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琉璃瓦上
抱着孩子的隋知抬头,只见琪琪双手捂着嘴巴,好像是见到了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琪琪走近,蹲在隋知身旁,低头抱歉地解释:“实在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因为平时在家,宝宝特别不爱說话,得我跟阿姨一起逗着哄着,真是沒想到,您随便說两個字,他就能跟着您学,您太厉害了!”
一句话裡有半句在奉承,隋知本是不喜歡這种虚情假意,但她却并沒有太反感這個人。
赵谨和李庭念的事她无心理会,但還是那句话,孩子无辜的。为人继母不易,看的出来,琪琪是真的喜歡這個孩子。
想到李庭念,隋知找了下,才发现今天大伯一家都沒来。
就算谢徊不提,她也知道,李庭念能一声不吭地消失在她的世界,肯定跟他有关系。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谢徊慢條斯理地侧眸,回望。
隋知舔了舔下唇,眉眼弯弯,“嘿嘿”笑了几声,抱着小赵括,往他怀裡蹭了蹭,谢徊也很顺手地环住她的腰。
从他的手臂伸展处,弥漫出令人安心的沉香气。
他真好。
结婚后,隋知第不知道多少次偷偷感慨。
他好像是上天赐的礼物,替她赶走所有不喜歡的人,做所有她不喜歡做的事,润物细无声。
他在她身边,为她摆平所有麻烦。
隋知一开心,翘起脚后跟,颠了颠宝宝,小肉团子在她怀裡bbzl,一上一下的前仰后合咯咯笑。
“按照我們家那边老一辈的說法,”琪琪从沒看赵括笑的這么开心過,忽然說,“就是小括跟您上辈子有缘呢!”
猝不及防听见又上辈子這個词,隋知笑容僵住,手一软,宝宝差点掉下去,谢徊略倾身,手虚挡了下,不過在那之前,隋知就已经搂過宝宝后背。
小赵括不知道自己差点大头朝下摔下去,還以为這是在玩,笑的更开心了,口水巾都洇湿了-
小孩虽然轻,但抱久了還是挺累人,晚宴结束,隋知把孩子還给人家,胳膊好像泡进醋缸裡一样酸,她一路锤着胳膊上了车。
车窗风景开始匀速后退。
“以前不知道,”谢徊靠着座椅,语气淡淡的,“原来你這么喜歡小孩。”
“……?”
隋知捏揉胳膊的手一顿。
他這话什么意思?
想要小孩了?還是想……
后者的话,她勉强可以接受,可前者,還真沒有列入到她的人生规划裡。
隋知抿唇,一开始想要把這個問題糊弄過去,但是思考良久后,觉得夫妻之间,這個問題有必要认真面对。
“那個……我现在工作還属于一個比较重要的阶段,虽然已经开了内棺,但是后续還会有很多工作要做,怀孕要十個月,后续還要做月子什么的,我還沒有做好這個准备。”
谢徊揉了揉眉骨,按下车窗,在微凉的夜风裡吸了一口长长的气。
他想說她這一晚上,只顾着逗别人的孩子沒理他,她想哪去了?
隋知說完又补充:“不過……你也三十多了,我能理解你。”
谢徊:“……”
诚然,谢徊說话时,是沒有那方面想法的,但是既然隋知提了,入夜后,一切也就发生的顺理成章。
身居高位,谢徊行为处事上只在意事件本身,从不在意任何人的感受。
只有她除外。
他每换一個姿势,都会不厌其烦地哑声问,舒服嗎-
往年過年,科研所动辄放半個月,但由于今年绥陵工作紧任务重,许多外地同事为了不耽误工作甚至连家都沒回,所以假期调来调去,缩短到五天。
隋知在庄园跟谢徊腻了三天,又回自己家裡住了两天,新年假期便匆匆结束。
二层棺经過仪器精密扫描后,显示中间空白部分,沒有一丝被侵蚀過的痕迹,也就是說,這一部分,是当初营建墓葬之人有意隐去的。
既然要画墓主人的生平,为何又偏偏要掩去一部分?
