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水底
虞衷掰着手指算了算,如果是直系親屬,三天守靈,一天喪葬,也差不多了。
昨晚因腦補而對對方產生的恐懼驟然消失,虞衷現在心裏只剩滿滿的同情與關懷。
他望着窗外佇立在雨幕中蕭瑟的梧桐,有些擔心地想,不知道祁月塵現在什麼情況。
微博也好幾天沒更新了。
虞衷體會過親人離世的痛苦,所以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是蒼白的,更需要的是傾聽與陪伴。
但隔着一定的距離,要怎麼陪伴啊。
下課後他摸出手機,點開祁月塵的微信,苦思冥想半天,最後發了張清晨在寢室樓下拍的貓咪照。
一顆大菠蘿:看!經常蹭我貓糧的那隻大橘貓下的四個崽崽!
一顆大菠蘿:[圖片][圖片][圖片][圖片]
一顆大菠蘿:第一個喜歡趴着不動,我給它取名叫軟趴趴;第二個小小年紀就愛哈氣,我給它取名叫口氣重;第三個見人就要蹭,我給它取名叫沒骨氣;第四個喜歡罵街,我給它取名髒話貓。
一顆大菠蘿:是不是都很可愛!等你回來咱一起去擼吧(如果你喜歡貓的話,超小聲)
消息發出去就像石沉大海,第二節課都上完了,祁月塵仍沒回他。
想想也是,葬禮上心亂如麻,哪還有心思看手機和人聊天。
但如果能被看到,能感受到他傳遞的細微關懷,總是好的。
接下來四天,虞衷每天都會給祁月塵發一兩條消息:食堂最好喫的一家窗口不賣了了,隔壁寢周式同學體重飆升二十斤成功壓壞秤,圖書館開了新的咖啡廳很好喝……
雖然祁月塵一直都沒回他。
除此之外他還承攬起寢室衛生的打掃工作。
也沒什麼別的目的。單純爲的是如果祁月塵回來,看到清潔明亮的寢室會有好心情。
於是像玄關浴室這種公共領域這幾天變得額外乾淨,鞋架上鞋子整整齊齊碼着,陳之浩還有隔壁來串門的都不好意思繼續亂擺亂放;浴室乾溼區域因爲頻繁擦洗而愈顯明淨,牆壁都在反光。
浴室裏有一瓶香氛,是祁月塵放的,已經蒸發到快見底了。虞衷撿起一旁裝着精油的小瓶子,覈對着瓶身英文,嘗試往裏滴了點檀香、檸檬還有花梨木,最後插上藤條。
清幽溫雅的淡香飄了出來,隱約還能捕捉到酸甜的味道。隨手嘗試就調配出治癒的感覺,虞衷對此非常滿意。
陳之浩正坐在洗手池旁洗鍵盤,拿拔鍵器一個一個拆着鍵盤,往添加過清洗劑的水盆裏扔,邊拆邊哼跑調的歌,“這個味道比之前的清新。”
虞衷走過去洗手,洗了一半發現洗手池的翻蓋活塞卡住了,水排不出去。
他伸手去按壓,但無論怎麼用力都按不下去。
“阿浩,”虞衷默默看了眼陳之浩,“有薄一點的一字螺絲刀嗎?”
他準備撬開。
“怎麼了,”陳之浩站起來朝水池看了眼,瞭然,“哦,又卡了啊。沒事我來解決。”
只見他轉身拿起置物架上的那瓶……潤滑油。
用廢棄的小燒杯手動排乾淨水池內的積水後,陳之浩熟練地擰開瓶子,把半透明的牛頓流體擠到塞口縫隙處。
“泡一下,我洗完鍵盤去撬。可能是因爲沉澱物太多所以卡了。”
見虞衷一言難盡地看着那瓶KY,陳之浩想起什麼,輕描淡寫地解釋,“哦,這個是去年學校搞艾滋病防治宣傳活動,我抽獎抽到的,隔壁沈則還抽到小雨傘,都吹成氣球玩了。”
“還能這麼用。”虞衷歎爲觀止。
“單身漢也要對其物盡其用麼,”陳之浩拆完鍵帽開始拆機械軸,頭也沒擡,“你也可以把它發揮在其他方面,比如那什麼或那那什麼。”
虞衷一點也不想知道那什麼和那那什麼究竟指的啥,搖頭拒絕,“不、不了,就讓它在疏通下水方面發光發熱吧。”
擦乾淨手就出去了。
今天是個週日,按預期,祁月塵昨天就該回來的,然而沒見到他人。虞衷坐在陽臺旁吹着風,低頭在手屏幕上隨意滑動,從APP一個一個進去,又按順序退出,最後還是戳進那個橙黃色的圖標。
常駐訪問列表的“變質脫氧核糖”就排在該列表的最前列,都不用虞衷點進關注行列去翻找。
十小時前,差不多凌晨四點的時候,“變質脫氧核糖”發了條動態,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一張圖片。
隨手拍的夜空下黝暗的路燈,噪點很多,壓抑的感覺順着屏幕往外滲。
虞衷小心翼翼翻着,生怕一不小心誤點個贊,暴露自己。
再往下翻就是之前看過的消息了。虞衷返回頂端刷新了一下,沒想到刷出一條新動態。
剛剛發佈的,依然是一張圖片。
“這是……”虞衷點開圖片後越看越覺得熟悉,那種淺藍的色調和巨大的天窗,可不就是A大游泳館。
祁月塵回學校了?
