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王詡有些瞭然地眨了眨眼,倒了一碗甜漿,摸了摸溫度,悶熱正好,便遞給莘奴道:此處天氣炎熱,當地人已習慣如此,多半是不穿衣的。
莘奴慢慢鼓起了腮幫,有些氣惱地道:既是如此,爲何不提醒我當地人已習慣裸身,我在齊地買了那麼多的絲帛布料,卻到了這個男女皆裹着糙裙葉衣便可遊街的國度。他們看了穿衣服的人都稀奇,又如何布料來換取當地的糧食?我千里迢迢運輸絲帛來此,豈不是都要囤在手裏?
王詡又取了一盤栗子糕餅放到她面前,若無其事地說道:以物換物,本就頗費周章。你若買糧,我直接拿金與你就好。那些絲帛待迴轉了魏國也是能脫手的。現在兩國交惡,齊國買不到魏國的糧,魏國也求不到齊國那些名貴的絲帛,左右是能賺到金的,不用喪着臉。
聽王詡這麼一說,莘奴倒是緩緩的鬆了一口氣,取了一塊栗子餅,就着甜漿咬了一口,又不放心地補道:金要給的多些,除了糧,我還想買些其它的。
鬼谷的嚴師最近甚是好說話,若換了以前,恐怕是要對短了思慮,考慮欠佳的徒兒一頓冷厲的提點,而如今卻只是伸出手指抹掉了掛在她嬌脣上的餅渣,含笑道:鬼谷這幾年的家業也是養得起一個敗家子的。既然敢答應你,哪也反悔的道理,還眼巴巴地來問,真是染了市井的銅臭之氣!
將這堪比天大的糧食本錢談妥了,莘奴明顯鬆了一口氣,對着家主又添了些恭維的笑意,親自給他倒了杯苦茶後,終於可以定下心來好好欣賞這難得一見的越國水祭。
要知道越國的風情,實在是迥異於中土。
自周公自立以後,一改先前商朝迷信占卜重祭祀的習俗,然而越國與中土諸侯因地勢阻隔,來往甚少,便不似周禮盛行的國家那般開化,是以自殷商後便幾乎絕跡了的古樸而野蠻的祭奠在此處依然能見。
而越國的王室對於祭祀也很重視,雖然此處並不是越國都城,依然派來了一位公子前來觀禮。而他的觀禮亭,就在湖的對岸。
莘奴遙遙望去,就能看到赤着雙腳,披散着長髮,滿身塗滿了硃砂赤紋的越國公子在一旁巫婆的手鼓聲中,猶如鬼神附身一般,瘋狂的舞蹈。
若是不說,莘奴真是想破了頭也猜不出他竟然是如今越王的親子,並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的越王。
這般在庶民面前瘋癲的樣子,放在其他諸侯之子的身上,真是連想都不敢想。若是遇到心狠的老子,很有可能親自操刀解決了這有失王庭尊嚴的瘋子。
可偏偏下面圍觀的庶民們卻是起舞叫好,大有與公子共舞一場的意思。看得久了,急促的鼓點入耳後,竟然慢慢地會忍不住跟他一起晃動。
莘奴發現自己也忍不住搖晃起身體,真是有種夠了的感覺。這時才徹底明白下里巴人與陽春白雪的區別,無論是多麼粗俗的樂禮,它的簇擁總是會多於曲高和寡者。
不過越國的公子會這般粗獷也是緣由的,越國的國情原本就質樸而又充滿的無奈的心酸。莘奴不由的想起小時,王詡給她講過的各國見聞。
