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是朋友了
“對，食堂是有兼職的。”阿姨脾氣也好，把人當成家裏有困難的學生給她介紹，“你們學校不讓影響學習，就飯點結束來收收東西打掃衛生，沒賣完的菜也能跟着喫。”
“不過在食堂工作這麼多年，選我們這裏的學生是比較少的。”阿姨說貧困生更願意去做一些校對、文書、畫圖紙之類的工作，雖然花的時間更長掙得少又不穩定，但不用擔心被同學撞見弄得自尊心受損，“其實阿姨覺得食堂的兼職很好啊，每天三次來收拾個東西總共也不到四個小時，工資和我們一起發，十號打到學生終端裏。”
“最近來的那個男孩子就乾的很不錯，動作麻利的很一看就是以前在後廚做過，就是不愛講話來去匆匆的。”阿姨說完還給佳寶賣安利，女孩子笑着說謝謝會考慮。
離開食堂往回走的時候，佳寶咂了咂嘴：“果然我也只是嘴強王者，真要掙點外快也選文書，被同學看到在食堂理盤子怪尷尬的。”
即便知道大多數都是好人沒有歧視一說，但就好像把自己的脆弱的一面攤開來似的，很難受。
一個上午，工作室裏的同學也都認熟了，大概知道學生們會在，教授也捧着個茶杯從辦公室踱着步子晃過來。年近七十的教授有一頭灰白參半的自然捲，但心態很年輕。大家都抱着好好相處的念頭，氣氛熱絡的很，在工作室聽教授說自己曾經的豐功偉績不夠，還要拉着老人家一起聚餐。
李知樂晃了晃手上的終端：“狀元火鍋，十一個人的位置訂好了。”
頓時一陣歡呼，教授裝模作樣的推辭了幾句，然後把孩子們領去了停車場看自己的超豪華飛行器，作爲星際知名的建築設計師，教授的身家無比豐厚，來教書只是抱着培養人才的念頭和個人愛好，除了澆灌小樹苗另一件喜歡的事就是收藏飛行器。
興致上來，慈愛穩重的教授還要親自給學生們露一手，把孩子們嚇的不輕當然最後還是交給了自動駕駛。
火鍋熱氣騰騰，桌上的氛圍好的不得了，教授講建築但也不止講建築，無機質的材料能帶來有機質的變化，建築師不僅僅是設計一棟房子，更是設計環境設計功能設計生存的方式。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老人家語調柔和：“你們能做到的遠比想象的更多，建築師是爲了讓人們生活的更好而工作的。”
夢想在先行者的教導裏有了現實的重量，還沒有正式拿起筆畫出精準線條的學生把手裏的飲料舉得高高的，敬循循善誘的教授，敬選擇了建築的自己，敬更多人更好的生活。
不僅是他們，作爲學校附近名號最響亮的火鍋店，一桌一桌坐着的都是對自己充滿期待的學生們，有些揹包裏是數學分析，有些是資本論，還有揹着鍵盤、揹着畫板、揹着攝影機的。。。笑鬧聲此起彼伏，聯邦的未來好像都在這裏。
李知樂喜歡被這羣人包圍的感覺，每個人的溫度都不高，但聚在一起卻像能點燃世界。
桌子上這麼多人看着自然不能用終端結賬，他藉口上廁所開溜在收銀臺等着排隊的時候，前面兩個女孩子嘟嘟噥噥的聊天。
“溫聽雨都不來，平時喫飯就算了，畫室聚餐怎麼也。。。”美術系的女孩子都很漂亮，畫着精緻的妝容打扮的很有氣質。
但也因爲豐富的感知力，難免想的多，她的朋友皺起好看的眉有些忐忑：“是不是大佬不太喜歡我們畫室呀，雖然畫的是不如他啦，那，那我們努努力嘛。”
原來是溫聽雨一個畫室的同學。
火鍋店的人均是個不會給尋常學生造成負擔的價格，但溫聽雨並不在尋常學生的範疇之內。李知樂看着女孩子們失落的神情，以己度人再去想舍友忍不住開口：“不是的，一定，一定有別的原因的。”
“嗯？”她們回頭看過來，“你認識我們？”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我，我認識溫聽雨。”李知樂扯了扯嘴角，笑的有點變扭。
