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及鋒而試,後人故智

作者:鶴招
朱翊鈞手上拿着奏報,錯愕地看着左右。

  這話自然不需要別人來答,他只是驚訝之下自語罷了。

  李春芳這一手,着實在朱翊鈞的意料之外。

  滑跪就算了,好好回家養老又不會追究你,湊上來想把自己孫女送進宮幹什麼!?

  拋開皇帝不結高門大戶的祖宗成法不談——君臣有爭議的時候,纔會考慮到祖宗成法,君臣有共識,可不會管什麼祖宗成法。

  可對於這種科舉門第而言,成爲外戚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國朝慣例,外戚雖能參加科舉,但卻不會授官,哪怕考中了,一樣只能頂個進士頭銜在家養魚種地。

  李春芳三個兒子雖然沒出息,但總還有孫子,玄孫。

  一朝首輔,只要後代興旺,怎麼也能盤桓一地。

  歷史上李春芳的後代繁衍成興化望族,巡撫、尚書屢出,可不比外戚差。

  所以,李春芳究竟怎麼想的?

  朱翊鈞盤坐在蒲團上,陷入沉思。

  張宏小心伺候左右,輕聲開口道:“萬歲爺,這道奏是否下內閣?”

  海瑞的密奏,直接由錦衣衛送到司禮監的,下不下內閣,還是兩說。

  朱翊鈞擡眼看向張宏,一時沒有答話。

  沉吟片刻後搖了搖頭:“先去請元輔和先生來一趟。”

  這種大事還是開小會的好。

  他想拆分南直隸這種事,也不便宣之於衆。

  無論徐階、李春芳怎麼猜到的,他自己反正是不能認下。

  有些話,不說出口,是人在支配事,一旦說出口,就是事在支配人了。

  不過,跟內閣商議一番,還是有必要的。

  一來,他不夠了解李春芳,有些把握不準此人的想法跟意圖。

  張居正與李春芳都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同科同學,又同在內閣任事。

  高儀則跟李春芳是多年禮部同僚。

  都能算得上是熟識。

  互相參謀一番,三個臭裨將,頂個諸葛亮嘛。

  二來,這種大事自然不能自個兒躲在西苑想出個結果來。

  在朱翊鈞有意無意的影響之下,已經給內外營造了一種,大事都會與大臣商量的政治氛圍。

  這種政治互信是很難得的事情,他不會輕易打破這種默契。

  張宏聞言提醒道:“萬歲爺,弘農王跟會稽王沒撐過這個冬天,今日,高閣老和許駙馬,替陛下去各殿廟行喪禮了。”

  朱翊鈞哦了一聲,他還真忘了這茬。

  王爵去世,按例輟朝並行喪禮祭奠。

  雖然不是一天死的,但爲了省功夫,就給湊一塊了。

  一番忙活下來,高儀今日當是無暇了。

  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先去請張居正。

  輟朝還是得在內閣值班的,人自然在內閣。

  由於內閣距離西苑頗遠,朱翊鈞特意給幾位閣臣賜了肩輿。

  所謂“每到傳宣陪燕侍,東華門裏賜肩輿”,這些殊榮都是邀買人心用爛的手段,但正是因爲好用,纔會被用爛。

  正旦施恩,只有四位閣臣得了此殊榮,雖說四人都連連上疏請免,但每次從內閣到西苑,穿行紫禁城,也還是坐得穩穩當當。

  其餘大臣看着幾位閣老肩輿上的刻字,更是豔羨不已——皇帝爲防幾位閣老認錯了肩輿,貼心地刻上“柱國”、“師保”、“輔政”、“碩德”幾字,以示區分。

  私下裏都在說,憾而不能得一字。

  就這樣,張居正從內閣,被請到了西苑。

  ……

  朱翊鈞沒準備在萬壽宮召對,而是掐着時間,稍微等了一會,才換上常服,去往乾明門外的承光殿。

  承光殿就是以前的儀天殿,成祖將其修繕後,換了個新名字,取承續明光之意。

  原先供奉的佛像被朱翊鈞陸陸續續遷出,作爲了他召見外臣之地。

  此時張居正已經承光殿外等候。

  “陛下。”張居正行禮。

  朱翊鈞忙把住他的手,將他扶起:“元輔不必多禮,令尊身體好些了麼?”

