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沙發後面露出一雙男人修長的腿,指明瞭她渡劫之旅的方向。
她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高跟鞋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裏迴響。
走到沙發旁,那人正在看文件,她低眉順眼,輕聲道:“顧總您好,我是阮妤。”
語氣得體,微顫的聲音卻透露出緊張。
“坐。”
低沉的男聲,雖然不帶一絲感情,卻意外地好聽。
好聽得讓阮妤心裏一鬆,從善如流地準備坐下。
她擡起頭,正要輕置玉臀時,顧南潯忽然把臉前的文件挪了個位置,露出了整張臉。阮妤看清他的面容,一下子呆住了。
她穿着高跟鞋,馬步的姿勢維持不了多久,但眼前人的面容讓她無暇去控制平衡,直挺挺地摔在了沙發前面。
這是今天第二次了,尾椎骨發出刺痛來抗議。可阮妤根本無暇呼痛,她腦中一片混亂,只剩五個大字——怎麼會是他?
那張臉她一輩子也忘不了,正是她脫口秀事業的程咬金、攔路虎、霸王龍,是昨晚那個害她冷場的男觀衆!
她扒着茶几角,直想一頭磕上去。
她昨天爲什麼要靈機一動,說自己的公司快倒閉了呢?爲什麼要吐槽老闆狼心狗肺呢?爲什麼要教大家上班怎麼摸魚呢?
生命誠可貴,她交了那麼多養老保險,好好活着不好嗎!
顧南潯聽見撲通一聲,放下手中的文件,看見一個瑟瑟發抖的女子卡在茶几和沙發之間,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眼中驚懼交織,茶几邊伸出一雙纖細的腿,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他的脣角微微一動。
阮妤猛地擡頭,正好捕捉到他臉上稍縱即逝的一抹笑意。
她心中的驚恐立刻被屈辱替代,卻不是因爲遭到了嘲笑。
她昨天費勁心機,講了那麼多結構精妙的段子,他都不爲所動;今天她不過是摔了一跤,這人就笑了?
她的語言藝術,到頭來還比不過一個掉凳的直給把戲?
阮妤腿軟得不像話,乾脆放棄了掙扎。
反正坐在沙發上是坐,坐在地上也是坐。坐在沙發上是死,坐在地上也是死。
她聲音乾澀:“顧總,請問您找我有何貴幹?”
顧南潯長腿交疊,面容冷淡:“聽說你很想見我一面,難道你想讓我去前臺找你?”
阮妤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不勞您大駕,自然應該我來拜見。”
她如今這個姿勢,非常標準的“拜見”了。
“嗯。”顧南潯不置可否,沒有讓她走,也沒有吩咐其他事。
阮妤心思一轉,心存僥倖,她昨天上臺沒化妝,說不定顧南潯認不出自己呢?
她勉力擠出一個笑容:“沒想到我這個基層員工的心聲也能傳達到顧總耳朵裏,我太榮幸了。顧總真是平易近人,呵呵呵。”
顧南潯的目光冷了下去:“昨晚,仙人球劇場。你記性不好,還是眼神不好?”
阮妤心中一片絕望,說到底,都怪自己妝前妝後沒什麼差別。
她揉了揉眼睛:“看電腦久了,確實容易眼乾眼澀眼疲勞。這樣一看,顧總確實長得有些面善。”
顧南潯翻文件的手一滯,他活了二十八歲,還從沒被人用“面善”形容過。
阮妤見他不說話,更加不知所措。而她一不知所措,話就容易密。
她小心翼翼道:“那個,顧總,您一看就對藝術很有研究。其實脫口秀屬於語言藝術的一種,藝術都是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我昨天講的那些,都是爲了藝術獻身,不是我的真心話。”
“哦,源於生活。”顧南潯的聲音仍舊冷淡,辨不清喜怒。
“那個,其實……我的重點是高於生活。我那篇稿子的主旨是對英明神武的公司領導的崇敬和嚮往,對您未雨綢繆、胸有謀略的欽佩和景仰,希望能早日見到您,追隨您的腳步,爲公司發展貢獻自己微薄的力量!”
阮妤越說越激動,找到了幾分小時候演講比賽的感覺。
顧南潯皺了皺眉:“不知所云。你能站起來了嗎?”
阮妤聞言摸了摸自己的腿,在她慷慨激昂的陳詞中,竟然恢復了力氣。
她一個骨碌爬起來,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準備逃跑:“顧總既然沒有別的事,我就先……”
話沒說完,顧南潯低沉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她:“公司裏對我的傳言很多嗎?”
阮妤絞着手指,不知該怎麼回答。
傳言自然滿天飛。
比如他心狠手辣,爲了爭奪家產,不惜勾結大明星嫂子,把親哥送進監獄;比如他殺伐果斷,一言不合就把跟了自己多年的副手掃地出門,弄得家破人亡;比如他身世成迷,一直養在鄉下,十幾歲才被接回顧家。
可是在公司苟命,最重要的是沉默,阮妤深諳此道。兩年來,她從不跟人談論八卦,甚至很少跟人有私下交流,更別說當着大boss的面了。
顧南潯看她神色,道:“現在知道害怕了?”
