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面】56
2015年6月11日首發於
第五章
次日清晨,我起了個早。雖然是小鎮一個普通的旅店,但設施頗爲齊備,居
然二十四小時熱水,我因此起牀後痛痛快快的衝了個熱水澡。
出了旅店,我見到文招娣的洗腳房依舊大門緊閉。幹她們哪行的早上基本不
營業,睡懶覺也是正常的。因此我也打消了找她帶路去找林有才的念頭。像林有
才那樣的老人家,要不是發生什麼大事,應該不會隨意變更自己的住所。而且聽
說林有才的住所是他自己選定的,是鎮上風水最好的地方。雖然過去了這麼多年,
想來他應該沒有搬家。
在車站外的小飯館吃了些早點後,我隨即前往鎮子的南邊訪林有才。正如
我預料的那樣,林有才的住所還在老地方,只是當年的土胚房已經變成了兩層的
小洋樓。一樓靠街的房間是林家的鋪面。之所以如此確定小洋樓便是林有才的家,
是因爲我一接近林家的住宅,便望見了林有才的兒子林松濤。
林松濤比我年長几歲。幼年時鎮子裏的小孩子天然的因爲年齡而分成了不同
階段的玩伴圈。林松濤對於我和文招娣等人而言,屬於兄長級的人物。雖然當時
沒有玩在一起,但對我和文招娣這批同齡人而言,他是一個頗爲可敬的大哥。他
性格敦厚,當年從來不會依仗年齡優勢欺負比他幼小的孩子,憑這一點,他便得
到了當時我們這個年齡段小孩子們的尊重。因此見到他坐在小洋樓的門口拿着機
械砂輪打磨石料時,我老遠的便朝他打起了招呼。
松濤哥!聽見叫聲,林松濤有些茫然的擡起望頭望着一路小跑過來的我,
待我接近之後,他才認出了我,慌忙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迎了過來。
你、你不是嚴家的阿平麼?哈、哈……見到我後,林松濤原本想和我拉
拉手錶示親近,但隨即意識到自己剛纔正在打磨石料,手上都是灰,連忙在衣服
上揩拭了幾下,方纔伸手和我一起握住了對方的手臂。
彼此寒磣了幾句之後,林松濤連忙把我請進了一樓的房間之內,熱情的泡茶、
遞煙。
想着林松濤是實誠人,我也少了許多交際中的彎彎繞繞,直接將我昨日告訴
文招娣的回家理由原樣給林松濤說了一遍。接着便提起了關於我祖宅鬧鬼和道士
作法的事情,表明了我這次前來拜訪林有才的目的。
喔,你是來打聽當初那個道士作法的事情啊?這事還真的問我爹才清楚了。
因爲道士來鎮上的時候,我去尤家屯給人打工去了。道士在我家借宿,還有安排
法事的那些事情都是他老人家操辦的。那林老伯現在?一大早就出去幫
人看風水去了。不過中午總會回來喫飯的。你在家裏坐坐,喝口茶。他回來了你
和他聊就成了。見到林松濤如此熱情,我也就客隨便的在林家留了下來等着
林有才歸來。因爲我的到來,林松濤暫停了手中的工作,將老婆、孩子也從二樓
喊了下來,陪着我聊天。
通過聊天我瞭解到林松濤如今已經成爲了鎮裏乃至於周邊鄉鎮當中有名的石
匠,因此家中頗爲富裕。除了在鎮上這棟帶鋪面的二層小樓之外,他還在縣城也
購買了房產。只是因爲鎮子離附近的採石場更近,他圖方便,因此才長期留在鎮
子這邊生活工作。他原本是打算把父親林有才送進縣城去享福的。但林有才卻因
爲留戀老家和本土的鄉親,堅持也留了下來。
那這樣說的話,縣城那邊的房子豈不是白買了?也不能這麼說……我
大女兒現在在縣城讀中學,她現在住了。而且這小子再大點,也是要去縣城唸書
的。到時候就是他和他姐姐一塊住那邊了。林松濤一邊說明着縣城房子的情況,
一邊慈愛的撫摸着身邊兒子的腦袋。林松濤的老婆則在一邊笑着開着丈夫的玩笑。
說圖運料省事,那也就是你哥哥的藉口。現在交通那麼發達,石料運到縣
城那邊也多花不了多少時間。說白了還是因爲公公和你哥哥戀舊,就捨不得老家
這塊地而已。那倒是,嫂子我可聽說你們林家現在房子這塊地,可是鎮上風
水最好的地方呢。林老伯當年選這地方住,那可是真有眼光呢!在人家家裏做
客,我自然得說些讓對方開心得意的話語。聽了我的話,林松濤夫妻兩人也是眉
花眼笑。
看着時間接近中午,林松濤的老婆去廚房開始做飯。林松濤的小兒子自己在
自家門前嬉戲。我則藉此機會向林松濤詢問起來了祖宅當年鬧鬼的具體細節。
文招娣當時在廣東,而林松濤卻是一直都在鎮上生活的,對此瞭解的也更爲清楚
一些。
你們家老房子鬧鬼確有其事了……見到我詢問細節,林松濤便打開了話
匣子。
當年你們家出了那個事情後,縣公安局連着查了幾個月也沒抓到人。然後
你叔就過來把那房子給鎖了。頭幾年倒也沒什麼,就你們家兩隔壁的鄰居,覺得
你們家房子出了人命案,不吉利,然後挪地方了。大概是十年前吧,你們家路對
面的街坊中有人就發覺一到雷雨天,你們家房子裏就會傳出莫名其妙的聲響…
…是什麼樣的聲音呢?我忍不住想要確認。
林松濤擡起頭皺起了眉,似乎在思考應該如何形容。想了很久林松濤方纔低