  自然而然的起手寒暄,無往不利。

  張居正被拉着,落後皇帝半個身位,一同進了殿:“替家嚴謝過陛下關懷,郎中說,是肺腑上的老毛病,服過藥,一過冬就好了。”

  朱翊鈞忍不住看了一眼張居正。

  老毛病就是慢性病,藥石無醫的那種。

  壽命天定,這個時代有慢性肺病,基本上沒什麼辦法,就是怕……死得不是時候。

  父親去世,得回鄉守孝三年。

  朱翊鈞如今可還離不得一位能控制局面的首輔,如今二人正是攜手並進的時候,不好輕易換人。

  這倒是提醒了他。

  趁着下個冬天來之前,得再施恩,給張父、高儀這些人的居所,修幾間暖房。

  兩人來到殿中,朱翊鈞給張居正賜了座,示意張宏把海瑞的奏報遞過去。

  他緩緩坐到御案後邊,等着張居正慢慢看,嘴上說道:“李春芳的意思是,讓中樞這邊高擡貴手。”

  “他還有身後那些人,將謀逆的幾個刺頭扔出來,還有放手鹽政、出讓部分糧稅、三成茶課,以及……”

  朱翊鈞頓了頓,用一種無奈地語氣道:“以及將他孫女送進宮。”

  張居正一心二用,邊聽皇帝說着,眼睛則是仔細看着奏報。

  他沒有第一時間接話,而是面色不愉道:“陛下,奏報到了通政司就該謄抄給內閣的,如何直接送進了司禮監。”

  雖說張居正對皇帝目前的長勢都很滿意,但內閣該爭的東西,還是得爭。

  這與個人感情無關,在什麼位置,就得做什麼事。

  朱翊鈞連忙告饒:“是通政使何永慶不曉事,朕已經教訓過他了,元輔稍安。”

  不管是不是,反正他這麼說了,那就只能是通政司不懂事了。

  張居正聞言點了點頭。

  他也就是表明態度,點明正常的流程。

  畢竟這奏報上的事,不好宣之於衆,有所隱瞞實屬正常,至少沒瞞着他張居正。

  張居正合上奏報,斟酌了片刻,才道:“李春芳說的事,陛下有決意了?”

  皇帝是要內閣配合,還是有意跟他商量,不同的選擇,張居正拿出的態度自然也不一樣。

  朱翊鈞搖了搖頭:“朕不通政事,正要問過元輔的意思。”

  “不過……有此戰果,朕倒是傾向於鳴金收兵。”

  如今是中樞表了決心,南直隸部分人有所退讓。

  但要說這些人全部引頸就戮,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若是這次談崩,之後恐怕就難以收場了。

  到目前爲止,南直隸的反撲都還只是淺嘗輒止,真正撕破臉的話,可不是這麼簡單。

  屆時恐怕就是漕糧一粒不能入京、松江府的倭寇再度燒殺搶掠、士紳百姓殺官示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並非是中樞的鄉黨、南直隸的高官,代表了南直隸。

  而是基於民間廣泛的訴求,纔有了這些官吏代表南直隸的土壤。

  所謂的廣泛,包括了商人、地主、農夫、小吏、低品階的官員等等等。

  正是因爲這些人的廣泛訴求,所謂的高官們,纔可以代表一地。

  並不是說,把這些頭頭腦腦殺光,南直隸的就太平了。

  就像唐朝的安祿山,存在的土壤,正是在於河北廣泛的訴求。

  哪怕將其擒殺,也並不妨礙河北再推出別的代言人,攪動個數十年。

  如今朱翊鈞若是狠下心,把南直隸高官勳貴都犁一遍,非但無濟於事,還要將稅基打爛了,那眨眼之間就得天下糜爛。

  是故,既然這些人代言人低頭了,該談就得談了。

  各自讓一讓,相忍爲國嘛。

  前世稅改,不也得讓朱家人去南方慢慢談嗎?

  理就是這個理。

  所以朱翊鈞從未想過將這些所謂的代言人殺個精光,就能拿捏南直隸了。

  只不過是徐階不按套路出牌,逼得他不得不拿出決心給這些人看罷了。

  如今既然給出了心理價位之上的籌碼,那也不是不能給這些人一個體面。

  這趟去,是搞錢的。

  如今錢搞到手,就沒必要節外生枝了。

  張居正不置可否,又追問道:“那李春芳提出的條件呢?”

  朱翊鈞看向張居正,徵詢道:“朕不瞭解李春芳,元輔不妨說說你的看法?”

  他以問代答,想聽張居正的意見。

  張居正也不避諱,重重道:“李春芳不老實,他這是在試探!”

  朱翊鈞一怔。

  他身子前傾,疑惑道:“試探?”

  張居正點了點頭:“他在試探,經此一事後,陛下的處境……”

  “有沒有遭到內閣的警惕,有沒有受到兩宮的不滿,有沒有因此,造成君臣離心!”

  朱翊鈞本是皺眉沉思。

  聽罷張居正的話,突然靈光一現。

  他一拍大腿:“難怪他要送孫女進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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