大概是剛開學的原因,週末來游泳館的人比往常還要稀少。虞衷坐在觀衆席上,坐姿端正,兩條腿老實平放着,手裏舉着枚望遠鏡。
身後是兩位女生的小聲討論。
“那個戴黑色泳帽的男生好像已經遊了一小時了。”
“天,他體力真好。泡那麼久會不會脫水啊?”
“不知道啊,他身材是真的棒,就是這個角度看不清臉。”
“要不要下水近距離觀摩?”
“別搞笑了,挎着游泳圈飄在水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游泳。”
“我去啊……”
聽到身後人的對話,虞衷放下望遠鏡,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雖說學校在各方面揮金如土,泳池換水也是二十四小時循環過濾,但泡在這種含□□的水中過久總歸不好。祁月塵是在自虐式健身嗎?
“他怎麼沉下去了?”
“哪裏?”
“就是第三個賽道的深水區。”
“他不會出事了吧?!”
虞衷手一抖,轉身急匆匆把手機和望遠鏡遞給身後的兩個女生,“麻煩你們幫我拿一下謝謝。”
說完就跨過前排幾個座位,直接抓住欄杆從觀衆席上翻下去,一邊脫T恤一邊甩開鞋,縱身扎入池水。
祁月塵躺在水底,緩緩睜開眼睛。
細密的氣泡無聲在他脣邊蔓延。
聲波在水中會得到衰減,所有嘈雜的聲音彷彿都消失了,在水底,宛若深海一般寂靜。
隔着水面能看到強烈的陽光,蒼白而斑駁,隨着水的流動而漫無目的地晃着。
那些斑駁的白點讓他聯想到手術檯上的無影燈。
據說他的生父是個酒鬼,愛喝酒還愛打老婆,有一天喝大了,跑到江邊解手,一個不慎失足落下淹死了。
打撈上來的時候身上還纏着水草。
他正懷孕的妻子當天就受到刺激,引發早產,生下孩子沒一個月就瘋了。
人類就是這麼脆弱。無論生理還是心理。
耳膜和肺部逐漸開始脹痛,祁月塵懶洋洋地動了動手指,在心底默默開始倒數。
然而他才數到第四,一道身影劃破水底的寧靜,衝他遊了過來。
水流把男生的頭髮吹開,每一根髮絲像被賦予了生命,自由地飄蕩在水中。
祁月塵能清晰看到對方臉上緊張的神態。
虞衷伸手抓起祁月塵的胳膊,費力往上一蹬,趁氧氣耗盡之前浮出水面。
笑鬧聲、水流聲……所有的聲音在那一剎都回來了。
“你,”虞衷伸手把溼漉漉的頭髮撥到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邊喘氣邊緊張地打量祁月塵,“原來在潛水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爲你抽筋缺氧了呢……”
水珠掛在他白皙而小巧的下巴上,髮梢也在滴水,纖長的睫毛因爲被打溼所以顯得異常濃黑,淡櫻色的嘴脣微張,急促地換着氣,彷彿落水的那個人是他。
姍姍來遲的救生員也終於趕到,他漂浮在水中,左右打量了一下,大聲問,“同學,你們沒出事吧?”
“沒出事,”祁月塵簡潔回覆對方,而後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虞衷,後者後知後覺地鬆開抓在他胳膊上的手,“上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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