下頭來告訴我說:哥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不過我當時也曾經和鎮裏一幫
年輕人在雷雨夜跑過去看動靜,現在想想,那聲音倒有點像男人和女人幹那事的
時候發出來的聲音……幹哪事?我楞了楞,但很快明白了林松濤的意思,
敢情老房子裏雷雨天裏會出現男女性交做愛時的聲音。
嗯,哥哥我是過來人,聽了倒還沒啥。不過當時跟着跑去湊熱鬧的年輕人
中,有男的也有女的。那男的聽了一個個都喘粗氣,女的聽了都臉紅。所以,一
開始鎮裏頭以爲是有耍朋友的人趁雷雨天翻到你們家老房子裏偷情來着,所以碰
到了又一個雷雨天后,就有幾個膽子大的二愣子聽到聲音後直接翻牆進了你們家
老房子……結果呢?有沒看到是什麼人?要看到人那就不是鬧鬼了!那
幾個傢伙子進去了,還以爲能逮着啥姦夫淫婦呢。結果,說是每個房間都翻了個
遍,楞沒看見哪裏有人,可那聲音就是不停在各個房間裏響來響去的,最後幾個
傢伙越聽越怕,一個個連忙從那房子裏翻牆又都逃了出來……就在此時,門口
一個蒼老的聲音接過了林松濤的話頭。逃出來了,然後一個個都大病了一場。
我和林松濤同時轉頭,林有才林老頭矮小的身影出現在了房門口。爹、
林老伯,見到林老頭回來,我和林松濤一起站了起來。
林有才朝我們兩人招了招手,示意我倆不要客氣,然後便自顧自坐到了林松
濤的旁邊。
阿平,啥時候回來的?跑我們家來做什麼啊?林老頭見到我,似乎並未
覺得意外,坐下來後,直接便開口詢問起來。不過我還沒回答,林松濤倒搶先詢
問起了他父親。爹,阿平現在這樣子和小時候都長変了,我之前都半天才認出
他來。你咋一回來就認出來了呢?聽到林松濤發問,我也疑惑起來。我離開鎮
子的時候才十六歲,近二十年來,我的身高、體型、外貌這些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而林老頭卻一眼就認出了是我,這讓我同樣產生了疑問。
林老頭也沒賣關子,一句話便道出了緣由。你現在和你爹那時候長的一模
一樣。你們兩父子都是打小我看着長大的,我還能認錯人麼?聽到林老頭如此
說,我和林松濤釋然了。因爲當初我父親一星期纔回來一趟,少年時代的林松濤
對我父親印象不深。而林有才與我父親便如同現在的林松濤與我一般,我現在的
長相接近當時的父親,所以林老頭一眼便認出了我。
弄清了這個問題後,我再一次把之前告訴文招娣和林松濤的回家藉口給老頭
子重複了一遍。跟着又連忙向林老頭詢問起關於祖宅鬧鬼的情況。
剛纔松濤都告訴你了。自那次之後,就沒人敢到你們家房子周圍轉悠了。
那聲音我也跑去聽過,剛開始聽,覺得讓人臉紅心跳,可多聽一會,就讓人瘮的
慌了……那個什麼道士是怎麼回事啊?其實我對老宅鬧鬼的細節什麼的並
不是太在乎,在我看來很可能是同新疆那個魔鬼城類似的自然現象。至於幾個翻
牆進去的小夥子集體生病也很好解釋,下那麼大雨,還跑出來淋雨,着涼之後引
發重感冒的機率極大。因此,再大致瞭解了鬧鬼的具體情況之後,我立刻詢問起
了關於那個作法道士的問題。
聽我問起道士,林有才的眼睛一瞪,衝着我便訓了起來。什麼道士?那是
李源道長!道號智悠子,人家可是道行深厚的高人!你怎麼能道士、道士的亂叫
呢?林老頭的訓斥,倒讓我產生了一些畏懼。這也是習慣使然。小時候頑皮,
就曾經被林老頭罵過,不想如今成年了,林老頭訓斥起我來,依舊不講情面,也
不管我此刻已經是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了。
不過對方是老輩子,又是看着我長大的,在對方面前,我始終是小輩,因此
對於老頭的責備,我也只能唯唯諾諾。
林老頭見我還算落教,也就沒再對道士的稱呼問題上再找我的麻煩,而是大
聲詢問正在隔壁廚房做飯的兒媳婦飯做好沒有。當得到了林松濤老婆的肯定回覆
後,便起身招呼我和林松濤。先喫飯……李源道長的事情,吃了飯再說。望
着老頭走出去時,矯健的身影,我都難以想象,這老頭已經年近七旬了。
因爲我這個客人的意外到訪,林家大嫂特意多做了幾道菜。農家風味對我而
言極爲爽口,不自覺間我一口氣吃了好幾碗飯。喫過午飯,林家大嫂帶着林松濤
的小兒子出去串門聊天,林松濤則回到了門口,繼續打磨石料的工作。而我則被
林老頭喊上了二樓他如今的臥室當中。
進了房間讓我找凳子坐下後,林有才從一個木箱子裏拿出了一個紅布的小包
裹放到了自己的牀上,然後坐到了我的對面,開口說道。
阿平,你這次回來是正好。你們嚴家人要再不出現,我可能都會考慮着去
市裏面去找你們了。聽到林老伯這話,我有些莫名其妙。林老伯,您這話什
麼意思?林有才長嘆了一口氣道:我就跟你直說了吧!當初李源道長偶然經
過我們鎮子,一眼就發現了你們家老房子有問題。有什麼問題?我表面上
一臉的鄭重,私下裏卻覺得好笑。一個騙錢的遊方道士,說些鬼話,你老也算見
多識廣的人了,居然也信?
