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其實在鬱溫印象裏,葉全是一個沉默又顧慮很多的人,似乎做每一件事他都要考慮很多,在他們這個年齡,他其實有點太過“杞人憂天”,因爲在大多數人的潛意識裏,學生需要考慮的無非就是學習生活兩件事。
以前鬱溫也這麼想。
但是有時候看到葉全洗得發黃的鞋和領口變形的衣服,她會忽然理解他。
可能他也不想這樣,只是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生來都能擁有愛與自由,對於他的家庭而言,也許他願意努力學習,就已經是在做最大的改變了。
“我發現你現在解題思路很清晰啊。”葉全說。
鬱溫一怔,隨後才淡淡笑說:“是嗎。”
她沒有想要繼續往下聊的念頭,葉全也看出她興致不高,便拿走錯題本繼續做題了。
鬱溫坐在自己座位上,她目光落在面前的筆記本上,上面大多都是黑色紅色藍色的筆記,偶爾有幾道圓珠筆的痕跡。
是暑假那幾天,她在書房隨便拿的圓珠筆。
她以爲潦草又倉促的夏天,並不會因爲她躲進山谷而悄無聲息地結束,它依然熱烈着,沸騰着,而那些發生過的痕跡,也在日復一日裏,愈發得清晰深刻。
它們越清晰,鬱溫邁向前方的腳步就越沉重,她被本能拉扯着,想要回頭看。
“鬱溫!”身後一道呼喚。
鬱溫回頭,入目第一道身影是籃球場上,步西岸抱着籃球躍起的身影。
這會兒還沒開始上晚自習,操場裏散步的散步,聊天的聊天。
落日像遠處的巨輪,緩緩下沉,光像打翻的顏料,點點滴滴灑在少年身上,他騰空而起,光被他身影遮去,卻又在他的身軀輪廓外鑲了一層光邊。
砰——
籃球重重落地,又高高彈起,有人伸手搶走球,有人還沉浸在步西岸剛剛那一躍的震撼中,步西岸站在旁邊,他大概也很滿意剛剛的戰績,臉頰流着汗,脣邊一抹笑。
忽然,他看了過來。
鬱溫還在出神,沒來得及躲開,兩個人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對視。
一如暑假在小區門口那次。
那次是步西岸先挪開的目光,然後留給她一道轉瞬遠去的背影。
這次,鬱溫眼眸輕閃,斂睫,眼神收回,她看向喚她的葉全,問:“怎麼了?”
葉全說:“閒着也沒事,回教室?”
鬱溫對葉全除了戰友沒有別的任何想法,她也不想讓葉全誤會,她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現在知道了還和他單獨行動,有點不太方便。
於是鬱溫扭頭找向芹和楊姜,剛剛她們倆說去廁所,不知道回來沒。
葉全像是知道她在找人一樣說:“向芹和楊姜剛剛從廁所出來直接去小賣部了,我們一會兒路過喊她們。”
鬱溫這才說好,和葉全並肩離開。
操場上,步西岸有片刻的失神,他目光不受控制地往那兩道身影處看,直至消失在拐角,與此同時,落日最後一寸下沉到底,眼前的世界瞬間暗了一個色度,彷彿頭頂壓過積雲。
人長得太高,有時候不見得是好事,比如積雲剛到,他就胸口沉悶。
眼睛深了深,步西岸收回目光。他正要側身,餘光忽然一道影子高速旋轉砸來,他雖然收回了目光,可心思卻沒收回來,於是就那麼一秒之間,黑影狠狠砸在他臉上,然後擦着他的眼角飛到旁邊。
高卞“我操”了一聲,忙不迭跑過來,“沒事吧?”
砸得不輕,步西岸能感受到眼角火辣辣地疼,汗液流過,更是如同澆了鹽水。
但他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擡手一抹臉,聲音有些沉地說:“沒事。”
其實男孩子打球擦傷很正常,大家一般都處理得敷衍,只不過步西岸傷在眼角,血液順着汗液流進他眼睛裏,瞬間染紅他的瞳仁。
乍一看有點嚇人。
“先去洗洗吧,不打了。”有人說。
幾人散去,高卞和步西岸往教室走。
步西岸一個人去的廁所洗臉,高卞回教室,教室沒幾個人,他從後門進,一進門就喊:“誰有創可貼啊。”
“咋啦?”楊奇前前後後晃盪着凳子問,“誰負傷了?”
高卞沒理他,走到鬱溫旁邊問:“你有創可貼嗎?”
