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而且他萬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女兒全然不似世間大多數嬌弱而無知的女子,她的談吐舉止明顯是受過良好的教養,說話時不經意的引經據典,就是與王庭的賢者公卿相比也毫不遜色。雖然被貶身爲奴,可是面對他這堂堂侯國的國君依舊不卑不亢,這樣的氣場與膽識真是讓魏王悵然想到爲何珏兒給自己生的是女兒,而不是兒子呢?
也正是這肖似王詡的逼人氣場讓魏王徹底打消了用她聯姻的心思,自己的這個女兒非宅院的愚婦,竟然能憑藉一己之能從事商賈而囤積萬金,就如她之言,又何須貪慕榮華入魏宮仰仗他人鼻息呢?
在她的眼裏,尊貴如斯的魏王也不過是個緣分極淺的生父罷了,其他的概無所求。當領悟到這一點,竟是魏王心內更是悵然地似乎又蒼老了幾許,更是生出渴望補償自己這個吃盡了苦頭的女兒些許什麼的心思。
不過,魏王的郊遊終究沒有成行,在與莘奴父女相認之後,便有一封加急的文書送到了魏王的營帳前楚國終於出兵,而且進軍神速,很快攻佔下了楚魏邊界的幾個城邑。軍情十萬火急,所以魏王不能耽擱,只交代了鄴城的地方官,要派兵卒保護妥善暫居於此的莘奴後,便急匆匆地趕回王庭去了。
楚王向來野心勃勃。先前幾年對魏的挑釁乃是常事。可是先前魏國日漸強大,威懾得楚也不敢輕舉妄動,而如今眼看這魏國元氣大傷,楚國此時的出擊簡直是落井下石,卑鄙至極,卻非常見效。
不過,許是對珏兒愛而不得的遺憾,讓魏王對這失而復得的親女始終是愧疚一些。就算是邊關戰事喫緊,這幾日還是有王都大梁傳印過來的要犯的木板像傳至魏國的大城小邑。
當廉伊拿着畫像來給莘奴看時,莘奴不禁要感慨一聲,想不到世人也有畫對王詡畫像的一日。
這畫像上的人終於不再是肉瘤滿頭,滿臉的如亂糙的鬢須的老叟模樣,無論是劍眉還是朗目都是那般的英挺俊逸,還真讓女子看了能生出幾許的愛慕之情,想必打死也不相信這樣的美男子竟然是被魏王親自下令通緝的要犯。
再看看這要犯罪行乃是侵佔家產,劫掠自己家主的女兒,貶斥爲奴,簡直是目無王法,行同畜牲,人人得兒誅殺之,無謂生死,活捉者賞金千兩,提人頭來見者賞萬金!這簡直就是要買人頭的架勢。要犯的名姓也毫不隱晦地直接寫出乃是王詡。
不過世間同名者甚多。加之此人如此俊美,就算是觀者一時也不能聯想到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雲夢山鬼谷子。
沒有明示這要犯是雲夢山中的王詡,也是魏王情非得已。
當初龐涓幾次進言說這王詡操縱弟子干擾諸國內政,需要他加以防範。他都覺得荒誕不經,覺得龐涓未免有些對恩師太多疑無情了。
可是現在龐涓的慘死,加之他聽聞到了關於王詡預言龐涓之死的傳言,真是仔細這麼一回想便後脊樑竄起一陣冷意,那哪裏是什麼賢師的忠告,分明就是冷酷的威脅與詛咒!
而這惡毒的詛咒竟然絲毫不改地在龐涓的身上忠實地逐一應驗背叛鬼谷王詡者,當萬箭穿心而死!
當魏王再回味龐涓的當初之言,那句句似乎都是透露了這個看似與世無爭,隱居山野的賢者,其實是個充滿野心與手段的大膽惡徒。
就是這個惡徒,一手安排了自己的大將龐涓之死,害得魏國陷入無邊的戰局之中,岌岌可危。
而莘奴便是落在這樣惡徒手上多年,所受的苦楚該是何等悽慘?
一時國仇家恨交織,魏王對王詡生出的厭惡與憎恨簡直難以名狀。可魏王就算再震怒,一時也不能指名道姓直接劍指於鬼谷子王詡。這內裏牽扯了太多隱情,若是世人知道魏王追殺鬼谷子,簡直是要震動各國王庭朝野,甚至驚動到周天子的面前,那時他該如何向天下解釋?
說自己的親女成了那豎子的奴婢?自己被個豎子耍的團團轉,以至於現在朝中無人可用?皆是說不出口的憋悶啊!