他說你們家祖宅長期被陰妖盤踞,當時已經成了轉陽地……什麼?什
麼?什麼陰妖?盤踞?轉陽地又是什麼?聽着林老頭說的那些詞語,我一下楞
住了。我是記者,十多年來接觸過不少亂七八糟的事情。甚至還跟隨過報業集團
的調查組參與採訪了不少的所謂超自然的新聞事件。此外我在工作之餘也喜
歡看書,而且看的很雜,自然科學、地方民俗、宗教神話、民間傳說、風水八卦
之類的東西我多多少少都有些瞭解。道家,道家思想以及傳說中道家的所謂修煉
法門之類的,我也有所涉獵,道家諸如築基、結丹之類的說法我都是聽說過的。
但此刻林老頭所說的什麼陰妖、轉陽地這些詞語,我則根本就是聞所未
聞。
林老頭聽了我的詢問,也是一臉的無奈。你說的這些,其實我也不懂了。
都是李源道長當時告訴我的了。聽到林老頭如此說,我忍不住笑了。林老伯,
您老看風水看了幾十年了,陰陽八卦這些是您的本行啊。連您都聽不懂那個李源
道長再說什麼?您怎麼就能輕易的相信他呢?林老頭被我這一揶揄,一時間老
臉漲的通紅,憋了半天,方纔說出了他相信那個道士的原因。他說的我不懂,
但他會算,他算你們嚴家的事情,那算的一個準啊!什麼?他算我們嚴家的
事情算的準?我有些不明白林老頭這話的意思了。
李源道長算出你們嚴家老宅之前出過人命案!林老伯,我們家祖宅那
麼大地方那麼好,但卻沒人居住,聰明的人只要一想便能猜到那房子裏肯定出過
不祥的事情,那道長想必極會看人臉色,只要當時觀察一下你們的表情和反應,
他便可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他算出了你爹和你叔不是一母所生!什
麼?林老伯第二句話一出口,我不禁大喫一驚!因爲林老伯說的這個事情,算
的上我家裏的一個祕密。即便是鎮上的鄉里鄉親,也極少有人知道這個事情。當
然,眼前的林有才便是這少數的知情者之一。
我家歷史上雖然家道中落,但傳到我曾祖父這一輩時依舊算的是鎮上的大戶
了。老宅那套佔地兩三米的四院就不必說了,鎮外餘畝的田地最初也都是
我們嚴家的。因此我祖父小的時候,過的是地少爺的生活,曾祖父甚至爲我祖
父養了個童養媳。解放後,因爲曾祖父在當時被認爲是開明鄉紳,加之以往與鎮
上的街坊鄰居一貫相善。所以我們家雖然失去了土地,但卻保住了祖宅,而且還
得以在建國後的歷次運動當中倖免於難。我祖父的童養媳我稱爲二奶奶,是
個孤兒,解放後本來可以離開我家自行生活的,但一則她是在孤苦無助的情況下
被曾祖父收留的,對我曾祖父感恩戴德;二則因爲從小和祖父一同長大,所以對
祖父也有感情,便一直留在了家中。我祖父接受的是現代教育,因此對於曾祖父
給他安排的這段包辦婚姻是不承認的,一直將我二奶奶視爲妹妹。之後自行
找了我祖母結婚。但不曾想我這個二奶奶對我祖父是一往情深,即便無名無分也
不願離開我家出嫁外人,隨着時間的推移,最終我祖父終究還是和二奶奶發生了
超越普通男女之間的關係。如此一來,我祖父便過上了明裏一妻,暗中一妾的
幸福生活.要知道那時可是建國初期,這樣的事情要是曝光了的話,我祖父鐵定
是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我二奶奶和祖父對外始終是兄妹相稱。而且我二奶奶極會
做人而且爲人乖巧,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居然讓我祖母默認了她和祖父之間的
關係。一家人得以和睦相處。
祖母生了我父親之後不久,二奶奶也懷了孕,要知道二奶奶表面上可是單身
的黃花閨女,這懷孕的事情一旦傳了出去,在當時那種會環境之下,我家也就
徹底完蛋了。最後,爲了掩蓋事實,當我叔出生後,我祖母對外宣稱我叔也是她
生的,這樣才得以遮掩過去。
這一個事情是我嚴家的祕密,當時除了與我祖父關係密切的極少人知道之外,
鎮上的絕大多數人對此都是不知情。在他們看來,我父親和叔父就是我祖母先後
生下的同胞兄,哪裏知道他們其實是同父異母。
林有才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爲林有才的母親是當時鎮上的赤腳醫生加接生
婆,我叔叔便是她幫忙接生的。而林家老太太是個善良重情義的女人,覺得我們
老嚴家始終積德行善、便私下裏幫我家隱瞞了這一祕密。
那個道長真的是算出來的?此刻的我有些茫然了。
我和我娘替你們嚴家保守這個祕密保守了幾十年,你覺得我都這把年紀還
會把這事情拿出去亂說嗎?所以我才說李源道長道行高深,不由得我不信他啊
……林有才嘆了一口氣道。
除了這個,那道長還算出了什麼?這個叫李源的道士居然能靠卜算算出
我家的這個祕密,這讓我此刻也開始動搖了。
他算你祖上中過進士,你曾爺爺功名只到秀才,而且有一妻兩妾,但只你
爺爺一人單傳……林有才苦笑着說了出來。
我靠……這都能算出來?難道那個道士真是有道高人?此刻的我腦袋上
開始冒汗了。
我祖父的事情,現在鎮上的老輩子諸如林有才這樣的,多多少少還有些人知
道。可關於我曾祖父那一輩的情況,現在除了我這個直系後代之外,鎮上只怕已
經無人知曉了。那個道士要不是卜算出來的話,真的是想打聽都找不到地方打聽
的。
我曾祖父是老家鎮上最後一個前清秀才。知道這事情的人,恐怕除了縣裏史
志辦那邊的工作人員之外鎮上這邊早就已經無人知曉了。而我作爲嚴家的後代卻
是清楚的。
我曾祖父是清朝光緒二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896年的秀才。雖然清朝最後
一次恩科是在光緒三十年也就是公元1904年才結束。但我曾祖父卻是鎮上最
後一個獲得秀才功名的人。曾祖父後來也參加了最後的那次恩科,卻終究未能再
進一步,所以那個叫李源的道士說我曾祖父功名只到秀才,說的是一點都沒錯的。
至於我曾祖父的婚姻情況,那個道士也說對了,我曾祖父除了我曾祖母之外,青
年時代確實曾經納過兩房小妾。但進入民國後,當時國民政府提倡新生活運動
,反對納妾。我曾祖父作爲開明紳士多少也受到了一些先進思想的薰陶,
所以當民國頒佈新的婚姻法後,他便立刻解除了與兩房小妾之間的婚姻關係。而
且因爲他老人家和那兩個小妾離婚的時間很早,以致於鎮上老一輩的那些人中幾
乎沒有人知道我曾祖父還曾經有過納妾的經歷……
而最關鍵的是我祖父一代單傳這個事情鎮上的人也很少有人清楚。因爲表面
上我祖父還有一個哥哥。據我叔父所講,因爲我祖父出生的較晚,曾祖父一度曾
擔心他這一支嚴家絕了祭祀,爲了防止出現這種情況,曾祖父方纔納了兩房小妾,
同時又從他的堂兄那邊過繼了一個男孩過來當自己的養子,對外則宣稱是親子。
因此極少有人知道我祖父其實是曾祖父的單傳,很多人都認爲我祖父那輩是兩兄