鬱溫搖頭。
楊姜好奇地問:“怎麼啦?你傷哪了?”
高卞一擺手:“不是我,是步總。”
鬱溫聞聲攥着筆的手一頓,在紙上劃出一道痕跡。
楊姜“喲”了一聲:“步總也有馬失前蹄的一天啊。”
“你嘴是真欠。”高卞說完去前面找人借,最後在一個女生那借到了。
高卞拿到創可貼樂了一聲:“這怎麼那麼娘。”
“有的用就不錯了,”女生問,“你傷了啊?”
“不是,步總。”高卞說完從前門出去了。
那女生的同桌“喔唷”了一聲,湊到女生耳邊說話,沒幾秒女生擡手捂住同桌的嘴,耳朵一片通紅,臉上卻露出了羞紅的笑。
少女心事是藏不住的,即便捂住嘴巴,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
鬱溫看了一眼,淡淡收回目光,繼續做題。
沒多久,身後響起騷動,然後是楊奇的起鬨聲:“喲,來讓我看看步總傷哪了。”
“哈哈哈哈我操,這個創可貼,有毒吧,”楊姜大笑,“步總你換變/態路線了啊。”
鬱溫並不想走神,但是楊姜就坐在她旁邊,聲音那麼清晰地傳進她的耳廓,她幾乎沒什麼卡頓的就在腦海裏想象出了畫面:
不管步西岸傷到哪,肯定是個很明顯的地方,他貼了創可貼,可能是粉色的,或者黃色的,或者是最近很火的上面印着卡通圖案的。他本人很不爽,但是臉上沒什麼表情,他總是把情緒掩飾得很好,活得不像個易怒易躁的青春期少年,不過仔細看,他眉眼間會有不耐煩和煩躁,甚至他還會惱羞成怒地踹楊奇。
他和楊奇關係很好,偶爾會動手動腳。
砰——
果然。
鬱溫有些自嘲地扯了扯脣。
身後傳來楊奇罵聲:“操!你就會欺負我!人家跟了你那麼多年,你就這麼欺負人家!”
楊姜哈哈大笑,高卞罵楊奇變態,步西岸嗓音一沉,讓楊奇滾。
他確實不爽,坐回座位後,掀眸看了眼前方。
鬱溫全程沒有回頭,儘管楊姜就在她旁邊嘻嘻哈哈。
可能是在心裏確定她永遠都不會回頭,步西岸反而盯得直接又熱烈。
他眼睛顏色很深,讓人很難看出裏面掀起的暗涌。
幾秒後,鬱溫忽然起身。
步西岸一頓,心底隱隱有浪在翻騰。
他沒有挪開眼神,依舊盯着鬱溫。
生怕錯過什麼。
然後,他看着鬱溫徑直直走,從前門出去了。
浪濤一瞬平息,靜如死水。
步西岸脣角抿平,斂睫垂眸,扭頭問楊奇:“誰的?”
他創可貼沒用,只是拿在了手裏。
楊奇很欠,說:“給你的就是你的。”
步西岸冷冷掃他一眼,擡頭看楊姜,楊姜指了指前排一處,步西岸眯眼,甚至沒想起來這人全名叫什麼。
他起身過去,把創可貼放到對方桌子上,言簡意賅兩個字:“謝謝。”
女生一愣,擡頭看到步西岸控制不住地臉紅,然後小聲問:“你不用了嗎?你的眼睛,看上去還挺嚴重的誒。”
步西岸說不用。
他沒多停留一秒,走回自己的座位,路過鬱溫位置時,他斜眸掃一眼鬱溫桌子,上面鋪着數學資料,其中有一道大題,寫了幾次都劃掉了。
思路不對。
“哎,別走。”高卞忽然攔住他。
步西岸停下,轉身,高卞也轉過身,和葉全面對面,他招呼步西岸看資料,步西岸低頭才發現是和鬱溫沒做出來的同一題。
他直接讓葉全往旁邊挪了個位,自己坐在葉全座位上,看題時,很沉默。
一分鐘過去,步西岸沒什麼反應。
高卞狐疑地看了一眼他,以爲他還在看題,沒吭聲。
又一分鐘過去,步西岸還是沒什麼反應。
葉全先問了句:“這題你是不是還沒寫?”
