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步西岸覺得好玩,又或許是心情不錯,沒忍住勾了勾脣。他沒進門,斜身靠在門框上,擡手敲了敲門示意。
蘭蘭聞聲看過來,立刻盤腿坐起來,“哥哥。”
步西岸懶懶“嗯”一聲,問她:“幾點了?”
蘭蘭自知理虧,努了努嘴沒說話。
步西岸擡腳走進來,隨手扯過椅子坐上去,掀眼皮問:“有事?”
蘭蘭小聲“嗯”一聲。
步西岸看着她,意爲:說。
蘭蘭猶豫了下,才小聲問:“鬱溫姐姐會受傷嗎?”
步西岸一頓,和蘭蘭對視,幾秒後,他起身坐到牀沿邊,蘭蘭爬到他懷裏,他大手罩住蘭蘭的後腦勺,然後沉聲說:“不會。”
蘭蘭埋在步西岸肩頭,悶悶“嗯”一聲。
又過一會兒,她說:“我今天想跟你睡。”
步西岸說不行,“你多大了?”
蘭蘭癟嘴,手腳並用地從步西岸懷裏撤離,離開時還雄赳赳氣昂昂的,幫步西岸關上門前不忘哼一句:“以後我跟鬱溫姐姐睡!你休想跟我們一起睡!”
然後“砰”一聲關上了門。
爺爺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幾點了,不會小聲一點啊。”
步西岸愣了幾秒,反應過來以後短促地嗤笑一聲。
人精,知道睡覺是什麼意思麼。
笑完,步西岸想起蘭蘭擔心的事,又想起邢盎顏脖子上的紋身,眸中笑意漸漸退去。
邢盎顏……
確實是他要一輩子放在心上的人。
女孩子對容貌都很在意,以前邢盎顏並不喜歡披散着頭髮,她嫌麻煩,還嫌熱,但是後來,她就沒有紮起來過頭髮。
直到選擇去紋身。
每一個行爲,目的都是爲了遮那道疤痕。
而那道疤痕,他帶給她的。
步西岸有段時間沒心思想以前的事情了,可能是今晚想了想,也可能是他確實如對邢盎顏坦誠那般,他有點怕。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夢到了白興。
白興是他在學校裏唯一的朋友,在他被各種虐貓變態流言蜚語裹身時,只有白興不在意,大概因爲他也不是什麼“好人”。
和白興混在一起後,學校對步西岸的傳言更貶義。
大概就是人以羣分吧,白興打人,步西岸虐待動物。
但是隻有他們彼此知道,白興打得都是傻逼,步西岸也並沒有虐殺動物的行爲。
後來白興交了個女朋友,叫邢盎顏。
也是他們學校的。
那個時候步西岸才知道,白興打的全是有事沒事騷/擾邢盎顏的傻逼。
再後來,白興因爲結下太多仇怨被人報復,和家裏大鬧一場,被送去了南方。
可在他走後沒多久,邢盎顏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沒錢,也不想留下孩子,就給步西岸開了口借錢。
步西岸陪她去醫院,不知怎麼被人看到了,傳言再次四起。
有人說他不道德,翹兄弟牆角,還有人說他們也許早就暗度陳倉,他沒心思解釋,也知道解釋不了。
不相信你的人,怎麼都不會相信你。
你無法證明自己中午吃了兩碗粉,也無法證明自己中午沒喫這兩碗粉。
白興走後,步西岸和邢盎顏走得近了一些。
大概就是他們走得太近,再加上傳言猛烈,沈玉妍誤以爲邢盎顏真的是步西岸的女朋友。
沈玉妍沒辦法了,十幾歲的少年,也許會跟父母頂撞,也許天不怕地不怕,但不會跟女朋友擰着,所以她直接讓人把邢盎顏綁了。
她想用邢盎顏威脅步西岸。
步西岸直接拿着舉報信衝進了步瀾庭的辦公室,步瀾庭帶人阻止沈玉妍,沈玉妍失手劃傷了邢盎顏的脖子。
很多血。
