笑。

  而後拉過海瑞,走到一旁:“海剛峯,此事稍微有些晦澀,但老夫認定,李春芳所言之事,必然是聖上所需。”

  “讓我來談,定然能使龍顏大悅。”

  海瑞警惕地看着徐階:“徐少湖不妨把話說清楚些。”

  他只是來辦案的,並未得過皇帝什麼拆分南直隸的囑咐。

  但,形勢瞬息萬變,他也有些拿不住李春芳說的是不是真的。

  徐階低聲道:“海剛峯姑且信我一回,我生死操於人手,必不會虛言誆騙。”

  他看着海瑞,情真意摯:“海剛峯,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做陛下心腹。”

  李春芳一開口,徐階突然就發現了活命的一線曙光!

  此前沒有籌碼,如今籌碼不就來了嗎!

  李春芳如今代表着南直隸背後一大票,亮身份的,沒亮身份的大員、勳貴。

  既然主動來找海瑞談了,必然是準備割肉放血了。

  只要自己臨危受命,替皇帝談出個滿意的結果來,就是立功!未嘗不能活命啊!

  海瑞也有些犯難。

  南直隸形勢複雜,前首輔一個接一個跳出來,屢次超出海瑞能處理的極限。

  徐階的問題剛處理完,又跳出來一個李春芳。

  拆分南直隸……他隱約有些感覺,卻想不通透。

  海瑞沉吟良久。

  纔看向徐階:“徐少湖,今日發生之事,我一字不落告訴陛下,徐少湖不要自誤。”

  徐階長出一口氣,這就是答應的意思。

  他拱手謝過,與海瑞再度回到李春芳面前。

  徐階居高臨下,看着這位後進之輩:“李石麓切莫顧左右而言它,本官與海御史,是來辦鹽政案的。”

  “有心揣度聖意,不妨協理本官辦案。”

  見一個轉身的功夫,海瑞徐階換了主次,李春芳也不驚訝。

  他也明白徐階的意思。

  在他給皇帝開條件之前,需要將本該給的東西給到手,纔有坐下談話的資格。

  李春芳斟酌片刻,開口道:“兩淮的鹽政案,我恰巧知道一些,涉案的王汝言曾上門拜訪過。”

  “彼時他便提及……淮鹽歷年能出一百五十三萬引。”

  “對了,兩淮各個分轉運司、鹽場的明細賬冊,聽聞也在他某一處別府有歸檔,我知曉位置,稍後會告訴二位欽差。”

  一百五十三萬引,就是兩淮出產的實際數目了。

  這是他身後衆人的妥協,也是李春芳的誠意,他毫無保留,直接將這個數拋了出來。

  當然,中樞不可能收這麼多上去,其中還有很多無法減少的損耗。

  譬如最底層的吏員、鹽工、力夫們上下其手,各級小官喫拿卡要,這都是所謂的大人物也解決不了的問題。

  中樞最多能收個一百三十萬引上去,甚至於往後還會逐年下降。

  不過無論如何,他這番誠意是給到位了。

  海瑞更是忍不住感慨。

  這就是他這趟來的差事,歷時三個月,砍了鹽官數十人,抄家無數,得罪的大員,什麼前首輔、什麼國公。別的三品都排不上號。其中還穿插着什麼縱火、暗箭等等險境。

  如今得了李春芳這話,事情總算是圓滿了。

  他正要開口,詢問賬冊的事,徐階一把拉住了他。

  只見徐階冷淡地搖了搖頭:“兩淮轉運司本就是有賬冊的,還是不多走一趟了。”

  這就是還不夠的意思。

  海瑞身後的駱思恭,忍不住看了一眼徐階。

  天可憐見,他是第一次見這麼快代入角色的人,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聖上心腹。

  李春芳似乎早就預料到有此一遭,絲毫沒有拖泥帶水道:“聽聞其中還牽扯了鹽商商會,二位不妨查辦一番,或許有些線索。”

  海瑞忍不住他看了一眼李春芳。

  他自然是明白李春芳的意思,鹽商商會,此刻就直接被拋棄了。

  海瑞只是抄了七家大鹽商,十餘家小鹽商,錦衣衛就搜出來三十九萬兩。

  要是鹽商商會大小十三家大鹽商,全部抄家,恐怕得有六十萬兩!

  國庫一年才入三百萬兩。這都有兩成了!

  他已經準備答應了。

  只見徐階再度搖了搖頭:“此前就抄了七家大鹽商,已經有了線索,還不勞煩李石麓來提醒。”

  理清鹽稅、抄家鹽商,這些都是皇帝的預期。

  只是做到這個程度的話,根本不能算向皇帝賣好。

  李春芳一刻不停繼續道:“那可要恭喜二位欽差立功了,昨天聽聞了南直隸戶部,正在覈驗兩季的糧稅,聽聞今年,有些上浮,那便是雙喜臨門。”

  這是曹邦輔的籌碼,李春芳一塊拋了出來。

  徐階無奈地搖了搖頭:“有喜也有憂,除了此案外,還有好幾起,什麼弓弩暗害欽差,兵丁喬裝火燒府衙的案子,直讓人頭疼,別的案也就罷了,這種謀逆案,太過耗費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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