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我自巋然不動
“什麼?”
林朝陽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忍不住驚訝的問出了聲,陶玉書只好又重複了一遍。
最初的驚訝過後,林朝陽很快平靜下來。
在商業界,有惡意收購和善意收購之分,惡意收購基本就是要約收購,被收購方事先不得而知,善意收購則是在收購與被收購方進行充分溝通和協商的情況下進行的。
他們夫妻倆掌握着林氏影業超過60%的股權,惡意收購無論如何是不可能達成的,索尼影業提出收購,只能是善意收購。
“索尼影業副總裁喬·費爾蒂梅爾接觸了我們的喬,透露了這個消息。”
“我們的喬”自然是指喬·西爾沃,美國林氏的負責人。
索尼成立於四十年代末,發展至今四十餘年,1992年索尼的營收達到了驚人4兆日元,即便是放在美國這個全世界最大的發達國家,也是首屈一指的一流企業。
不過這兩年索尼最爲人所津津樂道的不是他經營狀況,而是它不計成本的大手筆收購活動。
1988年索尼以20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唱片公司,改名爲索尼音響演藝公司。
得到新生的索尼音響演藝公司發展更加迅速,成爲索尼集團的巨大推動力。
之後,嚐到了甜頭的索尼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哥倫比亞公司上,企圖複製在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唱片公司上的成功。
經過談判,索尼在1989年9月獲取了可口可樂公司手上的股票,成功併購哥倫比亞電影公司,併購金額爲34億美元。
再加上哥倫比亞電影公司原有的12億美元負債,總金額高達46億美元,這樁併購案公佈之後震驚了美國商業界。
彼時一衆日本企業在美國市場攻城略地,各種買買買,讓美國媒體和民衆驚呼“日本要買下整個美國”。
索尼併購哥倫比亞影業自然也立刻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成爲衆所矚目的焦點。
索尼影業要收購林氏影業,顯然又是林朝陽煽動的小翅膀造成的結果,但這些都不重要,夫妻倆顯然是不可能賣的。
他們更關注的是索尼影業爲什麼要這麼做。
陶玉書說,“喬說,索尼影業是看到了《綜藝》雜誌年末的那份全球票房排行榜,才起心動念,意圖收購我們。”
去年林氏影業全球票房達到了5.29億美元,如果算上版權交易的話,這個數字超過6億美元,實力絲毫不遜色於他們正在合作的派拉蒙或者二十世紀福克斯。
“你覺得呢?”
“我覺得那可能是個誘因,但不可能是決定性因素。”
她的眼神和林朝陽對視,夫妻倆不約而同的說出了那個名字,“默多克!”
雖然沒有證據表明,但陶玉書絕不會認爲索尼影業的收購是巧合,這世界上可沒有那麼多巧合。
默多克是如何攛掇的索尼影業她不得而知,但索尼影業既然派人來溝通,那證明確實他們認可了林氏影業的價值。
她仔細思想,覺得索尼影業要收購林氏影業似乎也是件合理的事。
多年來好萊塢名義上被幾大製片公司所壟斷,但實際上各大製片公司之間的格局和實力也在不斷變換。
收購哥倫比亞影業後,索尼影業擁有了美國電影19%的市場份額,和時代華納、迪士尼成爲了好萊塢大公司中的“上三常”,三者佔據了美國電影業務65%的市場份額。
剩下的35%纔是派拉蒙、二十世紀福克斯、米高梅等大公司和衆多獨立電影公司的市場份額。
不過眼下的索尼影業並沒有他們表面所展現出來的那麼風光,好萊塢存在了大半個世紀,裏面遊戲規則遠不是用錢就可以輕易打破的。
自從併購了哥倫比亞影業,四年時間裏,索尼影業虧損不斷,虧損的嚴重程度甚至已經波及到母公司,極大的拖累了索尼的發展。
1989年索尼的淨利潤還高達1200億日元,到了1993年淨利潤卻僅有120億日元,四年淨利潤暴跌90%。
在如此情況下,索尼影業還要收購林氏影業,默多克能力再大,也不可能影響到一家世界級公司的決策,這個決定必然是索尼公司經過深思熟慮才確定下來的。
至於原因,近年以來索尼的戰略正由“硬件帝國”逐漸向“軟硬結合”過渡,索尼當家人盛田昭夫更是不只一次在公開場合透露過他締造“索尼影音帝國”的夢想。
現在的索尼影業雖大,但大而不強,在好萊塢尚且沒辦法如魚得水。
但要是收購了林氏影業,情況立馬就會變得不同了。
別看林氏影業在美國還無法跟好萊塢大公司掰手腕,但跳出美國的視角看去,它卻已經是這世界上頂尖的電影公司之一。
否則也不會被香江資本追捧到市值逼近30億美元,要知道這個市值即便是在好萊塢,也僅有“上三常”才能做到。
一旦拿下林氏影業,索尼影業將會成爲一家橫跨東西半球的影業巨無霸,立馬穩坐好萊塢頭把交椅。
同時林氏影業強大而成熟的產業鏈,也將爲索尼影業提供巨大的增長動能,說不定可以一舉將索尼影業從虧損的泥沼裏拯救出來。
這玩意跟炒股補倉有點類似,越虧越買,不斷的拉低成本,再悉心經營,趕上風口便能一飛沖天。
“可他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呢?萬一收購真的達成了,不是等於給我們輸送彈藥嗎?”陶玉書思忖着說道。
“收購成了是輸送彈藥,可要是不成呢?”
