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贈字
正說到關鍵時候,阿靈阿突然伸手捂住了淑寧的脣,阻止她再繼續往下說。
明裏自然是心疼福晉,唯恐勾起她的傷心事,實則……
他可是御前侍衛出身。
專職拱衛皇上安危的存在,能菜到被人偷聽而渾然不知?
事實上,從胤禛剛站在門外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有所察覺了。只知道自家福晉對這個大外甥關注甚深,又有皇后那所謂的‘遺命’在。終這一生,都不可能拋開四阿哥、與他斷開聯繫罷了。
既如此,他又怎能允許四阿哥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家福晉掏心掏肺?
果斷趁機引導,藉機感動他一波。讓他日後甭管出息到什麼份兒上,也別忘了這麼個比養母、親母都純粹的姨母。
至於爲何停在最最關鍵處……
那就是阿大人的惡趣味與對上位者心思的精準把握了。
宮廷多齷齪,父子相殘、手足反目的人倫慘劇比比皆是。以至於一個賽一個的敏感又多疑,說得太全太透,說不準適得其反,反而被他懷疑是故意。
最好這樣半遮半掩的,說出關鍵,留下點細節。讓他自己去查、去體會,靠自身感悟一點點補足。
這樣才能讓他深信不疑。
胤禛哪兒知道看似老實沒心眼的阿大人心裏也能有這麼多彎彎繞繞呢?
他只如沙漠中孤獨行走許久的旅人終於見着綠洲一樣,滿心狂喜。以前所有的疑惑不解如今都找到了答案:姨母看重與他之間的血脈牽繫,與他同病相憐。
姨母懂他!
胤禛破涕爲笑,一步步輕輕離開。直到往門口看到了姍姍而來的太醫,才又與他一道進來。還欲蓋彌彰地來了句太醫太慢,累他在門口張望許久。
阿靈阿也不拆穿他,只對太醫拱手:“勞煩您給內子看一下,她剛剛情急之下拔足狂奔許久,不知可有妨礙?”
太醫趕緊回禮:“阿大人客氣。”
隨即便拿出脈枕放在桌上,又與淑寧拱手:“福晉請。”
淑寧笑:“勞煩太醫。不過本福晉也略懂點岐黃之術,自己心裏有數着。只是剛剛有些累着了,偏我們爺關心則亂。”
這話的暗示性就特別強了。
意在讓太醫不得誇大,最好還適當幫着掩藏些。莫因爲這點子小事兒,害她日後進出不便。
太醫懂了,胤禛懂了,阿靈阿也懂了。
於是姨父跟外甥兩個齊齊虎目圓睜向太醫,向他傳達‘你最好實話實說,不得有半點隱瞞’的威脅內容。
嚇得太醫把脈的手都有些微微發顫。
真·進退維谷。
好在淑寧從小學廚,爲了能顛動大勺、切動墩,那也是日復一日苦練的。後來嫡姐位列四妃恩及家人,她跟着水漲船高成了八旗秀女後,還着重學了段兒騎射。
也算是有些底子在身上,便有前頭那一頓折騰,略歇歇也緩過來了。
脈搏強勁有力,孩子們發育的也好着。
倒也沒讓太醫爲難,便能捋着鬍子笑:“四阿哥跟阿大人放心,福晉身體健康,腹中胎兒也都發育良好。繼續好生養胎,必能平順誕下麟兒。”
可有淑寧前頭那番明示,不管是阿靈阿還是胤禛都有些信不實。
非令太醫又仔仔細細把了回脈,改說淑寧剛剛奔走勞累、情緒激動之間微微有些傷了胎氣。最好還是喝點安胎藥爲宜後,才揭過了這一篇。
好端端喜提苦藥兩副的淑寧:!!!
抗拒,但是無效。
氣得她多一個眼神,都不想給這指定有病的姨父外甥了。
胤禛討好笑,挨挨蹭蹭地到了她面前:“姨母莫惱,胤禛跟阿大人也是爲了您好,唯恐您和肚子裏的弟弟妹妹們有絲毫不妥。”
呵呵。
淑寧冷哂:“怎麼着?還得我謝謝您這好心,讓本福晉喫苦?”
