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作者:狂上加狂
食完飯後,魏王便去會見楚使去了。莘奴無奈,只能先出了行宮,可是第二天,魏王就轉回了大梁,不得再見莘奴。

  回去的一路上,莘奴的思緒煩亂極了。

  雖然救下了王詡,可是貶斥他爲奴這簡直是要了那驕傲男子的性命

  可是想到叫王詡爲奴不知爲何,想到這一關卡,莘奴的心內涌起一股抑制不住的快意

  她果真不是莘子的女兒,離得他期許的那個內心賢德良善的淑女,愈來愈加遙遠。

  等她回到鄴城時,已經是三日之後,顯然傳遞王命的快馬比她的馬車要快上許多。

  當她回到鄴城,不及休息便來到監獄探望王詡時,只見那男人被綁縛在刑椅之上,袒露着光潔的後背,而一塊燒紅的烙鐵被一個彪形大漢立在手中,下一刻,毫不不留情地按向了他的肩頭。而男人只是緊握雙拳,死死地低下了頭。

  這一幕對於莘奴來說是何其眼熟?當烙鐵按壓在皮膚上立刻發出刺耳的撕拉聲,鼻息間頓時瀰漫起燙烙皮肉的焦糊味,那被烙的男子倒是沒有發出半絲聲響,可莘奴卻被眼前的一切,勾起了陳舊的痛楚回憶,眼前一黑,在一旁瑛孃的驚叫聲裏暈了過去。

  ☆、第96章

  可是就算暈死過去,那種燎燒豬皮一般的焦糊味依然縈繞在鼻間。

  依稀間,彷彿又回到了那驚魂的一夜,男人瞪着被抓捕回來的她,喝過酒而赤紅的眼如同惡魔。他冷酷地命工匠備好了刻字烙鐵,當赤紅的烙鐵印在了自己的肩頭,雖然極快地便移開了,可是依然疼得人眼眶欲裂。

  她掙開了按壓自己的手,瘋了似地撲向那個剛剛傷害她的男人,用自己的手朝着他的臉上身上狠狠地抓撓。

  在以前的記憶中,那一刻的男人一直被莘奴有意無意地記成冷酷無情的表情,像看着被烙了印的牲畜一般,望着自己。

  可是這一次,許是剛剛看到的情形太過觸目而逼真,竟是將早已經下意識忘掉的記憶盡數翻找了回來。當自己發了瘋地大聲哭喊時,那個本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似乎是剛剛從一場可怖的夢境裏醒轉了過來,幡然醒悟般地扔掉了手裏的烙鐵,緊緊地抱住了大哭着的她,嘴裏喃喃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方纔醉了

  而她喊的又是什麼?

  王詡,你是我這輩子最痛恨的人!當她說出這句話時,在朦朧的淚眼中,似乎看到男人的表情痛苦極了,彷彿那一句話也如烙鐵般印在了他的胸口上

  夢境是繁雜而無序的,當莘奴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府宅的臥房裏了。

  瑛娘貼心地小巾帕沾取了醒腦的藥汁輕放在她的額頭處,這藥汁不僅醒腦而且凝神,最適合驚厥的病患。

  所以當莘奴倒臥在牀榻上又緩了半天,雖然做了半天的噩夢,卻並沒有覺得頭痛,倒是有種緊張多日後,驟然一鬆的舒緩之感。

  她想起了昏厥前的那一幕,有些似幻非幻,記得當年被他烙印後,有好幾個夜晚她都是流淚不眠,禱告上蒼,總有一日,她要將這烙身之痛加諸十倍還於王詡。

  那等幼稚的禱告,最後莫說神明,就算是長大後的自己也是不大相信的,那般城府的男子,豈有俯首於他人面前爲奴的一天?

  可沒想到,這禱告竟然有成真的一天。

  可是幻夢成真後,卻沒有半點驚喜之感,有的只是一種說不出的倦意和遲鈍。

  莘奴又躺了一會,才問詢一旁替她搓手按揉穴位的瑛娘:那囚犯現在怎樣?