二层棺再往下,有图画的部分,已经到承雍十四年中。
承雍十三年中秋,到承雍十四年夏,发生了什么,是连墓主人死后都不能提及的事?
那日中秋夜宴后,谢卿对李绥之愈发嫌弃,他甚至不准她再去上斋,一转眼,两人竟有数月未见。
天气日渐转凉,高墙琉璃瓦上,浮云都寡淡了许多。
“娘娘。”燕来跟在凤攆旁,想起谢太傅立规矩时阴沉的脸,不由得提心吊胆bbzl道,“之前先生說,《梅花三弄》沒练完,不许去上斋。”
“他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李绥之气得直拍软椅,她那十根手指头早在练琴的时候肿成十颗大蚕豆,使劲拍的這几下,软椅沒怎么样,倒是把她疼的龇牙咧嘴,她一边倒抽凉气一边控诉,“他何止要本宫学《梅花三弄》?他還要本宫背《五千言》!他怎么沒說让本宫死给他看啊!”
河开左脚惊得磕绊右脚,忙提醒:“娘娘慎言。”
李绥之也知道說错话了,讪讪看了眼周围沒有闲杂人等,缩着脖子,不敢再吭声。
她早已不是李绥之,而是大雍的国母,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举国上下,遑论生死。
位高,权不重,但肩上的担子重倒是真的,她生是大雍的人,死是大雍的魂,不敢偷生,也不敢妄死。
凤攆到上斋,李绥之在手上重新裹上细纱,想着等一下就拿這卖惨好挨几下打的时候,前去通报的小太监回禀,上斋下了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李绥之绕细纱的手一顿。
短短数月,怎的上斋就已经连她這個皇后都能拦下了?
李绥之抽了手上细纱,在婢女的搀扶下,三两步下了凤攆,大朵牡丹金纱随风摇曳,气度威严:“现如今這上斋好生厉害,竟连本宫都进不去了?”
见皇后亲临,门口守卫不敢再拦,但却也只放了皇后一人进。
尽管上斋向来寂静,但似乎从来沒静成今天這般過,连洒扫的人都不在,耳畔只有四季常青的竹林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苍翠欲滴的竹叶,像是诡异的绿色鲜血在迎风飘动,绿的让人心裡发慌。
“除了李家人,這偌大的皇宫,哀家也就信太傅一人了。”沉香阁内,薰笼飘出缕缕白烟,太后撑着额头,哀怨中尽露疲态,“若不是……”
“谁在外面!”太后的话說到一半,被谢卿一声低喝打断。
刚穿過竹林,跟沉香阁還有段距离,李绥之只闻谢卿的声音,還沒看见他人,忽觉颈间一紧,前后不過须臾,她就已经双脚腾空。
谢卿看清来人,瞬间松开手掌。
李绥之哪见過這种场面,半是重心不稳半是惊吓,两條小细腿儿摇摇晃晃的,直到后腰处传来一道强有力的支撑,她才习惯性地搭住那條劲瘦的手臂,勉强站稳。
“你怎么进来的?”太后步履从容地从殿中走出来,板着脸轻斥,“外面人怎么看的?”
“我……”
她话還沒說出口,揽着她后腰的手松开,面前高大的人影跪地:“微臣不知来人是皇后娘娘,多有得罪,請皇后娘娘责罚!”
李绥之:“……”
跪反了吧?
明知他是在做戏,她却也只能跟着一起:“罢了,太傅也是心急,本宫无碍,太傅請起。”
她言毕,谢卿還沒起,太后先拂袖:“宫裡何时养了這么一堆沒用的饭桶!”
显然,她說的是上斋外沒拦住李绥之的守卫。bbzl
李绥之心下一动,暗道大事不好,忙跪在太后面前:“皇祖母听绥之解释,這不怪他们,方才绥之不知皇祖母在此,心下以为是太傅斗胆敢拦本宫,硬闯进来的!”