“不用不用。”胤禛連連擺手,鄭重地向她行了一禮:“該是胤禛跟姨母您道謝。今日之事,若非您仗義出手,絕對不會善了。”
皇阿瑪乾綱獨斷,可不會管他有沒有什麼苦衷。
只銷看到他因爲只狗子而不顧手足之情,生剃了胤禟髮辮。就能順着宜妃母子的哭泣,罵他幾句衝動輕率、心狠手辣,不顧手足之情等。
而他那好生母……
不落井下石,質疑下皇額娘對他的教養。也得作壁上觀,絕不會對皇阿瑪的處置多置喙半個字。免得火大燒身,殃及自己。
與他沒什麼交情的貴妃娘娘更不會寧可得罪宜妃,也要明晃晃的偏幫於他了。
歸根結底,今日他能無恙,都是借了姨母的光。
是姨母不惜一切相護。
淑寧脣角輕勾,半點都不居功:“四阿哥可千萬別這麼說,臣婦也不過恰逢其會,實話實說罷了,哪有什麼仗義執言?”“世間萬般,都逃不開因果二字。有因纔有果,四阿哥幼承庭訓,最是規矩懂禮。又怎麼可能毫無原因地欺辱弟弟呢?這一聽,就是宜妃娘娘避重就輕嘛。”
淑寧昂頭,一幅對自家孩子信心滿滿的樣子。
胤禛笑:“看來,胤禛以後要更規矩懂禮些,纔不會讓姨母陷入被動了。”
“別!”淑寧趕緊打斷他:“哪有孩子不打架呢?小小年紀便筆管條直,還有什麼樂趣。四阿哥可不能因噎廢食,弄丟了自己所剩無幾的童真。”
“你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很好了,就是……就是你這年紀一年年漸大,些個事情到底還是要注重起來。”
淑寧眨了眨眼,瞧了瞧桌上的筆墨:“不然,臣婦送四阿哥幾個字吧!”
胤禛一愣,旋即微笑做了個請的姿勢:“固所願,不敢請爾。姨母若能見賜,胤禛自然喜不自勝。”
阿靈阿不說話,只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仔仔細細幫她鋪上墊子,扶着人坐下,又細細地幫着研磨。那動作叫一個嫺熟而又迅速,第不知道多少次讓翡翠心生危機感,唯恐因爲公爺過於中用而導致她失去活計。
淑寧對他甜甜一笑,接着便拿筆蘸了墨,工工整整地寫下了戒急用忍四字。
然後還語重心長地對胤禛說:“作爲姨母,臣婦自然願意讓四阿哥保持自己個性,永遠童真活潑,不諳世事疾苦。”
“偏你身爲皇子阿哥,生來就在錦繡窩裏,亦在漩渦之中。以前你還小,有大行皇后護着。便略有什麼不妥,別人也只有忍讓包容的份兒。可你如今漸大,要大婚、要入朝參政。敵人可不會因你年紀小,就包容你,給你改過成長的機會。而是會趁着你尚未成長之前,直接斬草除根,讓你再造不成任何威脅……”
是。
胤禛連連點頭,口稱謝過姨母教誨。
淑寧只笑着搖頭:“便沒有皇后娘娘遺命,你也是我嫡親外甥呢!血親之間本能親近,說什麼謝呢?”
“難道日後我遇到什麼事,你還會袖手旁觀?”
當然不!
胤禛急急搖頭,無限鄭重地道:“姨母的事就是胤禛的事!日後您但有所需,胤禛定然全力以赴。”
淑寧伸手虛點他:“看,又急性子了不是?我只是隨口舉個例子罷了。你呀,童真不能丟,這性子也得略闆闆。”
“要知道忙亂最易出錯,而一出錯就難免爲人所趁。只有戒急,才能穩。才能清醒思考,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忍一時之急,忍一時之氣,儘量清醒、全面、客觀地看問題。找到問題的關鍵所在,才能利落徹底地解決……”
知道自己出月子前怕是難跟大外甥再見一面了,淑寧這叫個殷殷囑咐啊!
