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慈父一般的恩師,問詢得也仔細,竟是將姬瑩逃亡一路的艱辛歷程俱是問個遍。
往事俱是不堪回首的。姬瑩一路提心吊膽地這般歷險歸來,便知自己懷了身孕,一時顧不得回想,就全然投入到另一種情緒裏。可是在王詡溫和卻暗示性十足的話語中,卻是自己話音剛落,便醒悟一般的後怕,到了最後一個忍不住便哽咽地哭了出來。
姬瑩畢竟是府宅裏養出的貴女,就算是過了一段苦楚的日子也未忘了該有的禮數風姿,如今在恩師面前這般失禮,哪還顧得上食飯,只能捂着嘴道一聲身子不適,便自告退離開了已經鋪擺好飯食的桌案。
好好的一頓飯食,竟是被男人三言兩語催出了一場止不住的大雨。
莘奴坐在主位上,只瞪着他道:你可是故意的?明知她有身孕,卻還這般引着嚇她!
王詡神情淡然地舉杯飲了一口清茶,然後說道:你也覺得我說得嚇人?可是你每一次私逃出去,這些情景便是日日浮在我的腦中,於是便是夜夜難以入眠
莘奴一時語塞。原以爲自己出逃後,他充斥在腦中的只是憤恨而已,可是她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替她日夜擔憂
在他清冷的目光下,自己竟如小時闖禍被他發現後瞪住了一般,心虛得恨不得鑽入被子裏不再出來。最後只能靠烤得噴香的羊腿的解圍,主動切下來一片放入到了他的碗裏。
這一頓飯餐過後,姬瑩在與他們同食幾次,便委婉地與莘奴提出,要自己自立門戶另起食鼎。
莘奴問起緣由,姬瑩也是嘆氣道:不知爲何,每每看見斷腿的恩師,便想到人生際遇無常,總是忍不住想要垂淚,實在是大大影響了胃口,怕是自己的身子喫不消。
這幾日,本來一向外向伶俐的姬瑩越發的寡言。這腹內莫名其妙二來的胎兒,也實實在在墜住了她的心。
莘奴不知王詡是否趁着自己不注意時,又搞了什麼鬼,可是姬瑩提出了,自然要順服她的意思。
於是餘下的三餐時光,王詡便心安理得地獨佔了這豔美的女家主。
這段時日的相處,二人說的話竟是比較着以前多了許多。
也許是終於可以與王詡顛倒了主奴的位置,一直壓制在莘奴心內多年的鐵索終於鬆了裂痕,斷了鉗制,握緊了許久的心終於可以和緩的跳躍。
可正因爲這樣,她也漸漸感受到了男人一貫冰冷看似無情的外表下,其實包裹的也是並不堅硬的心。雖然世人面前,他依然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鬼谷王詡。可在這個魏國的小城裏,少了前呼後擁的弟子,不再精於算計諸侯間的風雲。
只是一日三餐,如同閒適的老者一般悠閒而散漫的度日。
她發現他在不經意的時候,還是她年幼時遇到的那個心細而寡言的少年,偶爾流露出的憂鬱,總是讓她的心也跟着一顫。
剩下的時間裏二人沒有再說話,王詡用筷子將蒸魚裏的魚刺剔除乾淨後,很自然地放入到莘奴的碗裏。而莘奴一口口地將碗裏的魚肉喫得乾乾淨淨。
鄴城很快就轉入了寒冬。
諸侯們雖然野心勃勃,但是行軍用兵時卻依然規矩地遵守着祖先們定下的規則,秋後點兵,入冬收兵。
這倒是不是爲了讓勇士們歇一口氣,養一養快要噴灑光了的熱血。而是進入嚴冬後打仗的輜重成本實在是高。光是兵卒們的冬衣便要耗去許多的金。
這般亂世,諸侯們的戰亂頻繁,這窮兵黷武到了一定的地步,還是要講究下節儉的。於是,除了那犬戎蠻夷不管節氣,鬧災荒便來中原劫掠外,其他的諸侯們都是奉行的冬季緩用兵的約定俗成的規矩。
經歷了一夏又一秋戰火的魏人們在皚皚白雪紛揚落下的時候,終於可以泰然地舒緩了一口氣。可是這戰火遺留後的癥結也逐步顯現,那就是向來富庶的魏國物資日漸貧乏。不過魏國變法以來國庫豐盈,雖缺衣少糧,卻不缺錢銀,各國逐利的黑市商人有如嗅聞到魚腥味的貓一樣,都奔赴魏國前來撈金。
商人白圭也是其中一位,如今這白圭的生意做得是風生水起,絲毫不遜於名揚天下的陶朱公范蠡。白圭將商道中的低買高賣坐到了極致,加之判斷力精準,脫手及時,絕不會因爲貪圖金銀而錯失拋貨的良機,一時間竟有隱隱成神的風範,各地有些頭腦的商人紛紛以白圭馬首是瞻。生意做到了這般地步,便可操縱大小商賈,一時間壟斷貨源。
是以當白圭的商隊啓程前往魏國之時,大大小小的商賈也是尾隨而至。但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白圭並沒有到魏國的國都大梁,反而來到偏僻的鄴城。這等邊陲小鎮能有何商機,這讓蜂擁而至的商賈一時摸不清頭腦。不過這些商賈的到來,倒是讓鄴城一時熱鬧了許多,物資也充實起來。莘奴讓奴僕採買了各色物品,準備好好的過上一個豐腴的新年。更重要的是她心內隱隱鬆了一口氣,白圭的到來,府中那一位奉養許久的真神終於可以請走了。
可是這麼想着的時候,心內不知爲何又隱隱有些失落。她不欲仔細盤查自己的內心,只命人將她的請柬遞送道白圭暫居的府宅中,邀請他來府一敘。