其中這個越國最是讓人印象深刻。
這也要從越國的第一代國君說起。
當年大禹死後,他的兒子夏啓在會稽山南爲他的父親修建了一座宗廟,每年都要去祭拜一下大禹,便是這樣一連傳了幾代,到了夏王少康那裏更是孝心拳拳,竟將自己一個庶出的兒子無餘封到了哪裏,每日的差使便是給自己的祖宗守墓拔糙。
可惜當時他的封地越實在是太小,擠榨不出油水。這位越國的開山鼻祖便只能在墳包旁親自開田種地,張網捕捉些山鳥田鼠,也好打一打牙祭。至於那宮殿,也是如當時的百姓一般,不過都是些能遮風避雨的茅糙屋亭罷了。
這樣拮据而簡樸的作風,儼然成了越王室的傳統,所以如今莘奴真的領略了越王室的風采後,才突然領悟當年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睡柴屋,抱柴糙,固然是有勵志的意思在裏面,怕也是越王室本就不講究喫穿住行,走的是平民路數的緣由。
好不容易那公子跳完了祈福舞,便開始下一環節。只見一羣腰間和胸前圍着一塊短布,這些少女在巫婆替她們淋灑了神水後,便依次躍入水中,在碧藍的湖泊中如魚兒一般開始暢遊。
莘奴原本以爲,這乃是水上之舞表演。
正看得津津有味時,突然發現立在湖岸旁的一羣臉上刺着異獸的男子目光炯炯地盯着湖中的少女,然後在急促的鼓點之中,忽然紛紛躍入湖裏,一個個如蛟龍一般追逐着那些白皙滑嫩的人魚。
不多時,便有男子紛紛追上,各自擁着奮力掙扎的女子游回岸邊,拖入糙叢中,然後便見得糙叢無風晃動。莘奴望見湖邊一片片糙叢不住搖擺,驚得是目瞪口呆。
王詡看着莘奴喫驚的模樣,微微一笑道:此湖爲子母湖,是當地人的聖湖。越人相信聖湖能保佑他們多多繁衍,生出健壯的孩子,將來成爲越國的勇士。每年水祭時當地適齡男女都會在湖中追逐,男子追上心儀的女子能得到聖湖的庇佑,便可以成婚。莘奴聽了這祭祀原來竟是如此用途後,默然無語,說道:他們本不相熟,單憑體力的強弱以定乾坤,這些女子還真是如網中的魚兒一般不能逃脫。若不是兩情相悅,這樣野蠻荒誕之法鑄下的姻緣有什麼可祝福的,若是女子不心悅捕獲住自己的男子,生出的孩兒難道真的是雄健聰敏嗎?到莫如不生,免了各自的煩惱
王詡聽了這話,微微轉臉,長長的睫毛微顫而冷然地說:無論父母爲何,孩兒能誕在這世上都是神明的福賜,不是這些身強體魄的男子能拔得頭籌,生下子嗣,難不成還是那些個四體不勤,只會做嘴哄騙女人的浪蕩閒人生下孩子嗎?
莘奴原來是陷入到自己的思緒之中,聽到了王詡話中的冷意,這才停下了思緒,若無其事地拾起一塊糕餅,遞到了他的嘴邊,仰着脖道:鬼谷夫子的話哪一句不是在理上?來,喫塊糕餅,墊一墊免得體質變弱,綿延不下子嗣可就糟了
王詡眯着眼看着膽子越來越大的奴兒,最後慢慢地啓開薄脣,在那糕餅上用力地咬了一口。
☆、第85章
其實莘奴說這話也算不得污衊。實在是秦女當初在臨淄城裏訪醫求子甚是高調,她與王詡成婚多年,卻腹內無子怎麼能不讓人疑心內裏的蹊蹺緣由?