阮妤的腿又抖了起來,她扶住沙發靠背,顫顫巍巍道:“我、我沒見過您這麼大的領導,失、失態了。”
“昨天你可勇敢得很。”
“顧、顧總,我昨天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其實我講的是我朋友的故事,真的。”
“你朋友也是顧氏的員工?”
阮妤神色一黯,她在公司沒有朋友,從來沒有。
她搖搖頭:“不是。她公司正好也來了年輕有爲、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寬宏大量的新總裁,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顧南潯沒再與她糾纏此事,又道:“員工守則規定,在外兼職須向人事部門報備,且不得佔用公司資源。你報備了嗎?”
阮妤身子一晃,險險又摔倒。
她聲音哆嗦:“顧總,我我我絕對沒有佔用任何公司資源!”
“那就是沒有報備。”顧南潯一針見血。
阮妤負隅頑抗:“我又沒有和劇場籤合同,您的懷疑沒有根據……”
顧南潯冷哼一聲:“口頭約定也適用《合同法》,取酬就坐實了勞務關係。你財務專業的,不學一點經濟法?”
阮妤雙手捧心:“我要失去我的工作了嗎?顧總,我上有父母要贍養,下有貓咪要寵愛,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
顧南潯眯起一雙桃花眼:“說到貓,你上班時間給它摸魚,不算佔用公司資源嗎?”
這正是她昨晚說的話,她昨天在臺上說的每一個不好笑的段子,如今都成了指控她的呈堂證供。
阮妤深吸一口氣,事已至此,都是她自己倒黴,惹到了上司頭上。反正她兩年前就想過辭職,被父母朋友勸了下來,後來覺得過得也挺開心。如今被開除,也算死得其所。
想到這兒,她的腰板硬了起來,撲通一聲坐在顧南潯對面,真心話噌噌噌往外冒:“顧總,反正我要走了,不妨跟您說句實話。您得培養一下幽默感,和禮貌,不然很難快樂起來。”
顧南潯看到她突如其來的放棄,脣角又有些蠢蠢欲動。
見到他語無倫次的人不少,破口大罵的也不少,但像她這樣又慫又勇的,倒是少見。
“扣一個月績效,下不爲例。”
“嗯?”
“您不開除我?!”阮妤睜大了雙眼。
“那是人事部門的事。”
阮妤的內心再次被悔恨填滿,早知小顧總竟然如此寬宏大量心寬如海,她何至於說出那番虎狼之詞……
她從沙發上彈起來,朝着顧南潯深深一鞠躬:“謝謝顧總不開之恩,我會好好工作的!”
說完身體一側,不動聲色地朝門邊溜去。
顧南潯沒有再爲難她的意思,繼續看手中的文件。
阮妤瞄着他的側臉,長舒了一口氣。今日陽光正好,着了色的他倒比昨晚黑影裏的樣子更有人味。
顧南潯聽到阮妤的腳步越走越輕快,轉過彎去,幾乎要跑跳前進,目光微沉。
王謙從沒見過有人能從顧南潯的辦公室裏心情舒暢地出來,暗歎這個前臺有兩下子,忍不住問:“有什麼好事嗎?”
阮妤笑意盈盈:“被罰了一個月績效。”說完上了普通電梯,下樓了。
王謙一時無語,難道顧總喜歡腦子有病的?
阮妤剛下樓,就被請進了行政部總監辦公室,這地方她還是頭一次來。
總監和藹可親地跟她噓寒問暖了一番,這是她進公司兩年以來從沒有過的待遇。
她垂着頭敷衍,暗中嘆氣,果然公司裏沒有祕密,她被顧南潯召見的事恐怕已經人盡皆知了。
總監見她沉默,話鋒一轉,表情卻裝作不經意:“小阮,顧總叫你上去說什麼了?”
阮妤仍一副木訥的樣子:“就讓我認真工作。”
總監繼續試探,又道:“顧總親自指導你工作,你要把握機會,好好表現。不過,咱們集團這麼多人,他一來就點名見你,是不是跟你有交情?”
阮妤訕笑:“那就好了,總監,我都坐了兩年前臺了。”
總監瞭然,阮妤若是有這麼粗的大腿可抱,也不至於被人從股權投資部趕到行政部,做又累又沒前途的前臺。
說到底,前臺喫的是青春飯,她現在年輕漂亮,過幾年自然有更年輕漂亮的頂替她。
“行了,去幹活吧。”
阮妤如蒙大赦,應付領導太難了,她一上午接連應付了三個,掏空了全身力氣,急需摸魚回血。
她回到前臺,掏出手機,給夏蕉發消息,一連用了六個個感嘆號。
【驚!昨天砸我場子的討厭男觀衆竟然是我吐槽的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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