女孩們的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立刻就高興起來：“那溫聽雨就是有別的事吧，沒關係的，之後還有機會。”
她們付了錢對李知樂道謝然後跑開，遠遠的還能聽見少女們甜美嗓音在誇溫聽雨的畫，說真希望能和他多在藝術上有些交流。
雙方面的舍友，單方面的朋友，怎麼說也算認識吧，李知樂收起臉上表情，雖然不知道溫聽雨需不需要，但他知道一直無理由拒絕別人的邀請會被逐漸疏遠，能解釋一點也是好的。
不過這頓火鍋的錢，李知樂還是沒付上，收銀員告訴他賬單已經結算了，等他回到座位同學們圍着他起鬨。
“我就說這小子想偷偷請客。”教授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又擡手拍了拍李知樂的腦袋，“老師在呢還用你們節約生活費？以後工作了有的是請我喫飯的機會。”
喫完了問大家一會兒幹啥去，他們今天沒課，好幾個人都說想在附近逛逛，佳寶也想和李知樂多相處，但李知樂想了下說要回學校。
於是又體驗了一次超豪華飛行器，教授把他送了回去，臨了意味深長的說：“你這個小同學的脾氣，也蠻有意思的。”
李知樂告別了教授沒去建築樓，腳底下的步子一拐進了美術系，兩棟教學樓的佈局差不多，內裏的風格卻差別很大，美術樓掛了很多藝術作品，像是在直面許多人不同的精神碎片，十分震撼。
溫聽雨的畫室很好打聽，他太有名了，隨便拉個人都知道。畫室是允許參觀的，因此門沒有關，李知樂到的時候聚餐的學生還沒回，而溫聽雨應該在食堂，裏面沒有人，只有畫架。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大多數只有寥寥幾筆的畫板裏，角落一副已經上色的畫就格外突出。
李知樂對藝術的感知也就是普通人，他看不懂溫聽雨在畫什麼但感受到了壓抑的痛苦。一眼望過去是灰濛濛的色調，但走進了卻能看到無數的色彩。紅的黃的藍的綠的。。。那麼多那麼亮排列着簇擁着，最後成了渾濁的灰色。這幅畫在咆哮着傳遞，又麻木的哭泣着。
好悲傷，他伸出手想碰一碰承載了千瘡百孔情緒的畫架。
“李知樂！”身後的聲音甚至有些氣急敗壞，不等李知樂回頭，溫聽雨邁着大長腿三兩步就到了他身邊，這回那隻粗糙的手主動握了上來，狠狠地甩開李知樂停留在畫架上的手指，“你——”
“啊，是溫聽雨的朋友來找他了。”女孩子們的清亮的聲音插入。
火鍋店遇到的那兩個女生回來了，她們看向站在一起的兩個男生，溫聽雨想說的被打斷，掩在深色外套下的手捏緊又鬆開，他低着頭坐下又是那種要自閉到天荒地老的樣子。
大概是李知樂的存在給了女孩們勇氣，之前只要溫聽雨擺出我不想理人的架勢，她們就不敢靠近，但現在兩個女生手拉着手，試探着走過來。
“溫，溫大佬，不知道你今天有事，我們下次再聚好不好。”一個女生磕磕絆絆的說。
溫聽雨不理她。
她沒放棄繼續道，開了口一切都簡單了起來：“你的畫真的太好啦。”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超級棒，別的畫室都羨慕的不行。”另一個女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來佐證，她歪着腦袋想了下，“要不然你有空了和我們說，大家都準備好認識你啦。”
低着頭能躲過目光卻躲不掉聲音。