這麼看來,王詡也是夠沒良心的,也不將自己的妻子帶來,一起泡一泡這子母聖水
既然知道了這水祭的由來,莘奴實在是沒有興趣再接着看下去了。只微微斜靠在糙亭的柱子上,舉目看向一旁的成片稻田。此時的確是到了吳越豐收的季節。種在水田裏的稻穗早已經地垂下了沉甸甸的頭,在風中滾着金浪,那金黃的顏色叫人不禁聯想成時一片黃澄澄、逗人喜愛的金。
要是想把這滿地的稻米變成金,自然是離不得能幹的廉伊的奔波。一早便來吳越之地的廉伊,已經聯繫好了當地的大米商,選買此地的稻米。並及時來到莘奴這裏稟報。
而王詡也做了個守諾的君子,真是拿出了厚重的金交給了廉伊以作買米糧的本錢。可是由於有幾艘船裏裝滿了絲帛織品,又賣不出去,擠佔了裝糧的空間,實在是影響運米的行程。
莘奴立在暫時停泊船隻的埠頭上望着那些個滿滿當當的船左右思踱,又問過了王詡從越到魏的行程周長。反覆指算了幾遍後,終於下了決定,讓運了絲帛的船先折返魏國,卸載了貨物後,再回來運米。
關於這些商賈之事,王詡一向是不干涉莘奴的,她因爲這事,鬧得已經幾頓沒有喫好了,如今他只任憑着她盡興便好,趕緊了解了那煩人的布帛瑣事。
確定了船隻調頭回轉魏國的時間後,莘奴決定安排廉伊負責迴轉魏國倒賣絲帛的事宜。
因爲此地風景秀美,他們在此地落腳多耽擱了幾日。留宿的地方也是王詡的親信一早便備下的湖上的水樓。
這日莘奴起得甚早,在王詡裏的懷抱裏盡情伸了幾個懶腰後,便起身披掛好了衣服,走到屋外有婢女伺候的洗漱。然後一邊梳理長髮,一邊指使着婢女點燃炭火,開始在小鼎上烹飪早飯。
越人愛食蟹與藕。時值秋季,正是蟹肥之時。這幾日王詡也入鄉隨俗,買了一糙籠的蟹。
這又是中原人從來不食的一樣異物。那蟹一個個扭動着腳爪,揮舞着鉗子,樣子甚是可怖,簡直像放大了的蜘蛛。要不是王詡做了示範,莘奴是碰都不會碰它的。後來也是王詡親自抓了一隻清蒸過了的,挑出裏面黃澄澄的蟹黃給莘奴品嚐,發現它入口鮮香別有一番滋味,這才解了其中的曼妙。不過王詡不許她多食,只說這是水中之物,性寒,她本就體寒實在是不宜多喫,莘奴而已俱是乖巧地記下。
所以今日清晨,莘奴命侍女剝了幾隻鮮蟹的蟹肉後,便親自用它們的脂膏蟹黃熬煮鮮羹,又指使着婢女煎餅,而與螃蟹搭配入湯的,是昨日莘奴去林間散步時,親自揀選來的一小竹筐蘑菇。
在有人幫手的時候,王詡是不禁止莘奴做羹湯的,畢竟能食得佳人親手調的美羹,也是人生樂事。所以當王詡醒來時,隔着竹樓的小窗便看到了莘奴在屋外烹煮的情形時,也只是帶着一抹笑意望着她的身影。
當他起身時,莘奴已經親自端着托盤走了進來。除了鮮美的蟹湯外,與之搭配的還有當地特有的米餅。咬起來軟糯可口得很。
莘奴一邊替王詡盛湯,一邊說道:今早船隊便要出發迴轉魏國了。我想去埠頭那裏再交代廉伊一些要緊的事情。王詡喝了一大口美味的蟹湯,點頭道:一會叫子虎送你去,我與越國的公子邀約正好要相談一些事情。
莘奴謹記王詡的話,並沒貪嘴去食蟹湯,而是飲着一碗昨夜便熬煮入味的肉羹,一邊飲一邊答應了下來。
她倒是沒有意外這幾日一直跟自己形影不離的王詡,這次爲何不同去埠頭。畢竟昨天她眼看着王詡接到了越國公子的書信,邀約他今日一同打獵清談的。
食過了早餐後,子虎便帶着侍衛護送着莘奴去了埠頭。那裏的船隊早早便開始準備了,隨時可以出發。莘奴上船後,廉伊便遞過來了寫滿了貨品數目的清單給她過目。
莘奴看了一會,命子虎與侍衛呆在茶室裏,她喚了廉伊移步去了隔壁的另一間屋子似乎是有祕事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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