  瑛娘輕聲道:烙印落了奴籍後,那人就痛暈了過去。鄴城令說是奉了魏王之命,要將他填入姬的府宅,於是他被兵卒押運到了府上

  可是廉伊大人許是因爲怕現在戰亂,府上人口太多,難免浪費糧食,當場是要將他送到人市上用兩串圜錢的價錢賤賣了。不過我看姬對這囚犯甚是關切,斗膽攔了下來。現在他被廉伊鎖在了院後的柴房裏,等着姬醒後再發落。

  莘奴聽後微微嘆了口氣,直覺得還是廉伊體貼懂她。

  若是那人被廉伊賣了,她倒是可以精心無事了,畢竟自己已經盡了人力,保存住了他的性命,至於被他人買走,只能感嘆造化弄人,需要鬼谷夫子去人市裏遇劫歷練一番。

  可是現在人就在自己府上的柴房裏,如同狗皮膏藥一般,一時難以甩掉,竟不能心安理得地安躺着了。於是她又躺了一會,輕輕撫摸着小腹,待得氣力恢復了些,這纔不情不願地起身,換穿了衣服後,慢慢踱向了柴房。

  若說先前對王詡還有着莫名的擔憂,在看到他烙印的那一刻,竟是又將自己多年前不欲回憶的痛苦往事全勾了起來,如此一來,又生出了難以抑制的恨意。

  莘奴覺得自己可以冷硬起心腸去面對那個罪有應得的男人了。轉過了幾道迴廊,遠遠的便看見那座關押犯人的簡陋柴房。柴房的四周,卻是一道別樣的風景。

  前段時間,一個齊國的黑市商人,算準了魏齊只見還要互相封市一段時間,便用他的黑船進了一批海魚,偷運到了魏國高價售賣。哪裏想到,魏國與楚國開戰,百姓們逃生都來不及,哪有閒心品嚐齊國海魚的鮮美。

  眼看這滿船的魚快要爛掉,那商人急得不行,到處挖尋門路,準備低價售賣了這船魚,恰好莘奴在自己收來的店鋪裏看着織品的售賣,見了這情形後,當機立斷,以極低的價格買下了商人一船的海魚。

  她在越國遊歷時,見到因爲當地炎熱,當地人都有一種特殊的法子處理肉品和魚類。便是用一種特殊的樹皮燎灼熏製,在肉品和魚類的外表形成茶色的覆膜後,再慢慢陰乾,這樣一來,肉品魚類不僅可以保存很久,烹製起來也別有一番獨特的滋味。

  所以她便大膽一試,命人採買來樹皮,然後命整個府裏的奴婢將那一船的海魚都熏製晾曬了一番。然後在鄴城的鋪面裏慢慢地售賣,但是價格卻是新鮮海魚的二倍了。

  因爲滋味實在是透着異域的鮮美,所以來買魚者倒是大有人在,雖然買的速度不快,可是那魚放個半載也無妨,待得冬天河水凍冰時,能賣出更高的價錢來。

  只不過這樣一來,可苦了府裏的衆人,到處都有薰鹹魚的味道,最後了廉伊命人將鮮魚全都掛在府後柴房旁臨時搭建的涼棚裏,纔算是大大改善裏府內的風雅香氣。

  如今莘奴靠近那柴房,首先撲鼻而來的,便是那種特殊的腥味。與這麼多的海魚爲伴,真非常人所能忍耐。廉伊選擇這裏關押囚犯,心思還真是有些不夠厚道

  莘奴皺着眉,用手帕捂住口鼻推開了柴房門一看,剛剛冷硬的心腸登時有些土崩瓦解。

  魏王的愛女之心讓人垂淚,也不知從哪裏尋來的巧匠,製造了一枚氣勢恢宏的烙鐵來爲愛女出氣,只見依然半裸倒臥在地的男子肩上已經紅腫膨脹起一大片。與當年她烙下的那個小小的詡字不同,男人的肩膀上烙印的是一個半圓形的古樸圖騰。那圖騰似鳥飛鳥,半張着翅膀抱攏着一個篆體的奴字。

