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062
說來也是諷刺,爺爺奶奶住的這個房子是當年爸媽的婚房,三室兩廳,但有一間小房靠着門口。當時他們還開玩笑,以後小孩絕對不能住這一間,不然半夜偷溜出去都沒有人知道。可遇上這麼多年都沒有讓人擔心的江眠,真住進這個小房了,也沒有人把當年的笑話當真。
可誰曾想,今天就是了。
蕪鎮的人相對比較傳統,過年三四天夜裏都不會關燈。
萬家燈火時,街頭也掛上了紅燈籠,只是路邊的商店攤販統統關門,路上冷冷清清,偶爾三兩的年輕人還在外面壓馬路。
江眠拄着拐,走到小區門口已經是十分費勁了。等了半天路上纔看到一輛出租車,便招手上車,其實也不知道要去哪裏,便隨口說了江堤。
司機看到她一個人,又是拄着拐又是揹着包,眼睛腫得像核桃,心中非常警覺。他下來幫着江眠上了車,還好心盤問她,去江邊幹嘛,是不是心情不好,腿是怎麼傷的,家長去哪裏了……
江眠面對這麼多問題,心酸又不敢表露出來。但又不能迴應更多,生怕眼淚留不住。
“師傅,我不是去想不開的,我是去放煙火的。”
師傅被看穿了心思,嘿嘿一笑,顯得有點尷尬。反覆確認了之後才說着,應該早點去的,晚上九點鐘鎮政府組織了一場盛大的煙花秀,好多市裏的都來看了。不過現在還是有很多小年輕在江堤上自己放煙花,還是挺有意思的。
江眠隨口應付幾句,等到了的時候,委婉拒絕了師傅扶她上去。她在下面看向上面的河堤,自覺是不可能靠自己爬階梯了,便坐到了長亭裏歇腳。
真如司機所說,江堤上很熱鬧,先不說有沒有年輕人在這裏聚會,就是爸爸媽媽帶着孩子的都有不少。當然,他們是趕着回家的。
“哎,你比小孩都能瘋,看看現在都幾點了,非要把孩子拖到這麼晚睡覺。”那家的媽媽抱怨着。
“一年就一次嘛,有什麼關係?”爸爸嬉皮笑臉。
“那是,孩子今天晚上要是在河堤上凍感冒了,回去我指望你照顧?還不是找我!”
“不找你不找你,我來照顧……”
“說得輕巧!”
江眠突然覺得很掃興,她這是在幹嘛呢?大晚上看見別人家庭圓滿,自己又什麼都做不了。
可莫名又覺得這樣的對話很是耳熟,在記事之後,爸媽好像也總是如此。
媽媽經常咄咄逼人,爸爸總是寬和以待,所以江眠從前總是把媽媽當作惡人,她最喜歡爸爸了。可時間長了,就是再向着爸爸,江眠也知道媽媽是爲了她好,她好像在某方面比爸爸付出得更多。只是方式不對,有時候把自己壓迫詆譭得喘不過氣來,別說遇到事情的時候她總是沒有底氣,她甚至一度覺得自己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
她知道爸媽各自都有缺點,但唯一特別確定的是,他們是相愛的,她從來沒有見過爸媽當面爭吵過,更不要說直接吵到明天要去離婚。她的世界觀人生觀受到了很大的衝擊,突然一下覺得,連爸媽這樣從前看起來感情很好的夫妻都要走到這一步,她懵懂世界裏的婚姻也一點都不可愛了。
想到從前家裏的幸福和諧,又想到自己這些年受的委屈,還有以後真的很有可能還是考不上好大學的壓力,江眠又開始痛哭。她這個年紀還不知道很多事情終將會過去,她就覺得今天看到這輪明月,很有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痛了,可出門啥都帶了,就是沒有帶衛生紙。
江眠覺得自己更慘了。
突然,手機響了。
她還想着是不是爸媽發現自己離家出走了,還硬着氣不肯看手機,心想你們終於知道錯了吧,意識到對我的傷害了吧,我就是不接。
結果電話停了又打,吵得很煩,她才無奈拿起來,清清已經囊了的鼻子,才準備接,卻發現竟然不是爸媽打來的。
黑夜裏,河堤上的亮光很足,只是照不到長亭。
江眠在半暗的燈光下看着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的聯繫人,彷彿那張半囂張半帶着彆扭溫柔的臉就在眼前。
手機的燈光又暗了下去,他,沒有再繼續打了。
江眠才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爲什麼心中竟然一時有些失落。
可不過幾秒,手機再度亮了起來。
若不是手機的電量有限,江眠甚至一度覺得,他一定會打到地老天荒,直到她接電話爲止。
她莫名其妙地想,要不然還是接吧,他肯定會像以前一樣絕對不會放棄,不打幾十個電話決不罷休。
這又是何必呢?