陶玉書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想借此牽扯我們的精力?”
“更準確的說是讓你動起來。這就跟兩軍對壘一樣,風林火山,各有其勢。
但現在是他攻你守,他在暗你在明。
只有讓你動起來,他才能抓到你的破綻。
不動如山,動則疾如風、侵略如火。”
陶玉書緩緩頷首,現在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默多克確實在給她布一盤大棋,唯一差的就是一個直接證據。
“先讓他折騰吧,我自巋然不動。”陶玉書沉着的說道。
今年的除夕夜,燕京城裏格外的安靜。
去年政府討論了一年,最後決定市內禁放煙花爆竹,往年伴隨着煙花爆竹聲的消防出警聲“寂寞”了下去。
除夕之夜,承載人們歡聲笑語的火樹銀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萬家燈火凝聚於夜幕之下沉靜的美。
今年陶希文依舊是人在美國,電話拜年,讓家裏人牽腸掛肚。
“你說說這孩子,怎麼就這麼犟呢?家裏又不是缺錢,非得要打什麼工!”趙麗接完電話後止不住的抱怨。
陶希文的自食其力襯托得正在胡喫海塞的陶希武越發面目可憎,惹人生厭,趙麗看着他氣就不打一處來。
稀裏糊塗的捱了一頓罵,陶希武倍感鬱悶。
大年初一家家戶戶出門拜年,林朝陽夫妻倆在外轉了一圈已經是下午了。
回到家中,竟然看到了江懷延一家三口。
“你們怎麼來了也不打個電話?等多長時間了?”
“剛坐沒一會兒。”
互相道了聲新年好,江淮延語氣親熱的說道:“珊珊去香江這麼長時間,多虧了你們夫妻倆的照顧。”
“說這些話就見外了,珊珊是個當演員的好苗子。對了,我聽說珊珊之前拍的那部電視劇火了?”
林朝陽的話戳到了江懷延的得意處。
江珊在去香江之前,曾拍了一部電視劇,是燕京電視臺出品、趙寶剛執導的電視劇《過把癮》。
電視劇是前年拍的,壓到去年夏天才播,一播就火遍了全國,江珊因此還接到了許多不少電視劇邀約。
在內地拍電視劇還是在香江拍電影,這對她來說根本不需要考慮,閉着眼睛都知道該怎麼選,因而她毫不猶豫的便拒絕了所有的電視劇邀請。
聊了一會兒,江珊問陶玉書:“嬸嬸,《金枝玉葉》什麼時候能上映啊?”
《金枝玉葉》下半年開機,因爲是都市戲,所以拍了一個多月就殺青了,年前就已經完成了後期製作。
可惜林氏影業去年製片量太大,目前還在排隊中,上映時間遲遲未定。
“去年《侏羅紀公園》在院線肆虐一個多月,導致公司也壓了兩部片子。2月上《大富之家》,3月上《斷箭》,《金枝玉葉》大概要在4月份上映。”
《金枝玉葉》是江珊第一部參與的電影,又是跟張國榮演對手戲,她自然對這部戲的上映充滿了期待。
而且她在拍完了這部戲之後,已經快半年沒開過戲了,今天來林朝陽家拜年,心裏也存着爭取新戲的打算。
江懷延似乎瞭解女兒的心思,他接過陶玉書的話把話題岔了過去,並不想讓女兒問下去,省得惹人反感。
陶玉書卻不以爲意,拉過江珊的手說道:“我記着《金枝玉葉》拍完了好長時間,你一直沒戲拍吧?是不是等着急了?”