担心她的鲁莽伤及他人,李绥之情急之下說出了实话。余光瞥见与她同跪之人微微侧眸,后背上的冷汗顿时浸湿亵衣。
太后听出此话中的猫腻,眼神在其二人中梭巡,半晌,问道:“谢卿?他拦你做什么?”
“太傅让绥之背《五千言》,但绥之愚钝,虽废寝忘食,悬梁刺股,却仍沒背下来。”前半句她說的真切,后半段硬着头皮乱编,“绥之以为太傅嫌弃绥之,故将绥之拦在上斋之外,不让我這榆木疙瘩扰了上斋智慧之地。”
李绥之在上斋读书的事,太后一早就知道,若不是她首肯,李绥之一介女流,也进不来此处。
听她這样說,太后眉目一松,走上前,牵起李绥之,将她低头时掉下来的碎发挽到而后,语气谆谆:“傻孩子,你是皇后,普天之下,除了皇上,无人敢嫌弃你,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无须担心這种事,平白低了身份,懂了嗎?”
听到太后說“低了身份”,李绥之下意识看了一眼還跪着的谢卿,后者气息都未变過,像是对太后的话毫无异议。
但莫名的,李绥之心惊胆战,总觉得他下一刹就会起身要了太后的命。
云层厚重,天色灰白,寒风吹竹林萧瑟声起。
太后想說的话也說完了,拢了银狐袄子,嘱咐李绥之几句要跟谢卿好好读书之类的话,摆驾回了坤宁宫。
太后一走,不用李绥之說话,谢卿自然而然站起来了。
他慢條斯理地掸了掸裤腿上的灰,捻着指尖上的尘土,嫌恶道:“啧,上斋今日脏了。”
李绥之:“……”
阴阳怪气第一人。
她用力掐了下被琴弦磨到红肿的指尖,十指连心,眼眶倏然起雾,也带了浓浓的鼻音,一头栽进他怀裡:“绥之好生思念太傅。”
“是么?”他纹丝未动,平静地问,“用哪儿想的我?”
谢卿拍了拍她的臀:“這儿?”又弯下腰,拿手背拍了拍她胸前不丰韵却柔软的二寸肌肤:“還是這儿?”
李绥之的脸倏地一下烫得烧起来。
他這两下,本就有羞辱的意思,想等她发火,正好把人轰走,但沒想到小皇后只是红着脸,随后慢慢地抬起手,指了指心口。
谢卿蹙眉,過了一会儿,反应過来她這两下是什么意思。
——用哪儿想的我?
——用心。
算了。
不轰了。
逗這么個脸皮薄当朝小皇后,看她在他面前发窘,也挺有趣儿。
谢卿弯下膝盖,牵起人进沉香阁,揶揄道:“倒不是娘娘刚才在外头,冲着下人耍威风的样子了。”
“我才不威风。”李绥之低着头,任他說什么也不恼,小声解释,“我要不凶点,根本沒人放我进来。”
谢卿低头看着那十bbzl根刚水灵沒多久又变丑的手指头,忍不住轻笑:“来找我,是学会《梅花三弄》了?”
李绥之一脸视死如归,如实道:“沒。”
其实她更想說,沒学会,而且以她這個榆木脑袋来看,等到她学会了,江山都不知道姓什么了!
“哦。”谢徊呵笑一声,想起来刚才她說的话,语气平淡,“那娘娘這就是,看微臣是否胆如斗大,竟敢把娘娘拦在上斋之外了?”
……
他故意的。
李绥之坐在长凳上,晃悠着脚丫,低头认错:“我那不是在皇祖母面前故意那样說嘛,让我看起来跋扈一点,這样皇祖母才不会责怪太傅啊。”
說完,李绥之先愣了下。
她在他面前,向来說话真假掺半,以至于她一时竟然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太后面前說的是实话,還是方才跟他說的這一句是实话了。
但不论如何,谢卿看起来对這個答案都很满意。
有人愿意替他在太后面前做恶人,他何乐而不为?
只不過,很久之后,谢卿才想起来,這时的他忽略了一件事。
她心思這样缜密,观察着每一個人的心思,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不得罪任何人。
那么,他凭什么自信,他不是她算计中的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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