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八宝
撑到腊月二十三,银丝炭用得差不多,三人又有点发愁,這时候司供司却把炭送来了。先前刁难她们的那位典供也来了,直說是“入冬时心急火燎,算错了份例,這回补上”,還带了点小礼物,哪儿看得出先前颐指气使的样子。
三個女孩面面相觑,谢忘之猜是七殿下說了什么,典供才上赶着過来。她這么說,那就是给個台阶,双方都顺坡下就完事了,谢忘之也不想和典供结仇,好声好气地和她說了几句,送出门时還给了個成色尚可的镯子。
典供好打发,一只翡翠镯就行,清思殿那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楼寒月向来心大,觉得就是那位殿下闲得发慌发善心,横竖少有交集,人家也不缺什么;姚雨盼则不知怎么了,一提起清思殿就沉默,闷头给自己修修补补,一言不发。
谢忘之沒辙,总不能从同屋的两人嘴裡撬话。她也确实沒什么能给七殿下的,思来想去,還是撩起袖子进小厨房。
隔天楼寒月和姚雨盼被楚芳仪叫去殿裡做小食,沒要谢忘之,她正好趁這個时候做点什么。
小厨房是宫人给自己煮個什么的地方,用得上的食材不多,谢忘之看了一圈,决定用剩下的东西做個八宝粥。七殿下能尝到樱花糕,虽然沒說,但想来是爱甜口,她煮粥时特地多加了一分糖。
粥炖上就行,等粥时谢忘之闲着无聊,打算给自己炸点脆口的小食。她爱吃肉,干脆利落地翻出剩下的鸡肉,片成薄片,還沒把腌制用的调料放下去,灶台上忽然探出来一個黑漆漆的猫头。
谢忘之一愣,黑猫的耳朵晃了两下,前爪一扒拉,窜到案板上,头凑到碗边嗅了两下,胡须一颤一颤。
還沒放调料,给煤球吃几片也无妨,谢忘之用筷子夹了一片鸡肉,贴近它的鼻尖:“吃吧。”
刚才凑過来闻,那叫個热切,但鸡肉真到嘴边,煤球嗅了两下,又沒兴趣了。這鸡肉是昨晚留到现在的,因着天冷沒坏,但它平常吃的都是自己现抓的活食,要不就是新片的鱼脍,煤球嫌弃地看了一眼,转身跳下去。
谢忘之還沒反应過来,厨房的门开合,进来個高挑的少年:“别管它,它饿了自己会去抓东西吃,喂它反倒惹自己生气。”
“……這样啊。”谢忘之觉得被煤球耍了,把调料倒进碗裡,用筷子拌匀,“你怎么這时候過来?”
“在附近跑腿,顺便過来看看。”见面這么多回,长生說起瞎话想都不用想,越過煤球,“在做什么?”
“沒什么特别的,就是肉片。腌好以后在蛋液和面粉裡裹一圈,下锅炸熟就行。”這路数谢忘之再熟不過,“你先等会儿,我炸出来和你分着吃。”
长生不太爱吃這种過油的东西,但也不介意,在袖中摸了摸,取出個东西放在掌心:“喏。”
“……這個?”乍看见荷包,谢忘之呆了会儿,才想起来這东西怎么到长生手上的,连忙拿過来,“呀,上回我急着走,把這個忘了……谢谢你還给我。”
本来是還荷包的意思,听她這么說,长生反倒要故意逗她:“怎么,只给枣干,這荷包不能给我嗎?”
谢忘之也觉得要回来這個事儿干的不厚道,但這個荷包真不能给,她捏着荷包,犹豫片刻:“這個荷包是寒月绣给我的生辰礼,真不能给你。”
看来是贵重,难怪会为了個荷包追进废殿,长生刚想說无妨,听见谢忘之低低的声音:“……要不這样,我给你绣一個?”
他一怔,恰巧撞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女孩眼瞳澄澈明亮,定定地看着他,找到了個解决方法,有些欣喜,又混着忐忑,局促地等着他作答。
“……好啊。”长生忽然笑出来,俯身一把拎起煤球的后脖子,“就绣它。”
煤球其实长得挺好看,但黑漆漆的,乍一看就是個黑盘子上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谢忘之心說這個好绣,把手裡的荷包挂在腰下:“好,那就這個。腌得差不多了,我热個锅。”
长生顺手把煤球丢了,自觉退开,腾出空地让谢忘之热锅。大锅炖着粥,谢忘之用的是小锅,舀了几勺凉油下去,再调出蛋液,夹着鸡肉裹蛋液和面粉。
看她一套下来,动作娴熟,长生总觉得自己有点多余,看着锅裡的油有些冒烟,猜测:“這样就差不多了?”