。至於我這個過繼來的伯祖父的下落我倒是瞭解……那是個熱血男兒,抗
戰時期從軍,最後與日寇奮戰,在湖南衡陽殉國。我幾年前當記者那會,還曾經
專門去衡陽調查過這位伯祖父的抗戰事蹟。
看見我陷入沉思當中,林有才也不說話了。這個叫李源的道士算出了一堆與
我家有關聯的結果,這其中,有些是他知道的,而有些他也是不知情的。此刻他
將這些一口氣都說了出來,何嘗不是存了一絲讓我自行驗證的打算。
最終,我嘆了一口氣,在林老頭面前承認了道士卜算的一切。林老頭也因此
沒由來的產生了一絲得意的表情。見到我不在咬定道士是騙子,林老頭便將牀頭
放置着的那個小紅包裹遞到了我的面前。
劉源道長當初離開的時候告訴我,他開壇作法只不過暫時壓制住了你家祖
宅之中的陰妖之氣。而要徹底扭轉那地方變爲轉陽地的過程,則必須要房子的
人親自出面。喏,所以他臨走時留下了這個小包裹,叫我把東西交給你。我接
過了包裹,感覺輕飄飄的,跟沒有東西一樣。
那他交代過我這個嚴家後人應該怎麼做沒有?那倒沒有,他就是說,
若是嚴家後人的話,拿到了這個東西,自然就會明白該如何去做了。林老頭搖
了搖,回答着。
這道士搞什麼鬼?包裹裏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這讓我怎麼弄?我腦子
裏胡思亂想着,解開了包裹。當包裹打開的時候,我才明白包裹爲何如此輕,原
來包裹之中竟然只有四張輕飄飄的黃紙,看上去應該是道家的符咒一類的東西。
但當我將這四張符咒展開了一看,我整個人當時便呆坐在了現場……
黃紙上並非是平日見到的那些道家寶印!除了符頭上分別繪製了青龍、白虎、
朱雀、玄武之外,寶印的部分竟然就是我雜誌扉頁照片中瑪尼堆上曾經見過的那
種詭異符號。
不,並不完全一樣,有些符號是照片上沒有的,有的符號,排列的順序也
完全不同!我回過神來再次觀察着黃紙上用硃砂繪製的這些符號,很快便意識
到了這其中的不同。
咦……這李源道長留給你的符咒也真奇特,這些寶印似乎不是常見的那些
道經師寶印呢?林有才精通風水,對於道家常用的那些符咒並不陌生,此刻見
到了符咒上的那些符號也禁不住嘖嘖稱奇。
怎麼?林老伯之前沒有看過包裹裏的東西麼?李道長離去前曾再三囑
託我,一定要親手把東西交給嚴家後人。他說的那麼鄭重,我哪裏還敢偷偷打開
這包裹啊。跟你說,這包裹我收藏了好幾年了,就等着你或者你叔啥時候回來交
給你們呢……結果你們一直都不回來,我這年紀也大了,誰知道啥時候就走不動
路了,所以我纔想着最近去市裏,好把這東西交給你們。見到我拿着符咒沉思
不語,林有才似乎發覺了我此刻的疑惑。你是不是不清楚這東西怎麼用啊?
您說對了……聽到林老頭詢問,我苦笑的回答道:您也看到了,這道長就
給我留了四張符,可這符我是該貼,還是該燒我根本就不知道。貼的話,我該.01bz.往
哪裏貼?老宅大門上?那日曬雨淋的,沒多久估計就廢了。或者貼到正廳裏?每
個房間貼一張還是全部都貼到一起?又或者是用來燒的,是在門口燒,還是在天
井或者正廳裏燒?這些我根本兩眼一抹黑啊。那倒是啊,李道長就留了這麼
四張,要弄錯了的話,後悔都來不急啊……林有才跟着也點了點頭,不過他很
快想起了什麼。不過他走時說過,你拿到之後,自然會明白該如何使用的啊?
見到我一臉茫然的神情,林有才又想了想,向我詢問道。你接下來是不就打
算去那房子一趟?我點了點頭。我爹就是在那房子裏被人殺害的。說實話,
我昨天夜裏便曾經去過那邊了。您別笑話我,我還真有些害怕,所以也就沒有進
去過夜。現在是白天,我纔打算進去看一看的。這有什麼可笑話的。你老伯
我跟死人、墓地這些打了一輩子的交道,你家房子鬧鬼那陣子,連我都不敢一個
人經過那邊。得,我現在也沒事,乾脆我陪你一塊過去一趟吧。這李道長能掐會
算,道行高深,他說你自然會知道使用的方法,我估計你只要到了地方,便會明
白他的意思了。我也正好可以見識見識道長留下的這四道符究竟有何神奇之處呢。
林有才說着,便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見到林老頭起身,我也跟着着他一同走了出去。
第六章
有了林有才的陪伴,我不知爲什麼,心裏安定了不少。離開了林家小樓之後,
我和林老頭不一會便走到了位於鎮子西端的嚴家祖宅附近。此刻是下午,烈日當
頭。祖宅這邊便不像夜晚一般,無人敢於接近。看到祖宅大門時,還能見到數名
行人從大門前匆匆經過。
到了門前,我從隨身的提包內摸出了特意攜帶來的大門鑰匙。當初給祖宅上
鎖的是叔父,前年他去世後,這把古舊的掛鎖鑰匙便落到了我的手中。此刻我心
懷忐忑的將鑰匙插進了那把舊式掛鎖的鑰匙眼中,輕輕一扭,掛鎖隨之打開。
十多年了,日曬雨淋,這鎖居然沒有生鏽。這讓我意識到了這座老宅恐怕真
的存在某種我所未知的祕密。林老頭倒是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見我拿出鑰匙打
開了掛鎖,便直接伸手推開了木質的門板。
嘎吱一聲,老宅四院內的情景展現在了我和林有才的面前。
大門打開後,見到的便是院子內的天井。大門正對的是老宅正廳。正廳分兩
進,前面一進,當得是客廳。後面一進有三間臥房。大門左側是西廂房,西廂房
有兩間屋子,一間是廚房,另一間在我記憶中是儲藏室,一般都是堆放水缸、蔬
菜、柴火、煤炭這些東西。而右側就是東廂房了同樣有兩間房間,平日沒人住,
屬於客房一般的存在。
進到天井當中,天井正中擺放的石桌以及石板路面周圍堆積的空置花盆引起
了我對童年時代的回憶。祖母生前極愛盆栽和花卉。記憶中的傍晚,祖母收拾完
了餐具,我便趴在是石桌上寫作業,而祖母則忙忙碌碌的拿着水壺給花卉盆栽澆
水……
唉,這麼多年過去了,這裏還是老樣子啊……林老頭想必也是睹物思人,
見到天井中的陳設禁不住感慨起來。當年因爲林家老太太幫助掩飾了我叔父的真
實身世,所以他與我家的關係頗爲親密,每當我父親回家,他經常都會來到我家
拉着我父親喝上幾盅。我家祖宅對他而言,也是常來常往的地方了。
我和林有才忍不住說起了我幼年時期的一些往事,一邊說着,一邊一同查看
了東、西兩邊的廂房。進了東廂房的時候,林老頭指着一張牀對我說道。
那天要不是你機靈,藏在這邊牀底下。沒準除了你爹之外,你也遭了毒手
了。聽到林有才提起那天家中事情,我忍不住又向他詢問起了當時的情況。
林老伯,我只記得我躲到這牀下面之後沒多久就因爲害怕而暈過去了。等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送到了縣城醫院的病房裏了。所以後面的事情我都不記
得的,我聽說您老當時是最早衝進我家裏救人的……當時究竟是什麼情況啊?