第一部在香江拍的電影還沒播出,又拒絕了那麼多內地的電視劇邀請,下一部戲也沒有着落,江珊心裏有點小想法也很正常。
被陶玉書看破了心思,她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表情,“公司的同事都很照顧我,這段時間學習表演、唱歌這些東西也很漲見識。”
一旁的江懷延說道:“這孩子跟我說了公司的安排,我說這比老師、家長教的還認真負責,哪怕是我們自己教孩子,也不捨得投入這麼大。”
陶玉書笑着說道:“香江的演員不像內地的演員那麼純粹,主張的是藝多不壓身。
拍電影紅不了就去演電視劇,演電視劇紅不了就去唱歌,實在不行幹幕後。
這一行啊,小紅靠的是實力,大紅靠的是命。”
江懷延夫妻倆聽着這話頻頻點頭,他們對香江娛樂圈不瞭解,但好歹也在燕影廠幹了半輩子,深覺陶玉書的話通透明澈。
陶玉書又接着說道:“不管是拍電影還是拍電視,如果是爲了賺錢,可以一部接一部的拍。但要打響名氣,一兩個角色其實就夠了,關鍵的是你能不能遇到這樣的角色。”
話說到這裏,江珊就算是再遲鈍也明白了陶玉書的點撥之意。
她說道:“嬸嬸,我明白了,我會努力等待那個屬於我的角色。”
陶玉書滿意的點了點頭,“《金枝玉葉》的成片我已經看過了,你演的不錯,把玫瑰這個角色的風情萬種和爲情所困都演了出來。
片子的質量也很好,到時候公司會爲你報名金像獎最佳女配角和最佳新人。”
聽到這話,江珊喜出望外,連江淮延夫妻倆都忍不住露出驚喜的笑容。
“謝謝嬸嬸。”
陶玉書擺了擺手,“公司只是負責報名,能不能得獎是你自己的事。”
雖然她是這麼說,但江懷延一家卻不會這樣想。
算上美國、日本、灣島、東南亞等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合作製片,林氏影業每年出品的電影多達二三十部。
這些電影至少有一半符合金像獎的報名標準,那麼多的女配角、那麼多的新人演員,憑什麼江珊能報名?還不是因爲跟陶玉書的這層關係嗎?
雖說現在的金像獎對於林氏影業而言已經不足爲道,但對江珊這個初出茅廬的演員來說卻是難得的出頭機會。
江珊今天拜年本來還想爭取新戲,結果被陶玉書這麼一說,立刻心猿意馬,對於兩個多月以後得金像獎充滿了期待。
想到有可能獲得金像獎的認可,那些被拒絕掉的電視劇邀約也變得沒那麼遺憾了。
畢竟跟在香江當個電影明星比起來,在內地當個電視劇紅星實在不夠看。
這倒不是江珊勢利眼,而是時代的侷限性所決定的。
陶玉書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心理,但也沒有說什麼,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渴望名利是再正常不過的心態。
又聊了一陣,江懷延一家告辭離去。
出了小六部口衚衕,江珊快樂的像只鳥兒,對江懷延夫妻倆說:“爸、媽,你們倆先回家吧,我約了同學出去玩。”
早上在家時,江珊就跟同學通過電話,江懷延夫妻倆見狀也沒說別的,只是叮囑她早點回家。
臨走時,江珊母親將江珊隨身的挎包拉鍊拉緊,“東西別露在外面,過年外面小偷多。”
“知道了。”
跟父母分開後,江珊又拉開挎包,拿出黑色的大哥大。
“你在哪兒呢?”
“我在大六部口街呢。好,那我到電影院門口等你。”
打完電話,江珊一路步行來到首都電影院門口,等了沒一會兒功夫,一輛黃色的大發停下,車上下來兩位漂亮姑娘。
“徐帆!”
老同學見面,江珊高興的揮手。
徐帆快步走過來,見着江珊後表情誇張,“哎呦呦!真是香江大明星了,這也太漂亮了,我們都快認不出了。”
今天的江珊一身駝色風衣,鼻樑上掛着墨鏡,波浪捲髮,烈焰紅脣,十足的港風美人打扮。
她要是不出聲,徐帆還真不敢認她。
“少陰陽怪氣的!”江珊嗔怪着挽上她的胳膊,拉着她們進了電影院。
今年的大年初一,林氏影業延續了之前的賀歲檔概念,將周星馳的《破壞之王》搬到了內地大銀幕上。
但今年的賀歲檔並非《破壞之王》獨霸,嘉禾也帶來了程龍在嘉禾拍攝的最後一部電影《醉拳2》,雙雄爭霸,幾乎復刻了八十年代香江影壇的局面。
只不過如今的嘉禾失了程龍,《醉拳2》成了“嘉禾程龍”最後的絕唱,終究是少了些氣勢。
“看哪部片子啊?”
“看程龍吧,武打戲精彩。”
“大過年的當然看喜劇。”
兩人嘰嘰喳喳正商量着呢,江珊就感覺有人圍着她們倆看來看去,她擡頭看去,只見身邊爲了幾個年輕男女,正一臉驚奇的看着她。
“杜梅?”
