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頁
親愛的善美,我想求你一件事兒,我想求你從今往後代我照顧好小椹,好好教育他,務必令他長大後能像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那樣,正直且善良。
有很多事情,我始終無法跟你解釋清楚。有很多東西,始終像磐石一樣壓在我的心頭。
時至現在,就算我想拖,也是拖不下去了的。
我必須得給過去的、現在的、所有的、愛護我的每一個人一個清楚明確的交代。
小小的一張便籤紙,沒落署名,沒寫日期,但那清秀細膩的字體,確是秦微微親筆。我被這張便籤紙嚇住了,我問甄善美,說秦微微這是什麼意思?她指的交代是什麼?她想幹什麼?
甄善美深深一吸氣,望着我須臾間發着脾氣的尖叫:“你問我我問誰呀?她就一腦殘的東西!瘋子!神經病!”
我想了想,說:“你估計她是上公安局去了,還是去找老鍾了?”
我暗忖秦微微便籤紙上所說的“交代”,一定是指抓住顧愷這件事情——秦微微她想協助老鍾他們逮捕顧愷。縱然秦微微跟顧愷曾經有過那麼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糾葛,但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況且,秦武是死在顧愷手上的,這是事實。
甄善美坐在沙發上緩緩的點燃一根香菸,抽了一口,整個表情像在哭。
甄善美說:“她,有可能去找那個人了。”
那個人?下一秒,我驚叫:“她去找姓顧的去了?”
甄善美點點頭,說:“我猜的。”頓了一下,她又搖搖頭,說:“不過也不一定,她沒準兒是找老鍾去了……我真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微微讓我帶孩子,可我沒生過孩子我那裏帶得了孩子呢。”
我看了一眼跪在地板上擺弄玩具坦克車的小椹,心底沒來由的涌上一股子嫉妒和憤恨,秦微微也算是個人麼?自己跑去找老情人、孩子的親爹談情說愛,卻把孩子丟給我這個被她唾棄的丈夫。我冷冷的說:“我也帶不了這孩子,誰生的誰自個兒帶。”
甄善美的臉色變了變,輕聲說:“老胡,你大度點兒成嗎?不管怎麼樣,孩子都是無辜的。”
我一聽這話就火了,大聲說:“你們只考慮到孩子是無辜的,可誰考慮到我也是無辜的了?秦微微自己拉了屎,我爲什麼要來幫她擦屁股?你們都把我胡甘明當成什麼了?啊?”話一吼完,我就後悔了;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我這樣說秦微微,的確是過分了點,但我心口憋着氣,我就是忍不住。
甄善美將手中香菸往菸灰缸裏狠狠一杵,僵直了身板指着門口大聲說:“得!竟然是這樣,那你走吧!”
甄善美這樣一激我,我就坐不住了。我站起身來剛打算走,那想衣角卻讓小椹拽住了,“爸爸,抱!”
我當時真的是氣壞了,氣瘋了,我竟然狠狠的在小椹的手腕上拍了一巴掌,然後趁着小椹嚎啕大哭的那一小會兒,一溜煙的跑出去,跑到巷子口開着我的大衆揚長而去——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再沒人能比我更窩囊,更憋屈的了。
我離開的時候,甄善美沒動;我跑到院子裏的時候,也沒聽見甄善美哄小椹的聲音。在我後來的記憶裏,有關這一段的除了小椹那天傷心欲絕的哭聲,就剩下甄善美掐香菸的那一個動作,別的什麼也沒有。而在這一切塵埃落定以後,我一度感到十分後悔,因爲從某種角度上來講,我胡甘明並非算得上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回到慶漪,我又開始了自己週而復始的生活,我沒有給老鍾打電話,只因我那時候特別記恨秦微微。我記恨她對我所做的一切,我記恨她懷着別人的孩子跟我結婚,我記恨她跟我離婚……總之,我什麼都記恨,我一點也不想再管她的事情。
在這裏,我想我有必要給看這個故事的你詳細的講述一下我跟秦微微離婚以後,秦微微爲救小椹追着顧愷離去以後,她和顧愷之間發生的事情。
這些事情是秦微微救出小椹以後,她來找甄善美時告訴給甄善美聽的;而甄善美轉述給我聽的時候,已是所有的所有都結束了。現在,我把這些情節提早插入進來,僅是爲了讓大夥兒瞭解秦微微和顧愷他們倆人複雜感情的來龍去脈。
