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組長張志毅把一小袋早點遞給許雲白,讓許雲白不必拘謹,現在就喫。然後他自己擰開茶杯蓋子,一面吹着,一面開門見山:
“關於昨天的新發現,也就是袋子上粘着的污泥裏存在食用油成分的事,結合昨天我們重走偵查路線的結果,大家有沒有新的看法?”
物檢顧成平率先發言:“我補充一下,昨晚因爲太遲了,大家散得有點急,有些細節我沒有解釋清楚。袋子上的油漬,可以斷定並不是存在於污泥裏面的。因爲我在分離污泥的過程中,能清晰地觀察到污泥與黑油污漬之間存在覆蓋關係。
“也就是說,是黑油先沾染到了袋子上,然後污泥才覆蓋了上去。
“污泥是下水道環境裏的污泥,這個我已經與當年採集的下水道樣本比對過了。下水道污泥裏,並不含有食用油的成分。”
痕檢劉子威接道: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爲,這是屍體在落入下水道之前,在搬運過程中沾染上了黑油污漬?又或者是,本來這個蛇皮袋曾經存放的地點,存在有污垢化的食用油。”
顧成平點頭。
衆人一時陷入沉默。
許雲白此時正在努力地啃包子,腮幫子全鼓起來了。一旁的周穎見她喫的有點猛,怕她噎着,幫着她往豆漿杯子裏插了吸管,她含混地感謝。
會議室裏飄蕩着早點的香味。
酈學明打破沉默,道:
“昨天,小陸提出了猜想,就是運載屍體的交通工具,可能是某種封閉型的非機動車輛,四輪,至少三輪,比較穩定。結合油漬的發現,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爲,裝運屍體的蛇皮袋,是在載具之中沾染了油漬?”
“結果不一定唯一,但猜測是合理的。”周穎點頭。
“假設運載屍體的車輛裏面有油漬,這又說明了什麼問題?”組長張志毅拋出問題,並環視所有人。
所有人繼續沉默,許雲白好像真的有點噎住,抓着豆漿喝了好幾口,然後輕輕拍着自己的前胸,想說話但說不了。
於是只有陸念文出聲了:“說明了車輛的性質。”她頓了頓,見所有人將視線集中到她身上來,於是繼續道:
“我仔細想了想,我認爲運載屍體的車輛,有可能是餐車,做生意的流動餐車。”
會議室裏面氣氛一凝,其實大家隱隱約約都想到了這一層,只是誰也沒那個勇氣第一個說出來。因爲說出來,就意味着要主導新一輪的偵查方向了,萬一方向是錯的,這會讓提出偵查方向的人在組裏的處境被動起來。
專案組畢竟是剛組建起來,組內刑警來自五湖四海,分屬不同部門,大家彼此都還不很熟悉,誰也不想丟了面子。
然而陸念文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了,毫無心理障礙,彷彿在她的心裏,只要是認準的方向,就會一往無前地查下去。
陸念文繼續解釋:
“至於到底是賣什麼的流動餐車,現在還不好說。可以肯定的是,二條巷,是這輛流動餐車經常會去做生意的地點。兇手就是這輛餐車的主人,Ta平時就把車停在A、B、C三個窨井蓋的其中一個位置處做生意。餐車會遮擋住窨井蓋,Ta可以藉機將窨井蓋拉開,在他人不注意的情況下,將蛇皮袋丟入窨井蓋。
“拋屍時,天降大雨,路上行人稀少。Ta利用餐車遮擋對面的視線,又用餐車的遮雨棚遮擋上層投來的視線,祕密完成了拋屍。在任何人不曾注意的情況下,完美執行了Ta的殺人計劃。這顯然也是周密計劃的一部分,可以完美避開大雨積水所帶來的無法遠行拋屍的障礙。
“關於麪粉的疑點,也能解釋了。因爲這個兇手,本身就是做餐食生意的,家裏存有面粉太正常不過了。”
許雲白此時終於順過氣來,開口接着道:
“我贊同陸念文的猜測,並且我認爲,應該就是賣早餐的餐車。
“我們可能把拋屍的時間段想得太早了,我認爲,真正的拋屍時間可能在早間5-7點之間,起碼是一般流動早餐車出現的時間點,而不是凌晨3、4點的夜裏。
