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窗上剪影
辛晴抽了抽嘴角，只好自己吭哧吭哧搬起來跟着她走。
繞過小巧的假山照壁，眼前是一處不大的院落，正房三間，東西各有兩間廂房。
暖黃的燈光從正房緊閉的合扇門中透出來，照在院子中央的地上。
身背挺直的青衣少女跪在院子正中，一臉倔強，咬牙不吭。
道姑從她身邊走過，衣襬微微浮動，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彷彿正跪着受罰的少女是透明的。
辛晴悄悄斜眼看去，發現那跪着的人正是白日了大鬧廚房的竹筠。
這麼一個忠心爲主的丫鬟，爲啥要罰她跪在地上？
辛晴心有不解，面上卻不顯，跟着道姑亦步亦趨的穿過院子，進了一側的跨院。
這跨院頗像是個露天花園，裏面栽植着不知什麼花木，高低錯落，芬芳滿園，香氣直撲鼻端。
辛晴只來得及匆匆掃一眼，就順着院子夾道朝後走，穿過一道門，這纔到了竈房的院子。
道姑站在院門邊，“放下炭就走吧。”
說完，她也不等辛晴，自己就折身原路返回了，姿態規矩端正的像宮裏的嬤嬤。
辛晴瞥了眼道姑，自己又哼哧哼哧的把炭挪過門檻，抱進了竈間。
竈房不算小，地方也很寬敞，只有一個竈臺，中間放着張長桌案，一側是切墩，另一側放着盤盤碟碟，像是備好的明日用的食材。
柳家也曾經有這樣的規矩，頭一天就定下第二日的食譜，若是有現成的食材，便提前預備好了裝盤放在桌案上，這樣明日取用便方便些。
辛晴將竹筐慢慢往屋裏挪，眼睛漫不經心掃過桌上的食材，見盤子裏裝的是一隻豬蹄、半隻雞，剩下的碟子放着板栗，薏米、山藥等物，並沒有多在意。
然而當她轉回頭瞥見藥罐子里正浸泡的藥材時，頓時蹙了眉。
苦杏仁、石膏、麻黃、甘草。
麻杏石甘湯？
憑藉原主的記憶，她知道這是專治外感風邪肺熱咳喘的湯劑。
像這種很成熟的方劑，基本都已經作爲成藥在藥鋪售賣，她家原先也曾包過這樣的方劑往藥鋪輸送，比單獨賣藥材還賺錢，因而她印象深刻。
這裏面一共包含了這四味藥，苦杏仁的比重不小，因而熬成藥後也有股子杏仁味兒。
但杏仁這東西，尤其是苦杏仁，那是有微毒的。且跟很多東西都不能在一起食用，比如，這桌案上的豬蹄，與杏仁同食會腹瀉；板栗、薏米，與杏仁同食會胃脹胃痛。雖都不致命，但卻損耗腸胃機能。
這相剋的東西居然集中出現在桌案上，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爲之？
辛晴正盯着藥罐子百思不解間，突然有個包着頭巾的婦人低頭進了屋，許是沒料到房裏有人，她擡頭乍見辛晴，頓時一驚，手裏的盤子都摔掉在了地上，頓時嘩啦一聲碎了一地。
婦人驚了一瞬後，這才反應過來，繼而呵斥道，“你是什麼人？幹什麼呢你！”
辛晴轉頭望去，只見婦人跟大喬氏差不多年紀，身段卻纖瘦一些，只一雙手有些粗糙，料想這便是重金聘請的蔡廚娘了。
“蔡嬸兒萬福。”辛晴福身一禮，“我是大廚房新招的廚娘，今日恰好我當值，被嬤嬤打發過來送炭，聽聞蔡嬸兒是老爺特意從蘇杭請來的名廚，故而逗留片刻，想跟蔡嬸兒請教一二。”
這番既尊重又褒揚的話誰不愛聽？
蔡廚娘臉色頓時和緩許多，上下打量了下辛晴，“你是廚娘？年紀怎地這般小？你可掂得動鍋？”
辛晴搖搖頭，“我雖是廚娘，卻不能跟幾位前輩比，只是做些勉強能喫的家常菜罷了。”
蔡廚娘聽她這般自謙，不由得放下了戒備，“你要問我何事？”
辛晴指着桌上的食材問，“敢問嬸嬸，這些東西都是明日要用的麼？這些東西能做出什麼樣的菜來？”
連這個都不知道？就這居然還是廚娘？
蔡廚娘撇了撇嘴，“這麼簡單你都看不出來？這不是打算做板栗燒雞、山藥燉豬蹄嗎？”
辛晴點點頭，“那既然是山藥燉豬蹄，爲何還要放薏米呢？”
蔡廚娘眼神掠過一絲慌亂，“這個……娘子她愛喫薏米，所以就加了。再說這薏米是多好的東西，尋常人想喫都喫不到呢！我們娘子她最近正傷寒咳嗽，就該多喫點好的。”
“哦。”辛晴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薏米是利水消腫、健脾止瀉，加了薏米既能讓剛纔重重相剋加重，又能止住腹瀉，讓症狀不那麼明顯。
顯然這個蔡廚娘沒有說實話，看樣子不像是可以隱瞞，倒像是根本不知道薏米的功效。
因而她沒有再究根問底。
“東西我送到了，我這就回了。謝謝蔡嬸兒答疑解惑。”辛晴很有禮貌的告辭出了門。
這個院子太奇怪了，從主子，到下人，每個人似乎都有值得深挖的內情。
辛晴不敢多做停留，順着路返回到院子裏，這回，竹筠正伏在地面上哭，道姑站在她面前，冷冷開口問，“竹筠，你可反思己過，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
竹筠更咽道，“我、我不該跟大廚房的人起爭執……不該闖入東路院子裏去堵大將軍，更不該爲了逞一時之氣告黑狀……”
“你既然知道自己錯了，那就老規矩，跪滿兩個時辰，去抄心經吧。什麼時候靜下心來，什麼時候再出屋子。”
辛晴聽得暗暗咂舌，悄聲順着旁邊打算溜走。
屋內突然響起一道女子的聲音，不疾不徐，幽幽嘆息。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如今我們溫飽尚足，應當知足。竹筠，莫忘了我等如今寄居在主人家，今後莫要再失了分寸。”
聲音如空谷鸝鳴，婉轉動聽，卻又不讓人覺得靡軟，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氣度在裏面。
辛晴情不自禁循着這聲音轉頭看去，只見正房的窗紙上，赫然映着一個女子的側影——
螓首修頸，雲鬢楚腰，纖秀婀娜。
暗色的側影映在泛着黃光的窗紙上，如同墨畫拓印下的仕女古畫一般嫺靜，充滿了書卷氣，又像是匠人手中精緻完美的剪紙皮影，便是一舉手一投足，便已讓人挪不開眼來。
辛晴不由得看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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