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她被關渠喊出教室外,關渠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遞出了手機,說:“你媽媽找你。”
鬱溫疑惑地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在手機上,她盯着正在通話中的手機,心被狠狠勒緊,她感到不能呼吸,她不想接。
她並不知道原因,她只是覺得無端痛苦。
她張了張嘴,想問關渠怎麼了,電話裏的周芊卻彷彿看到了她一樣,很輕地喚一聲:“乖乖?你來了嗎?”
鬱溫的心忽然擰得更緊,她不由自主喘了口氣,沒忍住擡手摁住了胸口,她啞着聲音喚了聲:“媽媽?”
周芊“哎”了一聲,聲音還是好溫柔的樣子,鬱溫甚至能想象出她眉眼泛着淡笑的樣子,她說:“別害怕,我給你叫了車,你來一趟醫院好不好?”
鬱溫眨了下眼睛,懵了一下。
“怎麼了嗎?”她問。
“你先過來好不好?”周芊聲線忽然夾帶着一些顫抖。
鬱溫不知所措地擡頭看向關渠,關渠眼中滿是不忍,他別開頭,良久才說:“我送你出去。”
鬱溫就那麼大腦空白地走出了校園,上了車,然後到了醫院。
周芊在醫院門口,她好狼狽,臉上的妝全花掉了,眼睛周圍紅腫又泛着濃濃的青黑,看到鬱溫,她彎脣笑了笑,鬱溫一臉茫然地看着她。
鬱溫想問怎麼了,可她說不出話,喉嚨像被人掐住,她只能呆呆地看着周芊,周芊好像有點尷尬一樣,笑了笑,拉住她的手說:“走吧。”
可週芊的手在發抖。
連帶着鬱溫整個人都在發抖。
直到,她們走進了太平間。
太平間門被打開,人瞬間進入冰冷地帶,冷空氣往人骨頭裏鑽,薄薄的衣服布料並不能阻擋什麼。
鬱溫雙腳灌了鉛,她擡不起腳,也不願意往裏面看,她扭頭問周芊:“什麼意思?”
周芊拍拍她的手背,小聲說:“去看看爸爸,好嗎?”
身體吸收的所有冷空氣瞬間貼上心臟,因爲驟然增壓,心臟有一瞬停滯。
鬱溫眼睛睜得大大的,她茫然地看着周芊,幾秒後僵硬地笑了下,她說:“別開玩笑了,媽媽。”
她聲音很啞。
冷空氣像刀,劃傷了她所有器官。
她眼睛通紅,瞳孔漸漸不受控制地膨脹,她看着周芊,幾秒後說:“我不要。”
周芊一下子哭了,她抱住鬱溫說對不起,說她盡力了,說她也不想這樣。
可鬱溫始終沒有掉一滴眼淚。
她像被抽走了靈魂,她被周芊抱在懷裏,手腳冰冷,軀幹僵硬。
良久,她緩緩閉上眼睛,昏在了周芊懷裏。
步西岸逃課了。
楊奇知道這消息愣了一下,反問關渠:“什麼?他跑了?跑哪兒去了?”
關渠沒說,只問了一句:“步西岸和鬱溫什麼關係?”
楊奇又愣一下。
步西岸和鬱溫?
算……朋友嗎?
楊奇想了下,還算謹慎地說:“同學吧?朋友?沒見他們走特別近。”
關渠回想廁所裏步西岸的表情,沉默片刻,又問:“步西岸知道鬱溫家在哪兒?”
楊奇“哦”一聲:“知道,之前我們幾個出去喫飯,鬱溫家遠,步西岸送的。”
關渠“哦”一聲,讓楊奇回去。
楊奇不捨得就這樣走了,追問一句:“怎麼了?他倆怎麼都走了?”