江珊立馬把鼻樑上的墨鏡推了推,“認錯人了。”
《過把癮》的火爆可以說是現象級的,江珊雖然沒有繼續在內地深耕電視劇領域,卻也結結實實的喫到了角色的紅利。
僅憑着這一部電視劇,就讓她成爲了同輩女演員當中的佼佼者,無論是知名度還是觀衆緣都不可小覷。
回燕京過年這幾天,眼前的場景已經上演過不知道多少次了,年前她去西單逛街,甚至被堵在了商場廁所裏。
要不是公安同志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吃了幾次虧,江珊不敢再大意了,出門必戴墨鏡,見着有人盯着她就趕緊跑路。
“是杜梅吧?是吧?”
幾個青年男女不死心的圍着江珊問來問去,生怕重蹈西單那天的覆轍,江珊只好拉着徐帆跑出了電影院。
走出老遠,見沒人追出來,她才鬆了口氣。
一旁的徐帆喘着粗氣笑道:“你現在真成大明星了!”
其實徐帆看着江珊如臨大敵的狀態,是既羨慕又嫉妒的。
羨慕的是江珊的知名度,嫉妒的是江珊的暴殄天物。
她雖然之前也演了《大撒把》這樣反響不錯的電影,但走在街上卻很難引起像江珊這樣的現象,大家頂多覺得她臉熟,即便有個別影迷把她認出來了,也不會引起多麼大的轟動。
而江珊憑藉着《過把癮》紅遍了半邊天,卻一心待在香江拍電影,浪費啦那麼多的好機會,這讓她如何能不羨慕嫉妒。
“什麼大明星,就是有點知名度而已。”江珊喘勻了氣,說道:“電影是看不成了,我請你去喫頓飯吧。”
如今這年頭,過年還在開張的飯店少之又少,江珊決定帶徐帆去馬克西姆西餐廳喫飯。
從1983年開業,馬克西姆西餐廳一直是燕京高端餐飲的代名詞,人均工資五六十塊的年代喫頓飯一百多塊,讓馬克西姆成了無數燕京年輕人心中憧憬的地方。
出租車停在崇文門飯店門口,大堂右手邊就能看到一個標有“maxim's”的入口。
走進餐廳,內部裝飾得幽暗而靜謐,燭光閃爍,營造出一種神祕而浪漫的氛圍。
地毯和天花板上的楓葉圖案相映成趣,牆壁上的鎏金藤裝飾在昏暗的燈光下散發出迷人的光芒,卻映得徐帆心裏發虛。
她和江珊一樣,都是剛畢業沒兩年,在人藝上班一個月工資加補貼二百多塊錢。
到現在拍了四部電影、兩部電視劇,賺得最多的一回就是演電影《大太監李蓮英》裏面的珍妃。
因爲是和拍片,又有姜文、劉曉慶這樣的大咖,電影投資不小,徐帆拿了3000塊片酬。
可惜這兩年存摺上的錢進進出出,她也沒攢下什麼錢,就4000塊錢。
這幾年物價漲了,馬克西姆的用餐費用也漲了,喫頓飯四五百塊錢不在話下。
一頓飯就要喫掉她積蓄的十分之一,徐帆難免氣短。
相形之下,江珊就從容了很多。
一來是她在香江生活了大半年,早已適應了香江的高消費,二是公司的禮儀培訓也讓她在進出這種場合時顯得從容有度。
三嘛,也是最關鍵的,是兜裏有銀子,底氣足。
點菜的時候,徐帆看着菜單一言不發,心裏默算這頓飯吃了多少錢。
等服務員離開之後,她強忍着心中的好奇,問江珊:“你那部戲什麼時候上映啊?”
“快了,四月份。”
“這段時間就一直沒戲拍?”
“嗯,就是學學唱歌、跳舞、禮儀這些。哦,對了,也不能說完全沒活動,還去電視臺錄了兩個節目。”
“那你不着急?”徐帆問。
江珊跟在林朝陽家時判若兩人,淡定道:“急什麼?好角色是急不來的。演電影要想成名,抓住一兩個角色就夠了。”
徐帆只以爲她是因爲有親近的長輩撐腰,因而充滿自信,心中不由得又生出幾分豔羨來。
聊了一會兒演戲的事,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拍那部戲,給了多少錢啊?”
“你問片酬啊?”
“嗯。”
“也不多,就10萬塊。”
因爲早有預料,所以徐帆並不驚訝,只是拿自己出演《大太監李蓮英》的片酬做對比,二三十倍的差距,就好像她現在和江珊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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