讓咱們把時間調回這個故事的開頭,即我跟秦微微辦完離婚手續的第二天,五月十八號,週二。那天秦微微摸着被我打得青腫的臉頰對着甄善美哭了很久,她說她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爲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待她;她說她並非像我們所有人想象中的那麼冷血,對於秦武的死,她並非一無感覺;她說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活在內疚和愧疚中。她想彌補秦武,可秦武死了;她想彌補父親,可父親也死了;她想彌補善美,可善美出國了;她想彌補顧愷,可現實不允許;她想彌補我,可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對得起已死去的和活着的人。
善美納納的聽着,安慰她說現在最要緊的是把小椹從顧愷手裏給要回來,說啥彌補不彌補的,這些都是次要的,再說我也不需要你彌補我什麼。我現在活得好好的,所以你也得活得好好的,咱們一塊兒咋呼着到老就是我最希望看到的。
兩人就這樣互相安撫着捱到這天夜裏十點,意料之中的,微微的手機響了,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電話號碼,微微接完電話,抹乾眼淚便對善美說:他來了,我得走了。
甄善美一下就緊張起來,問她:他在哪兒?
微微的情緒明顯很亢奮,她猶豫了片刻,說:……在橋的那邊,他讓我現在過去找他。
善美有點兒慌,說:微微……這不太好,要不咱們打電話報警吧!你一個人去……太……太危險了。
微微搖搖頭,堅定的說:不……小椹現在還在他手上呢……!頓了一下,她哽咽着又說:如果他真的要了我的命,那也是我欠他的……至於老胡那邊,就麻煩你幫我跟他解釋了。總之,你們得給我一段時間,等我把小椹帶回來……。
臨出門前,善美往微微手裏塞了一小疊大團結,微微攥着錢緊緊的擁抱了一下善美,說:沒事兒的,放心。
微微離去後,善美跑到二樓打開客房的窗戶,探出腦袋,遠遠的望着路燈下的微微奔上石橋,單薄的背影連帶飛揚的短髮最終一齊隱沒在寂靜的夜色裏。河水潺潺有聲,只是隔得遠了,善美聽不見。
雖然微微當時隔得近,可她也聽不見,她唯一能聽見的,是自己胸膛裏一顆心臟怦怦怦的躁動不安。
奔上石橋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微微忽然有點兒想哭。
下了石橋,十幾米外的楊柳樹下倏然打出兩道耀眼的車前燈,閃了兩下,又滅了。微微朝那處跑過去,還剩七、八米遠的時候,她瞪着那輛越野車前的高個人影停了下來。那人高舉着手臂,手裏握着一管黑漆漆的什麼東西,就這樣直直的指着她。
微微並不畏懼那人手裏的槍,反而是畏懼那人。她望着那人英挺頎長的身影,說不清爲什麼自己一張嘴,眼淚大顆大顆的就砸落下來。她想抑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她想抑制住那股子想衝上前去撲進對方懷裏的衝動——或許,在微微的潛意識裏她仍舊是愛顧愷的。她忽爾想到了她的兒子小椹,她告訴自己:秦微微你現在必須沉着,必須冷靜。
她一步步的、用一種極其緩慢的步伐走上前去,把自己的腦門抵在那管冷冰冰的槍眼上,嘶啞着嗓子低聲說:“把小椹還給我,我的命就是你的。”
昏黃的路燈從顧愷身後射過來,顧愷的臉隱藏在暗色的陰影裏,微微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就聽他說:“上車!”語氣冰冷且僵硬。
收了槍,顧愷折身走到越野車旁拉開了車門。微微瞪着他走路的姿勢,感覺有些驚異,他這是怎麼了?
微微鑽進車裏,顧愷跟着也坐進來,坐在微微身旁。他吩咐坐在前面駕駛位上的,戴眼鏡的金髮男人開車。微微見車裏還有其他人,多少有點兒緊張。偷空仔細一打量,確定這男人不是疤子老張一顆心才悄悄的落了下去。
車剛開出去,微微就問:“小椹在哪兒?”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