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兔死狐悲,涉艱履危

作者:鶴招
楚王府要宴請欽差!

  就在謀逆大案牽扯岳陽王府,顯而易見事涉宗親的前提下。

  就在欽差氣勢洶洶領兵入城,剛剛打落三司長官烏紗帽的關口。

  所有人都巴不得躲得遠遠的時候,楚王府竟然要設宴,爲欽差接風洗塵!?

  朱常汶在去往楚王府的路上,百思不得其解。

  此時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雖然是雨季,但去往楚王府的長街上,仍然熱鬧非常。

  朱常汶掀開馬車簾子,打量着路上面色姣好的女子,心不在焉道:“欽差已經去了?”

  距離方纔碼頭上欽差立威,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正是晚食的節點。

  楚王府這個位份的邀請,欽差恐怕也不好託大。

  估摸着時間,至少得動身了。

  長史將方纔打聽到的消息,向朱常汶一一道來:“聽聞,只有駙馬鄔景和去了。”

  “楚王府想將海瑞也請去去,甚至搬出太妃,說什麼欽佩已久云云。”

  “結果……那斯絲毫不給面子,說什麼從不喫請,將人攆了出來。”

  “慄在庭順勢也婉拒了楚王府。”

  朱常汶聽罷,冷哼一聲。

  嘴上唸唸有詞:“還從不喫請……天底下就獨他一個是清官,是聖人!?”

  “沽名釣譽之輩!”

  要不是他只是庶出,又屁股不乾淨,他現在就得去給這種人打一頓。

  嘲諷一句後,才說起正事:“周長史,你說楚王府究竟是什麼意思?”

  如今楚王府情況複雜,連世子都還未立,鬥爭也頗爲激烈。

  這種情況下,按理來說應該遠離這種是非才對。

  如今卻反而湊了上來。

  周長史想了想,沉吟道:“將軍,岳陽王府畢竟也是楚藩,從楚王府分出去之後,藕斷絲連。”

  “若是硬要牽連,也討不來好,此時恐怕正憂懼欽差強硬的作態,想試探一番。”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帶着猜測的語氣:“除此之外……”

  “這些年,自從楚王府發生弒王篡位大案之後,便一直在謹慎行事,那位太妃更是收縮府上產業。”

  “若說湖廣地界,身居高位之後,嫌疑最小的,恐怕就是這位楚太妃。”

  “也是如今在欽差與湖廣之間斡旋的不二之選了。”

  朱常汶恍然大悟。

  他喃喃道:“這是要跟欽差談好籌碼,劃出道來。”

  “難怪那位不肯見你,卻讓我去赴宴,這是不想惹麻煩,卻又不得不出面。”

  “近來找上楚王府的宗室,恐怕不少吧……”

  楚王作爲太祖之子受封,地位不是他們這些英宗、仁宗之子受封能比的。

  再者說,楚藩位置得天獨厚,封地在湖廣會城,跟三司衙門、巡撫衙門關係非同尋常。

  可以說,天下宗室以湖廣爲最,湖廣宗室以楚藩爲首。

  這種情況下,岳陽王府浮出水面,欽差駕臨,楚王府的壓力必然也不會小。

  想明白這一層,朱常汶心態立馬輕鬆了些許。

  屆時就看楚王府跟欽差談到什麼地步了。

  就這樣,馬車一路來到了高觀山南麓,楚王府所在。

  楚王府坐北朝南,背依高觀山,東西寬二里,南北長四里,幾乎有半個武昌城大小。

  因爲是仿造南直隸故宮所建造,規制自然不低。

  除卻宮殿宮屋八百間有奇之外,宮城高牆也少不了,不是一個恢宏氣派能夠概括。

  城高二丈九尺,四周城樓圍繞,一扇硃紅色的城門,兩側站着甲士,氣勢不凡。

  朱常汶的馬車,停在宮城門口,便按規矩,下了馬車。

  楚王府的典簿立刻迎了上來:“輔國將軍!”

  朱常汶冷哼一聲:“就讓你來迎我”

  不說什麼世子王爺,好歹來個長史吧?

  典簿立馬告饒:“將軍,今日客人着實多了些,天使且不多說,還有岷王也親自來了,實在抽不出人了。”

  朱常汶臉色更難看。

  這不是更說明自己地位最低!?

  他正要發作。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伱便是朱常汶?”

  朱常汶勃然大怒,誰敢直呼他的名諱!