“在這個時間段,只有賣早餐的餐車出現在那裏,纔不會引人注意,反而會讓所有人覺得十分尋常,甚至不會留在記憶裏。而當年的偵查員,在二條巷附近的偵訊過程之中,過於強調凌晨這個概念,產生了時間誤差,得到了錯誤的結論。”
“說的很對。”陸念文看着許雲白的側臉,脣角微彎。
“呵呵。”張志毅似是很滿意二人的推理,笑着呷了口茶,擰上杯蓋,多看了一眼陸念文和許雲白,道,“大家準備出發,我們再去二條巷做偵訊,就按照這個方向查。”
……
“呦,張警官,您又來了?”上午十點,閤家大排檔正在準備做午市生意,大排檔老闆是一對夫妻,老闆在店門口摘菜,老闆娘正用拖把清理店面。
張志毅摘掉了墨鏡掛在了領口,雙手插兜站在老闆跟前,面帶笑容。他剃得平整的鬢角微霜,眼尾的皺紋滄桑有韻味。
老闆立刻揚起笑容,熟絡地打招呼。
上一次來時,張志毅曾向這對夫妻亮明身份,二人皆知他什麼來頭。這對夫妻盤下這家店鋪才3年,之前來歷清白,現住處與店鋪之間隔着7、8公里的距離,與這片街區牽扯不深。因而張志毅基本是把閤家大排檔當做了在這片街區偵查的據點。
店老闆是個很典型的生意人,心思玲瓏,非常有眼力見兒。知曉張志毅和酈學明的身份後,更是賣力討好,希望能攀個關係,以後多一條路子。他妻子就沒他這麼多的心思了。
“對,今兒來繼續打聽打聽。”張志毅笑道。
“請進,您要問點啥,咱該說的也都說了,實在是……咱也是新來沒幾年,很多事不知道啊。”老闆娘似乎有點無奈。
張志毅邁步走進店裏,他身後只跟着酈學明,其餘的隊員皆未出現,而是零散分佈於二條巷附近的街道、居住區之中。大家皆盯着微信,等待偵查命令。偵查隊伍還是昨天的8人,依舊是周穎、顧成平留守在省廳。
張志毅的豐田普拉多和陸念文的吉普牧馬人都停在了比較遠的地方,所有人下車後步行而來。
今天的調查,要暗中進行,由張志毅和酈學明兩位老手親自偵訊。
因爲有了明確的調查方向,確認兇手可能是這片區裏面的熟人。根據陸念文的推測,當年兇手可能通過民間口傳口的輿論來掌握警方動向,且仍然有可能滯留在本市。爲防兇手仍然逗留在這片街區,而老鄰居無意中通風報信,打草驚蛇。他們必須謹慎調查,不能再像昨天那般一組人一窩蜂地涌進各個店鋪之中。
而且現在時間還早,很多隻做晚市的鋪子還沒開門。
張志毅和酈學明拉開角落裏一張椅子坐下,張志毅笑着開口:
“咱就是再問問,一會兒就走,不打擾你們做生意。”
“張警官客氣,您儘管問。”老闆一邊討好地笑,一邊從懷中取出了煙盒,要給張志毅和酈學明遞煙。
張志毅和酈學明接過煙,但沒抽,只是夾在指間。此時老闆已經使了個眼色,讓他老婆到後廚去。老闆娘一臉不情願地走了。
“你們家店門口,早上還有早點鋪子來擺攤啊?”張志毅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這家店店門口,就是A號窨井蓋。
老闆拉了一張椅子在二人身側坐下,道:“我們家店門口沒有,這店鋪在十字路口,前面人行道又窄,佔了就走不通了。”
“哦,那巷子裏有早點攤擺攤嗎?”
“那是有的。”
“呵呵,那不是和幾家賣早點的鋪子搶生意?”張志毅笑問。
“搶生意……也算是搶吧,但其實門店做的是老主顧的生意,賣包子、烙餅、餛飩,都是從早賣到晚,早點攤也只是早上出攤,賣點煎餅果子、雞蛋灌餅什麼的,做的是過路客和年輕人的生意。互相之間影響不大,聚集了人氣,大家都好做生意,收入都能上來。”老闆笑道。
“中午和晚上還有擺攤的?”
“那倒沒有,只有早餐攤子在這兒擺攤。咱們這兒城管看得緊,只允許有營業執照的流動早餐車在這兒擺攤,載福路過去一點就有個城管大隊的駐點,城管的車子每天走這兒過五六遍,沒別的小攤販敢在這兒擺攤。”
“哦,那你和那些早點攤熟悉嗎?”張志毅問。
老闆道搖頭:“不熟,我們早上都在家裏喫早飯,也從來不在這兒買早點。不過我偶爾會在包子鋪那兒買包子回家當早點。張警官,您這是還沒喫早飯嗎?”