寫了。
但是步西岸“嗯”了一聲。
葉全示意高卞再等等。
又過去幾十秒,高卞正準備說“你要不會別逞能,大家都是同學能理解”,話還沒說完,步西岸忽然放下了資料,伸手給高卞要紙筆。
高卞默默把話嚥了回去,把紙筆遞過去。
步西岸接到手的同時,過道一道身影走過,停在旁邊坐下。
鬱溫回來了。
步西岸沒看她,只是問了句:“第十三題?”
高卞直覺步西岸今天不對勁,但又沒捕捉到哪裏不對勁,只能點頭應一聲,“開始吧,步老師。”
鬱溫聽到這聲稱謂拿筆的動作頓了頓,她抿脣,很想把注意力拽回來,可她目光看着資料上的題目,心思卻忍不住往餘光上飄。
很快,耳邊響起他低低沉沉的聲音。
教室過道並不寬,有時候連一個稍微壯點的男生都過不下,需要側一點身,所以鬱溫在恍惚中有一種她又回到她家書房的錯覺。
窗外明亮,青樹茂密,蟬鳴陣陣,她支着腦袋,聽步西岸在旁邊給她講題。
他聲音總是低低沉沉的,沒什麼攻擊力,但卻讓人不能忽視。
直到旁邊人起身,鬱溫才反應過來,她下意識擡頭,和垂眸的步西岸對視,也清楚地看到他眼角紅腫,溢出淡淡血跡。
他沒有貼創可貼。
鬱溫微微一怔,就那麼看着步西岸,忘記低頭。
步西岸頓了頓,沒有躲開,反而主動問:“有事?”
他聲音很低,但他眼神帶着試探,顯得聲音一瞬溫和。
人也好似多了幾分難以形容的溫柔。
其實鬱溫以前也見過步西岸溫柔的樣子,只是他溫柔得太隱晦,有時候讓人看了他冷漠的面龐,會質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但是鬱溫知道,他是溫柔的。
比如抱蘭蘭的時候,比如靠在廚臺旁邊等菜熟的時候,比如蹲在菜市場挑揀西紅柿的時候,比如垂着眼睫給她講題的時候。
然而這些時刻都是一瞬間的,也是匆匆的,更或者,是她曾經“主觀意念”裏的。
她現在應該沒那麼主觀了吧?
怎麼還會看到他溫柔的一面呢?
不可置信的情緒讓鬱溫驀地回神,她有些慌亂地眨眼低頭,甚至忘記裝作很禮貌尋常一般迴應步西岸。
步西岸眼眸深了深,沒追問,擡腳走了。
鬱溫雖然低下了頭,可眼前視線卻漸漸模糊,人視力分散的時候,聽力就會特別敏銳。
她好像能捕捉到步西岸的腳步聲,聽到他走兩步,然後坐到自己位子上,動作間碰了桌凳,發出摩擦聲。
這細碎的聲音不近不遠,卻清清楚楚地傳進鬱溫的耳廓,又敲在她心上。
她忍不住咬住脣瓣,微痛襲來,她才勉強清醒。
可能是記憶力還不錯吧,在這樣走神的情況下,鬱溫忽然還能回憶出剛剛步西岸講題的幾個關鍵思路。
是她磕了挺久的那道題。
只不過,以前,她可以大大方方去問他。
現在卻只能在旁邊,像個小偷一樣。
耳邊楊姜忽然說一聲:“唉,一天又過去了。”
鬱溫扭頭,看到窗外不知不覺已經蒙上了一層灰色。
天黑了。
她在家裏的書房,從來沒有和步西岸一起待過天黑。
九月底了,夏天已經過去了,應時循環的季度並不會因爲她一個人潛意識裏的留戀而駐足停下,搏她心歡。
“唉,夏天這下真走了,”楊奇喜歡夏天,熱是熱了點,但可以穿找點,中午還能多睡一會兒午覺,國慶結束學校時間調成冬季度,午覺都沒時間,他一想就煩,扭頭問步西岸,“國慶什麼打算啊?”