  這般大氣磅礴的烙印,就算過後因爲感染而死也不足爲奇。更何況因爲鹹魚的氣味,柴房內外聚攏了許多的蠅蟲。其中便有幾個喫膩了鹹魚味道,撲棱着翅膀嗡嗡嗡地停駐在冒着血水的腫肉上嚐鮮。

  莘奴連忙送來掩鼻的手帕,驅趕走那些惱人的蒼蠅,再伸手摸向已經昏迷了的王詡,果然額頭滾燙一片,發了高燒。

  若是再任其下去,天下的鬼谷學子們都可以放下手頭的活計,紛紛來到魏國的這間柴房裏,就着鹹魚的味道弔唁恩師了。

  莘奴軟了心腸,便命人將他擡去了與自己相隔不遠的偏房。請來了郎中爲他處理傷口後,又煎熬了退燒的湯藥。

  可是昏迷失去意志的男人比在牢房裏時還可惡,那牙關咬得緊緊的,任憑怎麼想法子都打撬不開。

  莘奴本想將這些事情交由奴僕來走,她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奈何這男人如此的不省心,連半滴湯藥也未飲下,叫她怎麼轉身走人?

  莘奴咬着嘴脣,想起自己當年被烙了奴印後,向來嬌氣慣了的她哪裏受過這樣的苦楚,當時連疼帶氣,便也這般暈厥過去,也是牙fèng緊閉,飲不下半滴湯藥。

  後來是王詡以口哺之,才慢慢飲下的

  想到這裏,莘奴屏退了屋內的其他奴婢,最後只留自己一人,端起那碗湯藥,皺着眉嗅聞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候,一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猛喝了一口後,再低垂下頭以口哺之。

  那男人的牙關依然緊咬着,可是在若軟的嘴脣觸碰過來時,似乎微微鬆動了些,慢慢地張嘴,如同沙漠久旱之人一般,飢渴地大口飲着涌來的汁液。

  到了最後,竟是連那帶着苦味的小舌也不肯放過,依然飢渴地纏繞吸吮着

  莘奴着了惱,伸手狠抓着他的肩膀,不巧正握在王詡烙傷的地方,男人疼的一抽,幸運的是沒有咬緊牙關,不然莘奴這未及收回去的小舌難免是要被咬破了的。

  不過這飲了一口之後,剩下的湯倒是好餵了,莘奴用調羹舀着藥汁一點點地送入他的嘴中。當碗裏的藥汁見了底,男人的身上也出了一層細細的汗。莘奴連忙爲他攏了攏被子,伸手去擦他額頭的汗珠。紅腫的烙印此時已經敷上了藥膏,深綠的顏色暫時掩住了那疤痕的猙獰。

  莘奴又取了些藥膏,細細地塗抹着剛纔被她無意中抓到的地方,然後又伸了手摸摸他的額頭,感覺不像剛纔那樣灼燙後,這才放下心來,轉身走到門外。

  可是腳還沒有踏出去,就看到少年正立在門側,有些沉默地望着她。

  待着她出了房門後,這才低聲說道:有過路的商賈正在求購賤價的奴隸,我已同他講好,將那屋內之人以一串圜錢賣與他,這樣一來,莘姬您也算甩掉了燙手山芋落得清靜,你看如何?

  ☆、第97章

  雖然一早便聽瑛娘說起過,廉伊存着賤賣王詡的心思,可是她沒有想到廉伊會這般坦然地同自己講出來。

  看着莘奴望過來的眼神,廉伊自然也明白她的詫異,卻理直氣壯地繼續講道:你若貿然送走王詡,便是違背了魏王貶斥王詡爲奴的王意。可是將多餘的奴隸轉手賣給他人,卻合情合理,無可指責。那商人乃是走遠路的,一路要行經韓楚秦三國,且都是富庶的城邦,王詡那般狡黠,自然能沿途與自己的弟子聯絡,到時也省了姬的煩憂。

  莘姬沉吟了半晌,說道:你考慮的甚是周到,然而現在他身體太過虛弱,且毒意未消,一旦賣出,若是路上稍有不測也是違背了我的初衷,此事暫且擱下,待他好了再議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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