都恨不得面面俱到。
瑣碎的讓阿靈阿都有些要遭不住了,倒是胤禛認真聆聽,沒有絲毫排斥倦怠。
末了還跟淑寧拱手:“姨母放心安胎,胤禛肯定牢記您教誨。日後戒急用忍,再不輕率衝動。今日之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啊,肯定做個好外甥,不讓您身懷六甲,還爲我擔心。阿大人作證,阿大人監督好不好?”
淑寧微笑伸手,胤禛一愣,隨即輕輕迎上去,姨甥倆來了個擊掌爲誓。
就這樣,成功幫大外甥躲過了那一劫,沒讓康熙給他下評語的淑寧轉身又把戒急用忍四個字送給了大外甥。
意在提醒他,日後不可衝動妄爲。
畢竟深宮如海,其內充滿齷齪,最是個喫人不吐骨頭的地兒。大行皇后在時,便太子都得對胤禛存着幾分客氣。
如今她屍骨未寒,便連宜妃都敢對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愛子造次了!
而宜妃只是個開始,絕不會是結束。
哪想着這場‘偷聽’之後,竟還誤打誤撞地讓胤禛徹底認同了她呢?她跟阿靈阿告辭後,胤禛就把那幅字着人用最名貴的材料好生裝裱了起來。
珍而重之地掛在了自己的臥室裏,正面對着牀頭的地方。
保管他一擡頭便能看見。
早早晚晚地自省,當成座右銘一般。整個人都內斂沉穩了起來,還主動與胤禟修復了關係。
神奇吧?
但他切切實實做到了!
在胤俄跟虎頭這對臥龍鳳雛的幫助下。
宮中無祕密,宮妃間更沒有什麼永恆的友誼。大家大選、小選地各種法子進宮來,爲的就是將旁人踩在腳底下,自己獨得聖寵,帶着家族起飛。
四九兩位阿哥大戰,宜妃被德妃掌摑事如風一般,當日便刮遍了紫禁城。
“啥玩意?”小十驚愕,小嘴張得能現場表演生吞雞蛋:“就,就這麼會子功夫沒看住,九哥就捅了這麼大個簍子啊?他可真也是……不知道那富貴是先皇后所贈,原就是他的心尖尖。皇后大行後,更成他命根根麼?”
虎頭挑眉:“怕就是知道,所以……”
打擊報復這種事,不挑對方心尖尖哪有什麼成就感?
胤俄嘆氣,小臉迷茫。不知道該怎麼當一個泥水匠,和好這灘稀泥,讓四哥九哥重歸於好。虎頭托腮,滿臉揶揄:“我覺得你在做夢娶媳婦!”
說完他就一本正經地開始掉書袋:“咱們滿人世居白山黑水,以前是篤信薩滿教的。受其影響,將人體鬚髮視爲死後靈魂暫居之所。甚至達到身體可以火葬,頭髮必須保留的程度。早些年打仗的時候,八旗兵勇若有陣亡者,屍體可以由軍中就地安葬,髮辮則要回來交給亡者家屬。”
“除國孝,父母重孝外,再不可隨意剪辮。珍貴至此,就被四阿哥給咔嚓了。換你是九阿哥,你能一笑過去,再親親熱熱跟‘兇手’做兄弟?”
凡事最怕代入!
換位思考纔剛開始,胤俄就猛一拳砸向了桌子:“姥姥!爺恁死他!!!”
虎頭攤手,給了他個‘九阿哥跟宜妃也是這麼想的’眼神,讓剛還雄心勃勃的小十瞬間枯萎:“那,那難道就聽之任之,任由他們倆烏眼雞似的再繼續掐下去?”
那當然不行咯!