步西岸覺得他在問廢話。
楊奇想了下,也覺得自己在問廢話,他聳肩,“好吧。”
步西岸看了他一眼,口吻挺淡地說了句:“你也少睡點。”
楊奇沒應,也難得沒嘴欠地反駁回去。
楊奇應不應,步西岸都不打算多說,只是想起楊奇剛剛那句“夏天這下真走了”,他才意識到,十月了。
每一年對他來說都極度漫長又枯燥的夏天,居然轉瞬間就過去了。
短得彷彿,就像一個人的轉身。
國慶節放假前一天,各科老師發了鋪天蓋地的試卷,放學後,所有人收拾東西走人。
楊姜問鬱溫走不走,鬱溫說:“我再等等吧,今天家裏人可能要遲一會兒。”
楊姜說行,勾着向芹的脖子走了。
路過楊奇的時候,楊姜拍了拍他的桌子,他迷迷糊糊醒來,扭頭跟步西岸說:“走啊。”
步西岸看着在研究題,說:“你們先走。”
楊奇“哦”一聲,起身走了。
教室很快空下來,步西岸研究題不假,但一半心思在鬱溫身上。
直到鬱溫有所行動,他才表現得更沉浸做題。
可能是沒想打擾他,又或者是根本沒想和他說話,鬱溫走的時候沒和他打招呼。
但是在她走後沒多久,步西岸也鎖門走了。
鬱溫家裏人來得確實有點遲,她那麼晚出來,還是在門口等了一會兒。
她在校外門口等,步西岸就在裏面等。
直到一輛商務車開過來停在鬱溫面前,車門打開,下車的是言宥旻。
鬱溫有點意外,“怎麼是你?”
言宥旻說:“你爸送合作伙伴了。”
鬱溫“哦”一聲,不是特別想上言宥旻的車,但是這麼晚,打車確實不好打。
她正猶豫着,身後忽然有腳步聲走近,言宥旻擡頭,不動聲色眯了眯眼。
鬱溫捕捉到他這個細節,下意識回頭,看到來人一愣。
步西岸倒是表現得很坦然,他走到鬱溫旁邊,淡淡朝言宥旻點了點頭算打聲招呼,然後很自然地扭頭跟鬱溫說:“走了。”
鬱溫短暫地懵了懵。
言宥旻笑了笑,看着步西岸問:“你們約好的?”
步西岸沒回答,只是扭頭看鬱溫。
言宥旻也淡笑着看向鬱溫。
晚風中,鬱溫嗅到一股淡淡的木香,可在木香消散後,她更清楚地嗅到一股洗髮水的味道。
清冽得好像一瞬間把人拉回夏天。
鬱溫擡眸看着言宥旻,笑了笑說:“嗯,我們約好的,就不麻煩你送了。”
言宥旻淡然接受,說好,還叮囑:“注意安全。”
鬱溫說好。
步西岸又出聲:“走了。”
“來了。”鬱溫說。
步西岸車停在老地方,距離學校有段路,以前他們不是沒走過這段路,那個時間步西岸就很沉默。
現在身邊同樣是沉默的步西岸,鬱溫卻有些受不了。
她感覺冷風一股一股地快要把她心裏積壓很久的委屈和煩躁掀起來。
她低着頭,一步一步,漸漸和步西岸拉開距離。
步西岸明明可以與她並肩,但他沒有,而是就那麼一言不發地,不近不遠地跟在她身後。
他們走在車子旁,步西岸讓鬱溫等一下,然後轉身進了商場。
商場門口有一個儲存櫃,平時用於進出商場儲存不便攜帶的東西,存進去時會出一張條子,條子上有條形碼,可以掃描,也有數字密碼,可以輸入。
步西岸從口袋掏出紙條,條形碼因爲摩擦有些模糊,紅外線識別不了,他便直接輸的密碼。
櫃子打開,步西岸拿出頭盔,走了過來。
鬱溫看着他手裏的頭盔,心裏涌出一股很複雜的情緒。
這個頭盔,她上次用還是和她去買菜那次,回來以後她忙着拎菜,隨便把頭盔丟給步西岸,步西岸當時掛在了車把手上。
後來也忘記拿屋裏了。
她以爲他走了,或者隨便放在家裏某個角落積灰。
可他居然儲存在這裏。
上學期還沒放假的時候,他就每天把頭盔儲存在這裏。
以前她沒問過原因,每一次都很理所當然地覺得,她要用,所以他給她放着。
畢竟他做事總是那麼周全。
那現在呢?
他都那麼久沒送過她回家了。
爲什麼還要保留以前的習慣儲存頭盔。
很快,步西岸走過來,他像以前一樣把頭盔遞給她,然後跨步上車。
鬱溫看着手裏的頭盔,掌心很涼,指尖卻又溫熱。
是剛剛步西岸拿過的地方,留下的餘溫。
她抿抿脣,想問點什麼,卻在張口之際猶豫了。
她已經在心底積壓很多情緒了,如果他開口說了什麼並不是她所想的話,那可能會成爲最後一根稻草。
算了。
可能就是他天生如此,對誰都一樣周全吧。
鬱溫戴好頭盔,踩着踏撐上車,她在後視鏡裏看到步西岸眼睛的傷口,正巧這時步西岸問:“坐好了?”