谢忘之瞄了一眼,用筷子戳进油裡,看着冒出来的泡泡,点头:“嗯,放下去……”
长生动手比她說得快,一盘子鸡肉直接全部下锅,油锅裡顿时炸出来一串哔哔啵啵的声音,甚至還有油星飞溅出来,吓得煤球原地弹起来,尾巴都吓直了。
谢忘之连忙跳到边上,躲开溅出来的油,呆呆地把后半句话說完:“……的时候要一片片放。”
“……对不起。”长生看了眼锅裡糊成一团的鸡肉片,“我沒学過這個。”
谢忘之都不用猜,哭笑不得:“沒事,用筷子搅开就行,反正還得炸第二遍。”
“好。”长生点头,抱起煤球,缩到灶台角上,不敢再乱动了。
他不捣乱,煤球也被紧紧抓住,谢忘之反而轻松得多,划开半黏在一起的肉片,出锅晾凉,之后又再炸一遍。等到一盘炸肉出锅,谢忘之有條不紊地把灶台收拾好,顺手撒上胡椒和盐粒:“可以吃啦。”
炸出来的东西格外香,面上金黄,细细的面粉粒黏在肉上,看着都能想象入口有多酥脆。长生想到曾经吃過的焦糙,接過谢忘之递来的筷子,试着夹了一片。一口咬下去,外边那层脆,是偏辣的咸口,裡边的肉却嫩,嚼起来会出肉汁,口味反倒夹着一丝甜。
他咽下去:“裡边好像有点甜?”
“腌肉时加糖了呀,发鲜。”谢忘之笑眯眯的,“好吃嗎?”
“好吃。”
“多吃点吧。”谢忘之转身打开大锅,拿了個碗,“要喝粥嗎?”
锅裡的粥炖得极黏稠,米粒爆开,颜色是红豆和枣炖出的红,莲子上裹着一层浓浓的甜浆,粥的甜香扑面而来。长生看着谢忘之把粥盛进碗裡:“都二十四了,怎么想着做這個?”
“唔,因为不剩什么了嘛。想想只能做点這個,還算拿得出手。”
這话听着不对,长生问:“拿得出手?”
“這是做给清思殿的七殿下的。我会做的花样不多,估摸着他也看不上,干脆炖粥,甜甜热热的,冬天吃正好。”谢忘之在自己那碗裡舀了一小勺,觉得甜味正好,“你要嗎?”
“为什么给……他做?”长生追问。
“這就說来话长啦。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炭的事儿嗎,上回长宁公主宴,雨盼进去送菜,不知怎么的,反正得了七殿下的赏。雨盼要了炭,之后典供也把克扣的炭补上了。”谢忘之直接再盛了一碗,推给长生,“我想着得谢谢七殿下。从樱花糕那事儿开始,我觉得他是好人。”
长生接了粥碗,看着裡边的莲子,再想想刚才谢忘之随手给的炸肉,有点莫名的酸,开口都带了三分委屈:“那我不好嗎?”
“你当然好啊。”谢忘之沒懂长生问的是什么,“不過我只是個宫女,也不知道這么贸然地送东西,能不能送到……对了,我记得你替清思殿传過话,你能进殿嗎?”
长生要委屈死了:“你想让我替你送粥?”
“嗯!”谢忘之点头,找了最漂亮的那只白瓮,盛了八分满,仔细封盖,放进食盒裡,拎着递给长生,“你能帮忙嗎?”
长生沒說话,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孩。
“怎么了?”谢忘之直觉不对,但她想不出哪儿不对,茫然地看回去。
长生放下手裡的粥碗,接過那只食盒,却沒走,杵在原地,仍然盯着谢忘之,等着她良心发现。
然而谢忘之毫无知觉,看他接了食盒,反倒有些欣喜:“你拿啦,是真的能去清思殿送粥?”
长生要气死了,最后看了谢忘之一眼,一言不发,直接拎了食盒出门,连句道别的话都不說。
谢忘之再傻也知道情况不正常,但她真不知道哪句话說错,惹着长生了。她低头茫然地看看還在厨房裡的煤球,愣愣地问:“他這是怎么了?”
煤球听不懂,也沒法說人话,抬头看看谢忘之,“喵”了两声,抬起前爪给自己洗了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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