虎頭雖然對那冷心冷肺的親表哥沒啥感覺,但他最最親近他小姑爸爸。知道一次懷三寶背後所蘊含的巨大風險後,他都差點兒磨刀霍霍向鈕祜祿府,幫小姑爸爸永絕一下後患。
橫豎都四個孩子了,小姑父日後便有心無力也無妨吧
結果那天的風很大,虎頭哭得很慘。還被自家阿瑪紅着臉,半遮半掩、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些個大人才能知道的事情。瞭解到傷害小姑父並不能讓小姑爸爸更安全,才罷了這個危險想法。
甘爲小姑爸爸冒如此大不違的虎頭當然不能瞧着四九彆扭,連累他小姑爸爸孕中還要勞心記掛啊!
這回這內宮拔足狂奔事,就讓瑪嬤跟額娘在家裏足足罵了三日。
虎頭可知道其中風險了。
鑑於老四年紀大,脾氣又硬,一般人很難說動。所以,他們一致決定從胤禟這裏尋找突破口。
天可憐見的,被剃頭又被罰後。胤禟可以說鼓起了畢生的勇氣纔再來無逸齋上課,結果才一進屋,就遭到了十弟的捶桌爆笑。氣得他差點失去理智,跟自幼敦實有勁兒的他狠打一場。
好在虎頭及時阻止了他的衝動,並以下犯上,狠狠訓了老十一頓。
胤禟正聽得神清氣爽呢,不料老十虎目一瞪:“他幹出那等醜事,爺笑笑又怎麼了?又沒像他似的,面上不吭聲,暗裏下狠手……”
真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無死角地把胤禟給損了一頓。
還做要割席斷袍,日後再不與他交的姿態。早前說過,永壽宮與翊坤宮相鄰,九、十兩位阿哥同年。說句糙的,倆人那可是從光腚娃娃一起玩兒到大的感情。
胤禟對他,比對同母兄五阿哥跟同母弟十一阿哥都更親近幾分。
他們曾是彼此的唯一玩伴。
自打康熙給胤俄定下了虎頭這麼個伴讀後,一切才大有不同。
但在胤禟眼裏,十弟還是極爲重要的存在。如今被最重要的弟弟這麼貶損瞧不起,他哪兒受得了啊?
當即崩潰大哭,把當日事原原本本說了個明白:“雖,雖然小爺衝動了些,可是哥也不該那麼狠!說好的兄友弟恭,他當哥哥的竟剪我辮子。這是那富貴命大,若不然他是不是要打我?”
虎頭跟小十對視一眼,連哄帶勸,連消帶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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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把胤禟又給擠兌哭了,問他們到底是自己哥們兒,還是老四的。
兩小隻齊齊昂頭:“你們兩個的!正因爲把你們都當成自己人,咱們才絞盡腦汁,防止你們兩個內訌……”
胤禟:!!!
雖然還是好氣,但是十弟跟虎頭說的也對。架都打完了,辮子也剪了。皇阿瑪罰都罰了,總不能讓手足之情也隨着辮子一起被徹底剪掉吧?
老四雖然愛較真,但也真認認真真地指導他寫字。
每日裏兢兢業業,不厭其煩。
在他的指導下,自己才能後來居上寫得一手比五哥、八哥更好的字。
被反覆這般的明示暗示下,胤禟雖做不到主動去找老四求和,但對方若先伸出橄欖枝,他也不會過於爲難。
得到虎頭通風報信的胤禛笑,當天就認認真真跟胤禟真認了錯。並拉着他到康熙面前再度認錯悔過,來了出讓君父滿意不已的兄弟和。
旁觀了這一場的阿靈阿笑,下值後就獻寶一樣講給自家福晉聽。好讓她能徹底放心,專注養胎。
別再爲這些瑣碎事,牽動心神。
正跟額娘各種語重心長,督促她下不爲例的虎威白眼:“但凡您少跟額娘講些宮中事,不與她一道胡鬧,事情就會可簡單。偏您昏頭昏腦,寵起福晉來沒個底線……”
好記性的虎威一板一眼,聲情並茂地敘述瑪嬤的諸般感嘆。
直說得阿大人手癢。
結果趕着淑寧胎動,虎威立即理直氣壯起來:“您瞧,弟弟妹妹們也都贊同兒子的說法,給兒子鼓掌呢,阿瑪可千萬引以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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