最早發覺你們家出事情的不是我了,是隔壁邱永發他們家。走出了東廂房,
林有才指了指東廂房牆後的那邊房屋。
你永發叔那天和別人約好了要去青石鎮那邊殺豬,所以起的很早,他和你
叔小時候關係不錯,所以想着出發前過來和你叔打個招呼。他也不知道你叔碰上
了塌方,被堵在半路上了。結果過來一看,你們家大門關了。他當時就納悶了,
咱們這守靈,從來都是不關門的。所以他就敲門,結果敲了半天都沒反應。他就
懷疑你家裏出啥問題了。然後就從東廂房這邊翻牆進來。結果一進正廳靈堂見到
你爹那樣子,當時就把他嚇了個半死。然後他就又翻牆逃了出去,把街坊鄰居一
股腦的都叫了起來。大夥一起把你們家大門給砸開,衝進來救人。唉……可惜啊,
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你爹當時已經沒救了……那您老?我那天從你們家
離開後,去了路對面的張權家喝酒,喝的多了,直接就在他家睡了。邱永發過來
喊張權的時候,我也跟着過來了。在東廂房牀底下找到你的就是你張權叔了。一
開始他以爲你也遭了毒手,結果一探你鼻子,還有呼吸,他就趕緊把你從牀底下
拽出來,抱着你直接送到了鎮上的衛生院。我記得你叔是中午纔到的,先來這裏
看了你爹的情況,然後又跑到衛生院看你,你一直不醒,你叔着急,才又從鎮政
府那邊想辦法要了輛車,把你送到縣城醫院的。那警察是什麼時候來的?
唉,說起來也是湊巧。你們家出事前一天,就是你奶奶死的那天,林家鋪子那
些人和尤家屯的人因爲開閘放水的事情鬧的很兇,派出所張所長和派出所裏的人
都和當時的劉書記、何鎮長他們一塊去了林家鋪子調解糾紛去了。所以張所長過
來的時候比你叔還晚了。我記得他一來就把我們罵了個狗血噴頭。說整個現場被
我們弄得亂七八糟,什麼線都被弄沒了,好在劉書記總算幫我們說了好話,我
們又不是警察,哪裏懂那些,那種情況下救人肯定是第一的。至於張所長說的什
麼犯罪現場這些,誰還會去注意啊。林有才一邊說,一邊搖頭。當年我家發生
的慘案,對他而言,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我聽到林有才談起這些,心中愈發沉重了。
我們兩人說着說着,不知不覺的便轉到了正廳之中。當我擡頭見到正廳中那
些熟悉的陳設之時,腦袋不禁感覺到了一絲眩暈。
那個夜晚,就在這間房間中,廳上方擺放着祖母的靈柩……父親則倒在了大
廳的正中央的血泊之中……
阿平,沒事吧?林有才發覺到了我此刻的身體的異樣,連忙伸手攙扶住
了我,順着將我扶到了正廳左右擺放的椅子上。
沒、沒什麼了……只是想起了那個晚上的事,有點頭暈……我向林有才
解釋着。
林有才聽後點了點頭,說道。也是啊……天殺的殺人犯,殺了人不說,還
把屍體給偷走了……你說什麼?偷走屍體?我聽到這裏猛的擡起頭瞪大了
眼睛望着林有才。
是啊,那個殺人犯,殺了你爹,把你奶奶的屍體扛走了……林有才莫名
其妙的望着我,放佛我理所當然應該知道這個事情一般。
我奶奶的屍體被那個兇手帶走了?我聽到這個情況的時候,臉部肌肉不
禁抽搐了起來。
難道你不知道麼?林有才也瞪大了眼睛驚訝的看着我。
我連連搖頭。我從縣城醫院甦醒過來沒多久,叔父就把我帶回了市裏。我
一直只知道我爹遭了毒手。你說的這些,叔叔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和阿光的。
聽到我如此說,林有才愣了楞,想了想後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叔不告訴你,
我覺得他應該有他自己的考量了。你現在想想,你和你阿光那時候纔多大啊?