步西岸記得自己上一次見那麼多血還是他媽媽難產那天,他手開始不由自主發抖,他沒能接住邢盎顏,和邢盎顏一起倒在地上,邢盎顏的頭髮撲到了步西岸臉上,那一瞬間,步西岸感到窒息。
後來,邢盎顏退學了,步西岸也畢業了。
那段狼狽又熱烈的校園生活在夏天結束,從此步西岸生活裏不再有親近的同學。
也實在沒必要。
沒必要浪費時間和精力進行會對別人造成傷害的社交。
可有些人,是在他心上的。
心上人,是躲不掉的。
鬧鈴響起,步西岸睜眼,額頭一層薄汗,他盯着天花板看很久才緩緩吐口氣,起牀。
學校爲了不耽誤大家的課程,運動會安排在週五週六週日三天,巧的是,鬱溫楊姜他們報的項目都在週五,高卞作爲班長爲了鼓勵他們說:“你們加油,拿下第一晚上請你們喫小龍蝦和火鍋。”
楊奇立刻起身,一臉凝重地拍楊姜,“爭口氣。”
楊姜翻了個白眼。
楊奇又看向鬱溫,鬱溫失笑說:“我加油。”
嘴上說得簡單,可畢竟是三千米,等鬱溫真的上場時,她才舔了舔脣,有點緊張。
也有隱隱的興奮。
她聽從裁判指揮,微微下彎身體,擡頭,目視前方,紅綠跑道彷彿望不到盡頭,像人生的漫漫長路。
哨音響起。
鬱溫深吸一口氣,大腦一片空白,全憑身體本能往前衝。
她其實聽到了旁邊向芹和楊姜的聲音,她們揮臂高喊:“鬱溫!加油!鬱溫!衝!”
周武鳴也大喊:“衝他媽的!”
她們一邊喊,一邊和鬱溫一起跑。
可鬱溫什麼都看不到,她似乎也看不到身邊的競爭者,她只是一直跑,呼吸聲漸漸加重,心跳也漸漸加快,她感知不到疲累,只是覺得心口像有重壓攻擊。
漸漸地,她視線開始模糊,她感到風從臉龐吹過,帶走了她眼中的模糊,她好像看到了鬱學舟,她也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那是很久以前,大概上小學的時候,學校組織親子活動,她因爲常年跟着鬱學舟晨跑參加了長跑,那個時候的長跑最長也只是八百米,她跑了第一名。
跑的過程中,鬱學舟一直跟在她旁邊,他邊跑邊跟她說:“乖乖,加油,加油!”
那個時候的八百米對她來說也長得好像人生,可因爲鬱學舟的陪同,她毫不畏懼,甚至有些期待。
如今,她身邊再也沒有鬱學舟了。
沒有人會一直陪着她在人生路上奔跑。
她忽然開始喘不過氣,胸口傳來陣痛,她聽到耳邊傳來哨音,那哨音離她好遠,她知道是裁判告訴她可以停下來了,可她停不下來。
她一直跑。
她看不到盡頭。
忽然,一隻長臂從旁邊伸出來,把她撈住。
她被迫停下,她還在大口地喘氣,眼前視線模糊一片,臉上開始變得滾燙,眼角滑落的每一滴淚都像沸水。
直到這人擡手抹去她臉上的淚,他動作好溫柔,他眉頭皺着,眼神卻像藏了水一樣溫柔,她眨了下眼睛,視線變得清明。
她看到步西岸,他跟她說:“不要停下來,走一會兒。”
他說話時也有一些輕喘,臉上也有汗,他牽着她的手往前走。
他的手很大,鬱溫想起搬家那天,他也曾牽過她的手,只是當時牽的是她的手腕。
如今,他牽的是她的手。
人在奔跑過程中,血液也像在奔跑,驟然停下,血液堆積,她手指發麻,卻能清晰地感知到步西岸手上的溫度。
恍惚中,鬱溫想起來剛剛自己跑的時候,余光中似乎一直有人陪同。
她以爲是幻想中的鬱學舟。
其實是步西岸。
他陪她跑了整整三千米。
他陪了她全程。
鬱溫愣愣的,被牽引着往前走,漸漸地,她恢復理智,疲累也在一瞬涌上,她幾乎腿軟,差點癱軟在地上。
步西岸及時摟住了她的腰,當着很多人的面,她撲進他懷裏。
旁邊有人驚呼:“我操!他倆搞對象啊?”