“喂……”江眠儘可能裝作無事發生,想着等會兒少說一點話,免得被看出破綻。
“你在哪兒?”
她聽着他一貫沉穩疏離的聲音竟然帶了一絲慌亂,更不明白爲什麼他打電話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江眠呆呆地不知道如何迴應,她看了看四周人漸漸走的差不多了,她哪裏能說自己在哪兒。
“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他聲音微微發喘,江眠好像還聽見了他關門離開。
“江眠,說話。”他儘可能保持着鎮定。“我很擔心你。”
本來如果只有江眠一個人,她最多就是一個人慪氣一個人哭。可是現在的情況太無助,她也不知道何去何從了,一個人還能稍微堅強一點,可是連他這樣平時針對自己的人都突然關心自己了,她爸媽還沒有發現她離家出走,這般委屈,她是真忍不住了。
餘舟重聽見她在那邊壓抑着哭聲,差點什麼理智都沒有了,連呼氣都覺得費勁。一再耐心的問、勸,最後聲音溫柔到好像不太像自己的一樣。
“別掛電話,我一會兒就到。”他說的是那般篤定。
江眠雖然哭得厲害,但好歹知道市裏和蕪鎮離得那麼遠,他又怎麼馬上到呢?
她啞着嗓子說:“你不用過來,那麼遠怎麼過來,我……我大不了一會兒就回去。”
一會兒她卻只聽見他在電話裏笑。
“十分鐘,馬上到。”
江眠呆了,他在說什麼呢!
手機還亮着,江眠確實不能也不敢掛。江堤上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臨近着十二點,遠處蕪鎮更加鄉村的地方又點起了煙火。江眠走出長亭,在有限的視角內,看着那煙花不斷升高、綻放,絢爛得近乎根本不像江眠自己的人生。
大家都在過年,到處都是紅彤彤的、一家人聚在一起,世上好像只有她,孤零零的站在這裏。
連這個手機裏都再沒有任何聲響。
許是太喧鬧,江眠彷彿有幻聽。
那聲音好像在說:你快走上江堤,走去堤邊上,你跳到水裏,爸媽就知道自己錯了。他們不該把你當犧牲品,不該說什麼一切都是爲了你,不該說不離婚也是你……你要求過什麼?你什麼都沒有要求過……你只想自己好好活,爲什麼他們這樣害你,你快跳下去,跳下去一切都好了……
腦子彷彿被這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佔據,江眠鬼使神差地向上看着那些臺階,她突然覺得它們沒有那麼陡峭了,沒有那麼難爬了。她撐着柺杖慢慢往上挪,走了大概幾步,她累得不行卻還不知道停。
艱難走了大概十個臺階,人實在是站不穩要往後倒去。
那一瞬間,江眠竟然覺得,如果掉下去摔死了,好像對於她而言也是一種解脫。
剎那的片刻,她真的坦然閉上了眼睛。
可什麼墜落的疼痛感都沒有,她只是倒進一個略微冰涼又風塵僕僕的懷抱裏。
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腦袋卻暈着,艱難地睜開乾澀的眼睛,倒不是偶像劇裏被人攔腰抱住的劇情,而是有個人生生站在她的身後。她不僅沒有摔下去,反而覺得背後的萬千險阻全被人擋住,她只需要往前,勇敢往前走就好。
微微回頭,這麼冷的天,餘舟重的臉上還掛着細細密密的汗,一貫疏離的眼中會帶一絲調笑,可是今天卻是意外的一本正經,正經到,江眠比平時還要害怕他。
他喘得很厲害,好像是一路劇烈跑動過來的。見了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是將她扶住後牢牢地按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臉,真的很努力地在剋制着些什麼。
江眠也說不出話來,她千想萬想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個人會真的出現在眼前。從市裏開車來蕪鎮至少要一個小時,公共交通要兩個小時。誰能告訴她,他爲什麼可以穿越了時間和空間,就在她腦子裏所有的負面情緒像黑洞一樣把她沉沉吸進去的時候,那麼及時又徹底的,完完全全站在她的身後,像是再給了她一次命。
可他沒有察覺到她的驚詫與感動,只是盯着自己的眼眸。
冬夜很冷,江堤上更甚。
江眠身上已經被剛剛危險的想法嚇得一身冷汗,這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餘舟重見狀這才清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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