  他轉過身,正要破口呵斥,擡眼就看到馬車上走下一名美髯俊秀的壯碩中年男子。

  朱常汶一蔫,臉上換上勉強的笑容:“宗正。”

  鄔景和點了點頭:“竟然還認得我,不枉我當初親手爲你錄入宗碟。”

  “走罷,你跟在我身後,正好有話問你。”

  說罷,他領着幾名錦衣衛,徑直越過城門,走了進去。

  朱常汶面如苦瓜,艱難挪步跟在了身後。

  ……

  跟宗室們談論正事,自然有鄔景和這位駙馬爺。

  若是隻想去宴會喫喝的話,那就有些喧鬧了,並非誰都願意去。

  就像海瑞說,那不是喫飯的地方,所以他並沒有去,只是在巡撫衙門簡單吃了點。

  同樣地,慄在庭也覺得,那不是對酌的好地方,不留情面地婉拒了楚王府的邀請。

  滾滾長江東逝水。

  想要祭奠親友,隔着陰陽對酌一番,再沒有長江邊上合適了。

  慄在庭斟了一杯酒,隨意地拋灑在江中。

  旋即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隔空遙舉,一飲而盡。

  他已經在此處吹了半個時辰的江風,一壺酒見了底,臉上已經有些微醺。

  恰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若是要祭張楚城,何不去仵房當面對酌,反倒獨自跑到江邊來?”

  慄在庭回過頭,見馮時雨拎了一壺酒,高高舉起,朝他示意。

  前者揮了揮手,示意錦衣衛放人過來。

  他伸手將冠取下,放在了身旁的地上,頭也不回:“他們事情做得太狠了,臨湘縣內十餘焦屍,根本辨識不得。”

  “與其靠衣着盲人摸象祭錯了人,不如贈飲江海,寄託哀思。”

  言語之間,顯然是已經去按察司的仵房見過張楚城了。

  只可惜,已經面目全非,難以認出。

  他那位同科同道,只下來地方一趟,不意竟落得這個下場。

  馮時雨走上前,取下冠,放在二人之間,與慄在庭的放在一塊。

  而後緩緩開口道:“我比張釐卿後到湖廣,本想着同科一場,等他回京之前途徑武昌,要與他見上一面,聽聽他巡按湖廣的心得。”

  “沒想到……唉。”

  馮時雨、慄在庭、張楚城三人都是隆慶二年高中,乃是同科進士。

  甚至在會試之前,都在一個會館備考,交情自然是有的。

  只不過後兩人在高中之後,又同在高儀門下受課,情義要更爲深厚。

  馮時雨斟了一杯酒,嘆息道:“不過身份難辨的話,恐怕難以落葉歸根了。”

  臨湘縣一案的屍體一直未處理,除了等着欽差來查案之外,也有這層原因在。

  總不能讓家人估摸着認領吧?

  慄在庭搖了搖頭:“臨行前中樞便有預料,陛下特意囑咐我,說是如果不便落葉歸根,便將其帶回京城,安葬在八寶山,享朝廷公祀。”

  馮時雨頷首,對此也不算太過意外。

  因公犧牲,追封、祭祀,朝廷向來不會吝嗇。

  兩人沉默一時。

  不約而同給自己倒上一杯,輕輕碰了碰。

  慄在庭再度開口道:“聽聞你在湖廣做得還不錯,撥款修繕堤壩、組織人手搶救稻苗、爲受災百姓布粥施衣,一路上都有百姓在稱讚你。”

  “看來施政地方比科道,更磨鍊人。”

  湖廣大案之後,布政使無心政事,卻又恰逢大水。

  路上便聽聞,便是這位同科,推着陳瑞做了點實事,好歹沒真的釀成災情。

  馮時雨聞言,並沒有得意,反而苦笑一聲:“被貶謫到湖廣時,也曾失意憤懣,昏天黑地。”

  “但親眼見到百姓流離失所,心中哪能沒有一點觸動。”

  “這樣看來,陛下對我的呵斥,反倒是一針見血。”

  他是南直隸出身。

  當初慈慶宮大火後,胡涍被論死,馮時雨接連數次上奏,請求皇帝稍加寬宥。

  直到胡涍被處斬的前幾天,他還封駁了皇帝的聖旨。

  由此惹得皇帝大怒,一通呵斥,將他貶到了湖廣。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只是個四品參議了——言官出任地方,三品之位纔是常態。

  想到這裏,馮時雨嘴角的苦笑,愈發濃厚。

  自顧自斟了一杯酒,小口抿了抿。

  他忽然想起什麼,開口提醒道:“今日海瑞打落三司主官的烏紗帽,三司同僚的牴觸情緒,幾乎都寫在臉上了。”

  “即便事後提拔了徐學謨作爲布政使,稍作安撫,恐怕,也不足以平息。”

  誰也不喜歡這種生死操於人手的感覺,更何況是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的地方官。

  若是欽差只是來走個過場,撈點好處,大家還能維持表面的和氣。

  但要是這樣不留情面,那地方官使絆子,就是可以預見的事情了——也不需要正面對抗欽差,只需要非暴力不合作,就足夠讓人投鼠忌器了。

  江風吹過,揚起慄在庭的衣袍。

  他側過頭,看向馮時雨:“所以,化之是來作說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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