還有人說:“日,我說剛剛怎麼陪着跑了三千米。”
“我操,那是步西岸吧?步西岸不是沒有朋友嗎?沒有朋友的人還他媽能交女朋友?”
鬱溫聽到有點想笑,她也想問步西岸,能交嗎?
但她真的太累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喉嚨像被火燒過。
她幾乎連借力都站不住。
她感到自己忽然騰空而起,步西岸把她抱起來了。
就那麼,像抱小朋友一樣,面對面把她抱起來了。
她兩條腿分開耷拉在他腰兩側,下巴擱在他肩上,她聞到很重的汗味,有她的,也有他的,但這氣味讓她心跳變得熱烈,讓她血液變得沸騰。
她長長地喘了口氣,終於肯完全趴在步西岸肩頭。
她說話帶着喘,偏頭只能看到步西岸上下滾動的喉結,有汗液從他喉結淌過,她盯着沒忍住伸手碰上了他的喉結。
汗液順着停在她指尖。
指腹下,喉結再次輕輕滾動一下。
鬱溫忽然笑了,她聲音很輕,像吐着氣說:“你不累嗎?”
步西岸反問:“你才幾斤。”
鬱溫笑意更明顯,“九十多呢。”
其實現在多少還真的不知道,有段時間沒稱了,最近應該瘦了不少。
步西岸只說一個字:“瘦。”
胖了你不就抱不動了嗎?
但是鬱溫沒說出口,她太累了,和步西岸說這兩句話幾乎耗盡了她所有力氣。
她還在喘氣,起伏漸漸沒有剛剛劇烈,她緩緩閉上眼睛。
正午陽光正烈,從他們正對面照過來,他們一個臉上沒什麼表情地往旁邊的坐檯上走,一個連眼睛都不睜地趴在人肩頭。
人間紛擾,在此刻,與他們擦肩而過。
鬱溫拿了第一,楊姜也拿了第一,高卞說話算話,帶大家去喫火鍋。
路上楊奇不停唸叨,一邊唸叨一邊戳高卞的胳膊,“小龍蝦小龍蝦小龍蝦。”
高卞煩得不行,“現在都幾月了,我上哪兒給你弄小龍蝦。”
“有的有的有的。”楊奇開始復讀機模式。
高卞真的沒轍了,翻個白眼說:“您帶路,好吧?”
楊奇比了個ok的手勢。
向芹在後面樂得不行,一邊樂一邊往鬱溫懷裏倒。
鬱溫有點嫌棄自己身上的味兒,“臭不臭啊。”
向芹立馬抱住鬱溫,嚶嚶嚶喊:“好香好香好香。”
“我要吐了,兩位親愛的。”周武鳴說。
楊姜乾脆利落把周武鳴推旁邊,“吐一邊去。”
向芹樂得更大聲。
他們一路說着笑着,沒人提鬱溫跑三千米時哭成什麼樣,也沒人提步西岸當衆把鬱溫抱走的事情。
但是學校裏辦公室裏,有人慢悠悠提了。
“你們班有人談戀愛啊,挺低調啊。”荀澤說。
關渠“哼”一聲,“那是,我教導有方。”
荀澤笑了,“是,當着半個學校的面抱了好幾分鐘,確實教得挺方。”
關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