關渠擺擺手讓他別打聽。
楊奇這纔不情不願地走,走之前關渠想到什麼,又喚一聲:“楊奇。”
楊奇回頭,表情還是懶散勁兒。
關渠有些頭疼地揉了揉腦袋,口吻疲累地說:“楊奇,萬事要向前看。”
楊奇聞聲一頓,臉上原本的懶散勁一瞬消失,他很瘦,也很白,下巴很尖,鼻樑也是窄挺,一雙眼睛單眼皮,平時總是睡不醒的惺忪模樣在這一刻顯得冷漠又刻薄。
幾秒後,他一句話也沒說,轉身走了。
步西岸確實是去鬱溫家了,但是沒能進去,因爲鬱溫家已經被封了。
大門交叉貼着白色封條,門口的臺階外拉了一條黃色的警戒線。
周圍圍了很多人,他們議論紛紛,聲音毫不掩飾。
“樓都塌了,死了不少人呢。”
“這學舟看着也不像這種人啊。”
“我跟你講,這人吶,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他這兩年生意做那麼大,要說半點不沾黑心錢,我可不信。”
“可惜了鬱溫哦,這麼乖一個姑娘。”
“唉,那個誰家之前還說要鬱溫給他當兒媳婦,你看今天,頭都不敢冒,生怕被纏上。”
“哈哈,這誰不躲啊,當家的死了,家裏剩倆都是花錢的主。”
吵。
步西岸冷眼掃過周圍,驟然啓動車輛,引擎聲巨響,嚇了所有人一跳。
他們回頭,被步西岸甩了一記車尾氣。
少年機車,一路身披狂風。
回到學校,楊姜第一個湊上來,“你去找鬱溫了?她怎麼了?”
步西岸沒說話。
正巧上課鈴敲響,楊姜看一眼步西岸的臉色,沒敢再問什麼。
一整天,鬱溫都沒回來。
抽屜裏的禮盒原封不動,步西岸在後排盯着那禮盒看了又看,等放學,他直接把禮盒拿走了。
接連一週,鬱溫都沒有返校。
漸漸地,沒人再好奇鬱溫去了哪裏,他們開始擔心鬱溫發生了什麼,直到有一天在食堂喫飯,向芹抱着碗,忽然哭了。
楊姜愣了愣,問她:“怎麼了?”
向芹不說話,眼淚掉得更兇。
步西岸擡眸,沉默着看她。
幾秒後,向芹說:“鬱溫爸爸去世了。”
所有人都怔住,連平時總是對所有事情都不感興趣的楊奇都看了過來。
向芹一抹眼淚,擡頭看一眼大家,又說:“她家……好像破產了。”
楊姜第一個反應過來,她震驚,許久才罵一句:“操。”
周武鳴擰眉,“你怎麼知道?你聯繫上她了?”
向芹搖頭:“沒有,打她電話沒人接,是我媽給她媽打電話了,她爸爸的事情好像還上新聞了。”
“周阿姨說,鬱溫現在狀態不太好,可能暫時還沒有辦法返校。”
說着,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楊奇瞬間想起關渠的話,他偏頭看向步西岸,發現步西岸並沒有什麼異於平時的表情。
而這個全程,步西岸也沒有說一句話。
晚上,步西岸沒回家,他去了店裏。
店裏有一臺電視機,平時能收到的臺不多,來來回回都是一些新聞。
此時電視機里正播放着一則新建樓盤塌陷的報道。
主持人反覆提及“鬱某”,最後畫面一轉,播到一張打着馬賽克的證件照,左上角一段並不清晰的視頻,視頻裏是一棟被查封的住戶。
步西岸去過,也見過。
是鬱溫的家。
步西岸盯着電視機,看到視頻裏出現了陳昊的身影,總是裝酷的小男孩面對記者的鏡頭沒有再拽得不像話,他哭了,哭得挺兇,不知道記者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他拎着拳頭就往記者身上砸,被陳阿姨拖着拽着制止,陳昊回家前還一臉不好惹的模樣指着記者,似乎在威脅着什麼。
新聞反覆播放,外面不知不覺下起了雨,雨勢不大,雨線毛毛,乍一看,像一張巨大的網。
頭頂漆黑,再無懸月。
步西岸站在門口,任由風裹着雨線往他臉上吹。
良久,他拿出了手機,點進了發送短信頁面。
手指在鍵盤上來回摁,卻沒有摁出一句完整的話。
雨勢漸大,耳邊的響聲也更明顯,雨水濺到步西岸手臂上。
秋天的雨,很冷。
大概是人剛從熾熱的夏天走過來,身上還裹挾着夏天的餘溫,冷不丁進入秋天,肌膚一時無法適應巨大的溫差,總覺得好像比冬天還冷。
那始終生活在四季如春的溫室裏的公主,該怎麼適應這從天而降的溫差呢。
雨水濺到步西岸眼皮上,他眼睫輕閃,眼眸比夜色還黑。
良久,他垂眸,摁下了撥通鍵。
他沒想對方會接,所以甚至都沒有把手機拿到耳邊。
嘟嘟聲漸響。
雨勢更大。
整個世界都被風雨覆蓋。
嘟——
“喂。”
電話接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