這裏發生的事情太可怕了,他應該是擔心告訴你們之後,你們會害怕。所以對你
們隱瞞了這些。不過他隱瞞的這些在鎮子裏都不算祕密。鎮裏面我這輩子的人,
那個不知道了!我猜你叔可能覺得,你將來只要有朝一日回來一趟,就什麼都清
楚了,所以就沒把這些事情告訴你吧。聽的林有才說的有道理,我點了點頭,
接着便追問起當時現場的情況來。
想到我如今已經是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了,林有才也就坐到了我旁邊的椅子上,
對着正廳指指點點,將那日他和街坊鄰居們衝進靈堂後所見到的一切對我進行了
講述。
我們進來的時候,你爹就趴在這地上,已經沒氣了。身上到處都是血啊
……那血流的滿地都是……聽說警察那邊後來給你爹清理身子……唉,也不知道
那殺人犯和你爹有多大的仇恨,你爹被那人前前後後捅了整整十六刀……而且是
前面、後面到處都是刀口。我們剛進來的時候,還只看見你爹,然後就手忙腳亂
的想着趕緊把你爹送到衛生院去。張權他媳婦在我們想着擡人的時候忽然發現你
奶奶的棺材蓋子掉在了地上。就跑過去看,結果一看才發現,你奶奶的屍體、哦
不,遺體不在了,那棺材空了……這下可不得了,大家都沒想到那個殺人犯殺了
你爹之後,竟然連你奶奶的遺體都沒放過。然後我們纔在你家裏到處找,結果
你奶奶的遺體沒找到,倒是張權把昏倒在東廂房的你給找着了……聽着林有才
的講述,我坐在椅子忍不住全身開始發抖……我甦醒之後,叔叔便將我帶回了市
裏。後來我也曾經詢問過叔叔家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叔叔只是告訴我家裏祖宅
這邊的事情都交給公安局處理了,只是案子還沒有破而已。對於叔叔那時的做法,
現在的我當然是理解的。畢竟那時我和嚴光都還是小孩子,他擔心事情的真相會
對我和嚴光產生負面的心理影響。不過此刻從林有才這邊瞭解到了事件的其他細
節後,我還是感覺到了一種極度的恐懼感……
那我奶奶現在在清江縣公墓那邊的是?是衣冠冢了。你爹和你奶奶的
墓地當時是你叔拜託我去公墓那邊選的。下葬的時候我也在,你奶奶的遺體我們
遍了鎮子周邊幾十裏地都沒找着。所以最後骨灰盒裏只裝了你奶奶生前用過的
幾件首飾和衣物……唉……我到現在都不明白,那兇手幹嘛要偷你奶奶的遺體了
……也許……林有才說到這裏頓了頓,似乎欲言又止。
也許什麼?我趕緊追問道。
林有才用手指敲打了一會椅子的扶手後,似乎覺得此刻告訴我應該可以後,
方纔再次打開了話匣子。
阿平啊,你是不知道。你奶奶當初跟着你爺爺嫁到鎮子上的時候,可是在
鎮子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呢。你知道你奶奶的家世來歷麼?這……我皺了
皺眉。祖母的家世我從叔叔那裏瞭解過一些。不過我不理解林有才此刻提到這個
有何意義。瞭解一點點了。我奶奶是湖南人,具體哪個地方的,我叔叔也沒跟
我說過。不過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了,在長沙讀中學的時候認識了我爺爺,兩
個人自由戀愛,然後跟着我爺爺來了這邊……哈哈……你果然知道的少。
林有才苦笑着搖了搖頭。你奶奶何止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據我瞭解,你奶奶可
是出身名門望族。據說你祖父和你奶奶結婚的時候,你曾爺爺曾經爲了你爺爺和
奶奶的婚事跑了一趟湖南,你知道他是去幹什麼了?聽說他去拜訪了湖南長沙的
王家和茶陵的譚家,請這兩個家族的人出面同你奶奶家那邊協商兩家的婚事。
長沙王家?茶陵譚家?你說的難道是長沙王闓運?茶陵譚鍾麟?聽到這裏我
當時就蒙了。我曾祖父雖然在歷史上只是個默默無名的地方鄉紳。但青年時代曾
外出遊學,與那個時代的一些風雲人物有過來往。至今在我家中還收藏有曾祖父
同楊度、楊昌濟甚至是陳獨秀這些人的來往書信。尤其是陳獨秀,我曾祖父和他
是同年的秀才,一段時間之內兩人的書信來往甚至頗爲頻繁。我幾年前曾經研究
過曾祖父遺留下來的一些文稿和信件,發現他青年時代的思想以及學術理念曾經
受安徽桐城學派以及湖南王氏帝王學派的影響頗深,不過到了中晚年則偏向於文
學考究之類的,不再關心政治。
可不是麼?據說你奶奶原本同另一個名門望族家的少爺有婚約的。和你爺
爺自由戀愛後,擔心家裏不同意,是跟着你爺爺他私奔到咱們這的。你曾爺爺倒
不反對她們的婚事,但擔心和你奶奶有婚約的那家人以及你奶奶家存心報復,所
以特意跑去湖南了一趟,希望王家、譚家這兩個湖南的名門世家出面化解彼此的
矛盾。那事情究竟解決了沒有?我此刻已經被林有才說的往事所徹底吸引
了。
解決沒解決我也不知道了,這些也都是我從我娘那些老輩子哪裏聽說來的。
不過你爺爺奶奶結婚後沒幾年就解放了。那時候這些什麼名門世家各個自顧不暇,
哪裏還有精力追究這些事情啊,不過你爺爺和奶奶結婚的時候,你奶奶家根本就
沒派人過來,當時是縣城俞家的人出面,臨時充當了你奶奶那邊的孃家人,你奶
奶當時拜了俞家的老爺子當義父,這才讓婚禮辦圓滿了。林有才此時提到的俞
家是本縣解放前的一家名門望族。據說同江陰俞氏是同宗,至於江陰俞氏則是中
國近現代史上非常有名的一個家族了,先後出過俞明震、俞大純等對中國近現代
歷史影響頗深的人物。其家族成員現在依舊活躍在海峽兩邊的政壇之中。而且同
毛澤東、蔣介石這些中國歷史上的政治巨頭們存在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說到這裏,林有才似乎想起了什麼,快七十歲的老臉居然紅了起來。我覺得
納悶,忍不住問起究竟。林有才連連追問之下,才又說出了我不瞭解的一些往事。