現在她已經是四個多月的身孕,不過小腹雖然隆起,卻並不明顯,這幾日王詡將養得還不錯,腿上的疼痛也減緩了很多,可以在柺杖的輔助下緩緩地在院內散步。當莘奴告知王詡她邀請了白圭前來時,王詡倒是毫不詫異,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依然倒臥在牀榻之上看書。如今他的屋內有半堵牆都搭上了書架子,買來的書籍已經堆到了屋頂上。不得不承認,他天生就是一個聰慧好學之人,這般看書的速度非常人所能及。
只是這些時日來,家主莘姬也深深體會到養奴的辛苦,這衣食起居竟是沒有一樣不是需要她勞心勞肺的。
治腿的傷藥若是有她看着還好,那男人倒可以乖乖的喝下。若是一眼沒有看顧到,就被那病奴隨手潑到了院外,可是就算被抓個正着,莘奴也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可說嘴的。畢竟他如今做的俱是自己以前的頑劣行徑。
至於那喫飯更是惱人,如今這閒養在院裏的男子不必像以前那樣日理萬機,可是喫飯時變得越發慵懶而隨意。
一日三餐總要變換着菜式卻要有她陪着,否則便喫得極少。莘奴直覺得他是故意的,也曾狠下心來不去管他。
可是那人整日無所事事,看書看得入了迷,一整天不喫都是有的,這不能不令人擔心。
莘奴猶記得他年少初至鬼谷時雖然身體康健,但因爲幼時家貧,不能日日喫上飯,只能飢一頓飽一頓,有時三兩日也只是糙糙喫上幾口,是以患了胃痛,平日生龍活虎的人,發作起來,卻很是要人命。
到了鬼谷後,王詡倒很自愛,便嚴於自律,每日三餐必正點而食,時間久了,那胃也將養得宜了。可是若是照着現在這般三餐不定時,年少時的頑疾豈不是又要找上頭來。
莘奴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以前恨不得他死了的心,現在卻是患得患失,總是因爲這些起居小事兒操勞。不過她也自寬慰自己,總是要償還王詡多年來的照拂,回報得乾淨了,也便求得心安了。
在送出請柬的三日後,白圭才前來赴約。不過一同前來的,還有一位美豔的女子,
☆、第107章
這位女子看着倒是眼熟,可不正是滿臨淄城找尋名醫求子的嬴姬嗎!
當入了庭院時,她熱切的目光搜尋了一遍,似乎是因爲沒有看到王詡,而落寞地垂下了眼眸,望也不望莘奴一眼。
其實莘奴也沒有做什麼接待自己家奴家眷的準備,一時只是與白圭打過招呼,然後便安坐於主位,靜待白圭的解釋。
哪裏想到,未及白圭開口,嬴姬卻先自張嘴了。
此前我因爲不懂事,而在齊城得罪了莘姬您,還望您多多見諒
可以看出這一番話,她說得有多麼不甘願,卻似乎是有將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纔不得不說出一般。
莘姬微微一笑:您貴爲秦國王女,與我等商賈本無什麼交錯並行之時,又有什麼得罪不得罪的?
嬴姬聽了這話,面色一緊,似乎有些發急的樣子,咬了咬牙道:若是莘姬肯原諒我,那麼否請鬼谷子與我一見?
莘奴不由得想起王詡曾經說過的話,他說他與這嬴姬本有彼此母親互相約定的婚約,可是明知自己有婚約,卻又在臨終之前應承了與自己母親的婚約,有此可見,還真如他所言,是拿世俗婚約全不當數放在心上的混蛋。竟不知除了這兩筆外,風流倜儻的穀子還有沒有應承下別家的女子?
若是他有朝一日真成了瘸腿乞丐,應該也是不錯的,出了這個未婚妻的門,便可轉而入了另一家未婚妻的府宅裏混喫混喝。一人遍食百家米,悠哉的日子也是讓人豔羨的。
這般想着,臉上的表情也覆了冰霜,只清冷地說道:嬴姬曾經說過,他是你的丈夫,雖然他如今淪爲我的家奴,可我也不能阻擋夫妻團圓,你若想見,便出錢來贖買了他。自用馬車拉回去便可。一會我會着管家給你開具轉賣的身契當初,嬴姬您出價十萬買我的性命,可見是個不缺金的,鬼谷子才學驚豔天下,容貌俊偉,自然要比莘奴的身價要高些,你拿出五十萬金便可。
這等豪邁的出價,一看便知,是準備一朝開張喫十年的架勢。
白圭在一旁看着昔日雲夢山小家奴擺開陣勢,準備典賣了舊主好過年的氣勢,不由得欣賞地點了點頭商家之道成矣!如此殺熟逐利,只認錢不認人,何愁不堆砌萬金家財?
嬴姬聽了這話,也是目光閃閃,那是女人乍見心愛之物,而自己兜裏的金有恰恰能夠買下的狂喜躁動之情。
白圭自然也看出嬴姬的蠢蠢欲動,不由得在一旁咳嗽了一聲道:公子還在等待姬的消息,還請姬莫耽擱了
經他這一提醒,嬴姬的目光頓時暗沉下來,深吸一口氣,咬着牙道:我與他當初不過是母親之間的玩笑之言,鬼谷子不欲娶我而我也已另有良配,不日便將嫁入楚國還望姬莫多心,好好待他,莫要做出典賣這樣絕情絕意之事
莘奴覺得自己到底是眼界低,世面見得少。
今日初見嬴姬時,她便做好了備戰的準備,只等着這位驕縱的貴女出招。可是想遍了長拳飛腿,各種招式,萬萬沒想到昔日的跋扈貴女竟然一臉正義之色地責備她怎麼可以隨便地典賣了王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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