“沒。”鬱溫說着下車。
她把頭盔摘了,步西岸看過來,不知爲什麼,鬱溫感覺他好像忽然有一些緊繃,鬱溫打量他一眼,等他說話。
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就那麼沉默着看她。
風把他的頭髮吹得凌亂,大概也吹得他眼角有點疼,但他沒有眯眼,還是那副冷漠的樣子。
但是他眼角的傷卻讓他看上去好像有那麼一點點委屈。
他就這樣直勾勾地看着鬱溫。
大概是他們對視時步西岸躲了太多次,他忽然這樣,鬱溫有些不適,沒再等步西岸說,主動問:“怎麼了?”
步西岸又沉默片刻,開口:“你下來做什麼?”
鬱溫沒說話,只是把頭盔交給步西岸,然後轉身往商場走去。
步西岸看着鬱溫走進商場,很快又出來,全程,他視線沒有挪開一寸。
他那麼高,摩托車那麼大,可在濃重的夜色裏,卻顯得孤零零的。
好像一條在等主人接他回家的大狗。
鬱溫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很快又覺得自己有點不道德,怎麼能把人形容成大狗,但是隨後,她又想到步西岸無聲拒絕她那麼多次的行爲,有點賭氣:就是狗!不識好人心的大傻狗!
不知是不是在心裏偷偷撒了氣,還是今晚的晚風太甚,鬱溫感覺自己心底的鬱結好像忽然之間消散了一些。
她腳步跟着都輕快一些,很快走到步西岸跟前。
她手裏拎着塑料袋,袋子上印着藥房二字。
步西岸目光從塑料袋上移到鬱溫臉上。
鬱溫忽然有點彆扭,她垂眸躲開步西岸的眼睛,從塑料袋裏掏出酒精棉籤和創可貼,便拆酒精棉籤邊說:“你沒有頭盔,我家附近有個路口在修地鐵,全是土,你騎車吹風傷口會沾灰,說不定會發炎。”
我只是不想你因爲送我導致傷口發炎。
步西岸“嗯”一聲,說:“謝謝。”
他抱着頭盔沒動,後背脊骨快要迎成一根鋼筋。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會躲開,儘量自己來,避免和鬱溫有更親近的接觸。
但是現在時間那麼晚,應該不會有人看到。
步西岸心存僥倖。
也很緊張。
拿着頭盔的手不知不覺用力,指骨因爲用力甚至有些累。
這時,鬱溫拿出一根棉籤,她遞給他,步西岸難得露出疑惑的表情,鬱溫說:“消毒啊。”
“……”
步西岸脣角下壓,漠然接過,很敷衍地在傷口抹了兩下。
鬱溫看了都忍不住吸氣,脫口說:“你不疼啊,輕點啊。”
步西岸說沒事,然後伸手給鬱溫要創可貼。
鬱溫怕他還那麼粗暴,沒理他,她一邊撕創可貼,一邊往前進了一步。
湊近了看傷口有點嚇人,鬱溫忍不住蹙眉,還因爲習慣吹了吹傷口。
她動作很輕,和他剛剛天壤之別。
她動作也很突然,步西岸並沒有做任何心理準備,她指尖摁在他額角的瞬間,他止住了呼吸。
心臟在風裏狂跳不止。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臉上,她眉眼如同動作一般溫柔,頭頂淺月都黯然失色。
他心神恍惚,有些失控地湊近……
“好了,”鬱溫忽然撤離,看着步西岸說,“走吧。”
步西岸一怔,很快匆匆扭開頭,斂睫眨眼間,眼底波動比今晚的風更甚。
他手腕有點軟,頭盔還給鬱溫的時候動作幾乎有些脫力。
好在鬱溫並沒有注意這些。
她把用過的棉籤和創可貼垃圾放回塑料袋裏,然後重新戴上頭盔,上車。
身後坐上人,阻擋了後背的風,身後一瞬暖和,冷暖間的溫差讓血液迅速滾燙。
步西岸面朝前方,臉上面無表情,雙手卻張開又收緊,動作間手背青筋根根分明,反覆好幾次,他才握上車把手。
“好了。”身後鬱溫說。
“嗯,”步西岸說,“走了。”
話音落下,引擎如雷,車胎碾過地面土石,發出窸窣的聲響。
風在繼續,月光同在,一切如舊,就好像他們從夏天,一路未停地開進了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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