你奶奶年輕的時候可是被公認爲鎮上,哦,不,整個縣裏的第一美女呢。
只不過她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想見都難得見到一次。我記得那個時候文
工團下來演出,只要你奶奶去看,鎮裏頭可就是萬人空巷。看演出只是藉口,其
實都是衝着你奶奶去的……聽到這裏,我不禁張大了嘴巴,從林有才此時扭捏
的態度當中,我意識到,我奶奶恐怕無意中成了眼前這個老頭青少年時代性幻想
的對象了。對於祖母的容貌,其實我倒沒有太多的印象,因爲在我的記憶中,祖
母臉龐是安靜而慈祥的。要說她和鎮上其他的女性有什麼別的話,那或者就是
她的白淨了。那時候農村裏的女人也沒什麼講究,一個個和男人一樣下地扛活打
工。所以我印象中老家的女人,無論高矮、胖瘦或者美醜,都有一個共同點,那
就是黑。而祖母則顯得格外不同,她皮膚很白,其次便是極其的講究衛生。同老
家其他女人相比,祖母永遠給人一種乾乾淨淨的感覺……
終於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林有才見我笑的猖狂,終究耐不住一張老臉。
辯解道。又不是我一個人,那個時候喜歡你奶奶的人多了去了。這鎮上,縣城
裏,有點能耐的,差不多都在暗地裏打你奶奶的意呢。不過你曾爺爺那邊親朋
故舊很多,就算是文革那會的那些造反派頭頭,也沒那個真的敢來招惹你們家的。
林有才此話倒是實話,我曾祖父交遊頗廣,即便是解放後,共和國這邊都有不
少高級領導依舊顧念着我曾祖父,而我祖父當年的一些同學和朋友,也在建國後
步入了政壇。我父親和我叔叔之所以能夠離開故鄉最終進入城市工作生活,據說
也是祖父當年的親友幫了忙所致。
那你剛纔說的也許又是什麼意思呢?我是說,我猜測你家當年的慘案
沒準和你奶奶的孃家以及和你奶奶有婚約的那家人有關吧……林有才見我將話
題轉到了正題,鄭重的告訴了我他個人的猜測。
此話怎講?其實我至今對當年父親慘死一事是一頭霧水。而林有才的看
法或者能讓我多少明白一些其中的關節所在。
派出所那邊給你們家的案子定性做故意殺人案。但我卻不這麼認爲呢…
…我覺得當年來你們家殺人的那個殺人犯恐怕原本就是衝着你奶奶的遺體來的。
只是你爹正好在現場,想必是拼命阻止,因爲這個原因,才慘遭毒手的。你想想
看啊,要是他的目標是你們父子的話,那他殺了你爹,又找不到你的情況下,就
該離開的。爲什麼臨走,還扛走了你奶奶的遺體?你奶奶都已經過世了,什麼人
會在她去世後依舊對她懷恨在心,想要打她遺體的意呢?所以,除了你奶奶的
孃家人之外,恐怕就是當初和你奶奶有婚約的那家人了。要知道你奶奶和你爺爺
那是私奔。對於那時候的那些世家大族而言,這可是奇恥大辱啊。或者是你奶奶
老家那邊有什麼特殊的規矩,要在你奶奶死後把什麼加諸到你奶奶的遺體之上呢
……聽着林有才的分析,我禁不住連連點頭。這老頭一輩子從事風水喪事的這
些工作,對民間的一些奇風異俗多有了解。我作爲記者,也清楚不同的地域往往
存在許多在外人看來難以理解的風俗習慣,比如西藏的天葬、穆斯林的葬禮等等。
祖母當年背叛了自己的家庭同祖父私奔,令其孃家和與她有婚約的那個家族蒙受
了恥辱,所以那些人才在祖母死後視圖過來搶奪祖母的遺體。至於搶奪遺體來做
什麼,可能是爲了泄憤,也可能是要進行某些儀式以洗刷家族的恥辱。這些就不
是林有才和我所能夠猜測的到的了。
不過一想到慈祥的祖母,死後都不得安寧。倒讓此時的我對那個我至今未知
的仇人產生了刻骨的仇恨。不自覺的咬牙說道:那個女人,要讓我找到了她,
我必然要將她碎屍萬段……女人?什麼女人?林有才顯然注意到了我的話
語,詫異的詢問道。
林有才的詢問將我從思緒當中拉回到了現實。面對詢問,我慌張的敷衍了兩
句。因爲時至今日,我從來沒有將那個夜晚我在祖宅這裏見到的一些事情告訴任
何人。即便是當初派出所民警來到縣醫院向我詢問現場情況的時候,我也沒有告
訴那些警察。至於原因我自己也不明白,或者是因爲那夜見到的那個女人實在過
於詭異,我即便告訴了警察,行兇者是一個混身赤裸的女性,恐怕警察都不會相
信我吧。
林有才見我似乎有所保留,也沒有追根究底。畢竟,他對於我家發生的那些
事情而言,只是一個旁觀者而已,和他沒有根本上的關係。因此,既然我不願意
明言,他也就不想多此一舉了。
聊到此時,林有才注意到戶外的光線已近黃昏。連忙提醒我道:阿平啊,
我們來這裏是處理李道長留下的符咒的,你看這天色,要再不動手,可就天黑了
啊。雖然道長當初施法暫時鎮住了這房子的那個什麼陰妖之氣,可到了晚上誰知
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可也不敢在此處多呆。你看……聽到林有才如此說,我
才意識到此刻來到祖宅的目的。連忙從提包裏取出了道士留下的四張長條形的符
咒,拿在手中站了起來,繞着正廳走了一圈。不過,卻始終不得要領。
道家的符咒一般是用來貼在某些地方鎮惡辟邪的,不過有些符則是用來焚燒
後施法的。那個叫李源的道士離開時並未交代這四道符咒的使用方法,此刻倒讓
我和林有才犯了難。林有才同樣圍着正廳繞了一圈,跟着站在正廳的大門口說道:
你看,你們家這房子,正房這一棟,東、西廂房,再加院子大門。四道符是不
是分別貼到這四個地方啊?東西廂房各有兩個房間,四道門。不算正房裏面
的,加院子大門,這可有整整六道門呢。我搖了搖頭,這顯然無法理分配手
中的四道符咒。
說的不錯啊,不過從道長留下四道符符頭上的青龍、白虎那些圖案來看,
這符應該對應的是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只不過不知道具體應該放到那些位置了?