“哈哈哈,不是不是,我就是打聽打聽。”張志毅笑着搖手。
“您早點來,九點鐘早點攤還沒撤呢,這會兒十點多了,肯定不在了。”老闆道。
“那包子鋪的老闆對早點攤熟嗎?”酈學明插言道。
“包子鋪……好像不是很熟,但我有一次9點前來店裏,偶然間看到餅店的老闆和一個早點攤的老闆站在一起聊天,好像比較熟。”老闆思索着道。
“好,感謝。我們再去裏面打聽打聽,下次來照顧你生意。你記得……”
“我懂,保密嘛,我肯定不會到處亂說的。不然耽誤了警官的大事兒就不好了。”老闆很識趣地道。
一邊說着,張志毅和酈學明起身出了大排檔,往餅店行去。餅店就在昨晚陸念文、許雲白吃麪的麪館隔壁,兩家店鋪的對面,就是B號窨井蓋。
“二位要喫點什麼?”餅店老闆正在案板邊揉麪,見顧客上門,忙在圍裙上擦擦手,上來招呼。
這是個女老闆,年約五旬,身材臃腫,滿面風霜。但是面相和善,性格直爽熱情,十分健談。張志毅笑道:
“來兩張雞蛋烙餅帶走。”
“唉,好嘞!”老闆歡快道。別的客戶都是切幾塊錢這樣買,這位大哥一氣兒買了兩大張,她心裏自然開心。
酈學明掃碼付款,張志毅接過老闆遞來的袋子,開口問道:
“老闆,看你這烙餅,是老手藝啊,生意做了多久了?”
“那可久了,二十年了。我這手藝是和我家老祖母學的。”
“這附近以前是有個電機廠吧。”
“是啊,二十年前的事兒了。我家那口子以前就是廠子的工人,下崗了,沒飯喫,我就出來賣餅餬口。”老闆說起這事兒來口氣很輕鬆,二十年的艱難歲月,似乎在口裏幾秒鐘就過去了。
“哎呀……以前的人,不容易。您就每天在這兒賣餅,賣了二十年?”
“可不是!颳風下雨也不關門的,小本生意,日日開店才能勉強維持。”
“您一個人打理生意,也沒個幫手啊。”
“嗨…人工貴,能省則省。家裏倆小孩,現在都在外面打拼。我家那口子不是幹廚房的料,拿個焊槍倒是靈巧,揉麪切菜就像要了他的命。他每天就騎個車去走街串巷,給人修家電,這是他的手藝。這麼些年,也有些老主顧,能賺幾個錢。但主要還是靠我這店面維持家裏。”
“也挺好,挺好。”
“好啥呀,都是辛苦錢。”
“您這好歹有間鋪子,要是推個餐車賣早點,那颳風下雨可受罪了。”
“那是受罪,每天早上,就我們鋪子前面,不就有早點攤子嘛。每天出攤不容易,尤其下雨天,都得淋個透。”
“沒有遮雨棚啊?”
“有,但要是下得大了,也沒辦法完全遮住不是?”
“說的是,您和那攤子熟嗎?”
“熟,那必須熟。都是老熟人了。”
“流動的早點攤子,也在這裏很久了?”
“別的……不敢說,但是我們家對面的早點攤子,在這兒賣早點起碼也有15、16年了。不過,老闆換了。以前是劉大姐,現在是她的徒弟。這麼多年了,就賣雞蛋灌餅,手藝倒是一脈相承。”
“您確定有十五六年了?就在您家店鋪門口,位置從來沒變過?”張志毅再確認。
“那可不?唉?您打聽這個做什麼?”
“嗨,瞎問問,我是電視臺美食節目的編導,我就喜歡走街串巷,探店。而且我正有做老店、老攤子的想法。”張志毅道。
“呦!原來是電視臺的人啊!那您可得來我們二條巷,這兒全是好喫的。二條巷生意好啊,這兩年連老遠的人都跑來喫飯。”
“哈哈,您可真熱心,街面上的老闆都得感謝您了。”
“都是以前電機廠的老鄰居,能不互相照顧嘛。只要是在咱這做生意的,咱都得照顧。”
“老鄰居啊,那您說的那位劉大姐還住在這兒?”
“喲,那沒有。原來是住這兒的,現在聽說是女兒出息了,搬去和女兒住了。”
張志毅點點頭,沒再往下問,笑着道了聲謝,和酈學明辭別了餅店老闆。
二人走到街角,張志毅長舒一口氣,拿出手機低頭髮消息。酈學明點燃了煙,手指微微顫抖。
“嗡嗡”,正在附近小區裏瞎轉悠等消息的陸念文,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振動。她掏出來一看,瞬即擡頭,又驚又喜地看着身旁的許雲白道: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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