所以無論是國仇還是家恨,在沒有拿住那惡徒之前。皆是要強自忍下。只要解了眼前的危困,總有拿住那惡徒之時。
莘奴倒是沒有指望魏王能真的拿住了王詡。可是現在魏國已經成了王詡的禁地,再不擔心他會驟然出現。
想到這,便是心內一塊大石落地,這幾日莘奴舒心無比,飯量也大增,每日飽飯後再睡上一覺,日子便囫圇地過去了。
就這麼過了幾日,莘奴覺得自己似乎是又胖了些,竟然又覺得內衣變得緊窄,不大合身了。
照着銅鑑看了看自己豐腴了許多的臉蛋,莘奴暗自提醒自己以後得少食些,不可再這般癡肥下去,一面又喚來廉伊道:如今我們暫居鄴城得到了魏王的庇佑,不必再如以前一般藏頭露尾,你且去乃些奴婢回來,我的衣服緊小了,需要人來裁布fèng制些新衣。
廉伊愣了一下,眼睛飛快地掃了一眼莘奴緊繃而高聳的胸前,低聲喊喏。
莘奴交代完後,便去了院後的倉庫,取了鑰匙打開庫房後,在堆積的織品中來回巡視了一圈後,取了幾匹素雅的布料出來,準備用來fèng制新衣。這庫房通風良好,但是布料長久堆積而不防蛀的話,也不能長久保存,莘奴心裏盤算着讓廉伊再買些檀木來放置在庫房之內,等再過幾月,入冬後,便是售賣布料的旺季,在過年時,那些個富貴人家都要裁製新衣,到時她也能賣上個好價錢,如此豪賺一筆後,又是幾年不憂愁喫喝了
這麼想着,她從庫房裏出來,繞到一旁的菜園,準備看一看今日可要喫些什麼新鮮的瓜果。可是路過洗衣的水井旁時,卻遠遠看見廉伊正彎腰從洗衣盆裏將自己一件貼身的內衣拎起。
那內衣是齊國流行的式樣,有些見不得人的短小輕薄,此時被個壯碩的少年拎提在手裏,一時還真讓人有些羞憤。
可還不待莘奴出聲喝止,廉伊竟然將那布料移到了鼻下輕輕地嗅聞着,那陶醉的模樣竟似身處花海一般
莘奴再也忍不住了,冷臉道:廉伊,你在做什麼!
廉伊顯然沒有料到自己會被莘奴撞個正着。他爲人早熟,心思頗深,可到底還是個少年,心內的那一點字隱情被正主撞破,只窘紅着臉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直到莘奴走過去將那布料從他的手裏一把奪過來時,廉伊才反應過來,直着脖子道:我是想給姬改一改衣服
莘奴往一旁的小桌上一望,果然上面擺着打開的針線包,還有一把剪子
此情此情還是讓莘奴有些哭笑不得,她從小是獨女,可是小時一直盼着母親給自己生下個弟弟,也好顯示下做姐姐的威風。她這一路逃亡都是與廉伊在一起一路波折地走過來。對這個行事周全的少年自然也是生出幾分類似家姐的情誼來。
是以她從未將他歸類到以前的她的那些愛慕者中去,方纔心內的不適之感一時真是難以言表。
☆、第90章
當下莘奴氣極道:你一個堂堂男兒,不手持玉龍寶劍,反而要穿針引線做女子小衫,可真是長臉啊!你泉下的父母若是看到了這一幕,該是何等的心寒?
廉伊聽了這話,身子微微一凜,嘴脣也緊緊地抿住了,憋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低聲道:廉伊知錯,姬莫動氣廉伊心知大丈夫只有建功立業纔可仰頭無愧於世,才配得上如莘姬一般的女子。
如今姬已經認祖歸宗,獲得了魏王的認可,身份更加高貴不可言,不是廉伊所能企及的。所以,廉伊一早便選買好了伺候莘姬的家奴,請來了經驗老成,爲人老實的管家,明日就會前來替莘姬支撐起府宅雜事,而我已經報名參軍,準備投身魏軍奔赴邊關與楚軍對戰
莘奴聞言一愣,皺眉道:你這又是何時生出的主意?此時胡鬧個什麼?你並非魏國人,怎麼突然生出這等心思?現在魏國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實力上損耗甚大,你前去戰場豈不是九死一生?你怎麼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呢?
廉伊卻語氣堅決地說:只有亂世纔可建立一番功業,聞達於王駕之前,才配得上莘姬!
莘奴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老了。眼前的少年明明只比自己小了幾歲,爲何竟是沒法理解他的心思。
你的良緣不會是我,就算你聞達於諸侯,也不過是替你牟家爭得榮耀罷了,與我毫無干系,我更不會因爲你的騰達而多看你一眼!冷冷地說完了這句後,莘奴一把強奪過他手裏的衣服,轉身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接下來幾日,她都對廉伊甚是冷淡,心內實在是指望着少年打消愚蠢的念頭,萬萬莫要因爲她而去了戰場,
就如廉伊所言,第二日那些僕役們便都登門了。管家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名喚瑛娘,爲人倒也老成,待得僕役婢女們都熟悉了府內的一切,廉伊便準備動身出發了。
這一天天還未亮,廉伊就在屋外輕輕敲門,輕聲道:鼎裏溫着熱羹,飯菜都已經準備妥當,廉伊就要出發了,還望莘姬多多保重!
就在廉伊轉身時,身後的門吱呀開了,莘奴披掛着外衣皺着眉瞪向少年道:平日裏機敏得很,怎麼現在這般的不開竅!
因爲莘奴這幾日的冷臉子,廉伊心內一直有些抑鬱,現在看莘奴終於肯出來見她,臉上頓時顯出少年獨有的鮮活光澤來,兩隻眼睛放亮地看着她,猶如驟見了主人施捨了骨頭的小狗一般。
莘奴頗有些頭痛地揉着自己的太陽穴,最後無奈地道:你可想過若是戰死沙場,就算世間有紅顏有鼎食也是俱與你無關的了
廉伊鄭重的跪在她的面前道:廉伊知道莘姬心內有我,便足矣!若是不能建功而身還,便是不配陪護在姬身邊,就算是死了也沒有什麼可以遺憾的。不出一年,廉伊定然會衣錦還鄉,還望姬給我這一年的時限,莫要許配了他人
說到這,也不待莘奴回答,抓握住了寶劍和行囊,便頭也不會地朝外走去。不一會便聽到院門口傳來了馬匹的嘶鳴聲和馬蹄逐漸遠去的聲音
莘奴倚在門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覺得這男女之間的情誼實在是惱人又厭煩,只是一步走錯便有深陷泥潭無法抽身之感,若是一輩子不涉身其中,也不會有什麼遺憾缺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