林有才也意識到他之前的判斷可能是不正確的。
我拿着符紙,坐到了椅子上,低着頭望着正廳的石板地面思着。
想着想着,我的腦海中猛然浮現出了那天晚上眼前地面的景象……父親倒在
地板的中央,圍繞着父親,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四面的地面佈滿了鮮血繪製
的那些詭異符號……
難道……我猛然間從腦中的幻想中警醒過來。
當時那些符號成菱形分佈在父親身體的周圍,形成了一個法陣。而道士留
下的這四道符咒如果按符頭中聖獸所示方位排列的話,則是正方形……如果我猜
測的沒錯的話,道士的這四道符咒也是一道法陣,而且作用就是爲了鎮壓當時的
那道菱形法陣!想到這裏,我猛站了起來,迅速的站到了正廳的中央。跟着拿
起了道士留下的青龍符咒,雙手捧着,彎腰平平的放置在了大廳正東方的位置。
就在符咒接觸地面的瞬間。不可思議的情況發生了,只見符咒上的圖案和符號猛
的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刺的我和站在門口望着我不明白我要做什麼的林有才兩人
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當強光消失,我和林有才在低頭一看,只見符咒已經消失的
無影無蹤了……
這、這怎麼回事?那符咒難道鑽到地下去了?林有才呆呆的望着眼前發
生的一切,完全的無法理解。
林老伯,看來那個什麼李源道長真的有些道行了。你看……我擡頭望着
戶外的天空心中拽拽不安起來。因爲就在符咒消失之後,外面的天色瞬間發生了
變化,不知何時,天空中已經開始堆積起了衆多的烏雲,之前原本還格外明亮的
光線此刻變的愈發昏暗起來……
果然如此,阿平,你趕緊了……佈陣要快!林有才成天跟風水八卦打交
道,對於道家的那些東西知道不少,此刻他也意識到了道士留下的這四張符咒其
實一套法陣。而道家的法陣佈置是有時間限制的,既然我已經將第一道符咒打進
了地面,接下來便必須將另外三道法陣迅速佈下。要是佈陣不完整,或者拖拖拉
拉,便有可能遭到天地鬼神的反噬。
我此刻哪裏還不明白這個道理,立刻側身朝向正南方向,同樣的姿勢,將朱
雀符咒放到了地上,又是一陣刺眼的強光…
有過第一次的經驗了,我和林有才不再感到詫異,接着我又依樣畫葫蘆的將
西、北兩個方向的符咒放置到了地上。當北面玄武的符咒在地面消失不見之後,
很快以我爲中心的地板四面個方向的地面突然集體浮現出了四道符咒上圖案和符
號,那些圖案和符號彷彿有生命一般騰空而起,在大廳的空間之中快速旋轉飛舞
起來……
我和林有才目瞪口呆的望着此刻眼前的奇景,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就在我和林有才呆若木雞的時候,那些飛舞着的圖案和符號忽然四散飛射而
出,衝向祖宅的各個房間和角落。整座祖宅之中忽然響起了鬼哭狼嚎般的各種古
怪聲響。天井裏、大廳內的地面上,猛然冒出了一股股的黑氣,這些黑氣一接觸
到那些閃耀着金光的無形圖案和符號,立刻便如同露水被太陽照射一般煙消雲散
了。
我和林有才看着眼前這種完全超乎人類想象的景象,全都徹底呆滯了。林有
才全身顫抖,嘴裏不停的唸叨着:金生火旺,交鏈元神。內保形體,外伏魔靈。
急急如律令!……金生火旺,交鏈元神。內保形體,外伏魔靈。急急如律令!
……林有才唸叨的是道家的火鈴咒,是道士施行驅邪法事中經常唸誦的咒
文。他成天幫人操辦喪事,經常參與一些道士的法會,因此多少懂得一些這些所
謂的道家真言.不過此刻他念誦出來,還真的似乎有些效果,在他念誦聲中,
那些無形的符文自身的光芒彷彿更盛了幾分,老宅各個角落中涌出的黑氣在符文
光芒的照射之下消失的更快也更爲徹底了。
當最後出現的一絲黑氣在符文的映照下消失無蹤之後。在祖宅中四散飛舞的
那些符文猛地又一起飛回到了正廳的中央,就在我和林有才的眼前砰然一聲消失
的無影無蹤了。
我一下子坐到了地面上,大口的喘着粗氣。正廳門口的林有才此刻也差不多,
一屁股坐到了正廳的門檻上,急促的喘息了起來。
畢竟,之前我們兩人目睹的這一切太過讓人震撼和匪夷所思了。雖然實際過
程只有短短的數分鐘而已,但我和林有才彷彿經過了生死煎熬一般。
過了不知道多久,林有才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望着我一臉喜氣的說道。
好了,好了,這下這宅子裏的妖魔鬼怪總算清除乾淨了。這鎮裏頭應該從此太
平無事了。說完,扭頭望了外面的天色。剛纔密佈的陰雲,此刻不知何時已經
消散殆盡。只見到西方天空那一抹絢麗的霞光。
我此時也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彷彿這些日子積累在胸中的那股鬱
悶之氣也隨着剛纔那些消失的黑氣一起被排遣了出去一般。
那個神祕的迷彩服遺留下雜誌,讓我注意到了照片上的那些奇特符號,而
我又因爲見到了那些符號而想起趕回老家一趟,回來之後又藉着道士留下的符咒
驅除了老宅這裏的鬼魅魍魎……這一切感覺就像是被那個迷彩服的人指引着一般
……現在看來,老宅這邊的事情應該算處理完了。我是不是應該想辦法去找到那
個穿迷彩服的年輕人問個究竟了……我一邊思考着,一邊用手支撐着身體站了
起來,準備招呼林有才一同離開。就在此時,原本已經消失不見了的四方符咒猛
的一下子再次漂浮出現在了大廳的空間當中。
這,這怎麼回事?林有才望着再次出現的符咒,驚訝的張口結舌……符
咒出現後,忽然排列着在我身邊飛舞起來。在我尚未弄清怎麼回事的時候,那些
飛舞着的符咒一個個的直接衝向了我,在與我身體接觸的瞬間沒入了我的身體之
中消失不見。我頓時感覺到混身如火燒一般炙熱痛苦起來。在連續不斷的劇烈痛
苦當中我滕然倒在了地上,在意識消失前,我只見到林有才衝到了我的身邊,嘴
裏叫嚷着:阿平……阿平……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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