煩死了，溫聽雨想，好吵好聒噪，這兩個人在說什麼啊，怎麼會有人羨慕有他在的地方，怎麼會有人想認識他。溫聽雨是不被需要的東西，連給予生命的人都真切的憎惡着他，溫聽雨只配活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知道爲什麼你的畫能賣那麼多的錢嗎。”白熾燈從女人頭頂打下來，縮進角落的溫聽雨根本不敢去看，他害怕那並不有力的手，但巴掌和掐痕依舊落在了衣服擋住的地方，伴隨着女人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笑音，“他們在爲你的痛苦付錢啊，溫聽雨，只有你的痛苦是有價值的。”
還沒有成年的孩子活在監護人的掌控之下，他被拽着頭髮扯起臉，直視燈光滿臉的淚水，女人像是在欣賞他的表情：“喜歡男人的變態，和你噁心的爹一樣。”
女孩們對溫聽雨的誇獎和女人尖銳的詛咒好像融合在了一起，溫聽雨猛地擡起頭，像是什麼受傷瀕死的猛獸色厲內荏在呲牙：“你們也喜歡我的痛苦嗎。”
被他的兇狠嚇到，小姑娘們一下噤了聲，不自覺害怕的往李知樂身後躲。
“不是的，不是喜歡你的痛苦。”理科生匱乏的語言，讓李知樂的表達艱難又不通順，“是喜歡你的。。。是。。。”
“震撼。”女孩小聲的說，比起很想幹脆臥槽牛逼的李知樂，同爲美術生的她形容起來容易多了，“被你傳達的強大的情感。”
“你的畫在替你講故事，一個沒有文字卻足夠生動的故事。”另一個女生補充道，“痛苦也好快樂也好，都不影響這是一個偉大的故事。”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哪怕拋開情緒，你的色彩，你的筆觸，這些也是畫面的一部分。”小姑娘撇下了眉毛，苦瓜臉有些搞笑，“我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啊。”
“不止哦，溫大佬從構圖開始就被系主任誇了。”畫室又來了幾個人，擦着嘴往自己的畫架走，看見兩個女孩子拽着一個陌生的男生誇溫聽雨，“又給朋友安利溫大佬？怎麼還在正主面前誇上了。”
“就是，要誇就誇的全面一點。”說話的這個後面洋洋灑灑接了一長串，那叫一個彩虹屁集大成者，說完還看了眼溫聽雨，“我可都是真心話啊。。。溫大佬是不是臉紅了？”
是的，李知樂看着溫聽雨整個變粉的臉，連脖子裏露出的皮膚都是一個色。
“沒，沒有！”溫聽雨欲蓋彌彰的想去抓畫筆，慌亂之中碰到了畫架。
李知樂眼疾手快抓住了畫板，砰一聲畫架倒在了地上，溫聽雨的畫沒事，他的白衣服就遭殃了，飛起來的畫筆在身上塗了好幾道不同的顏色，最小號的畫筆因爲輕彈得最高，在李知樂臉上也落了一筆。
上頭的顏色是檸檬黃，又暖又幹淨，橫過男生高挺的鼻樑，像個惡作劇的塗鴉。
有點酷，有點帥，也有點可愛。
“噗。。。”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畫室裏的學生們還是沒忍住笑了起來，李知樂自己看不到但也不生氣，跟着咧開嘴。
溫聽雨看他這時候都不忘小心的抓着畫板，不知怎麼的那種面對陽光無措到想要躲起來的感覺又出現了，想縮起來，縮到角落裏，也想伸手，能碰一碰就好了。
沒等他做出決定，躲在李知樂後面的一個女生眨着眼睛滿是笑意：“沒想到溫大佬這麼害羞，我叫於婷婷不知道大佬知不知道。”
溫聽雨沒怎麼和人正常交談過，他不習慣去看別人的臉說話，只能繼續盯着李知樂，抿了抿脣，半天才開口：“我記得，我都記得。。。別叫我什麼溫，溫。。。”
“真的假的啊，我們都沒和你說過話。”一個男生驚奇的湊上來指着自己，溫聽雨不適應的往後挪了挪，“我呢我呢。”
“。。。賈逸飛。”
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遊戲，看似毫無交集又平等的討厭所有人的古怪藝術家其實把每個人都記住了，畫室裏的學生嘰嘰喳喳的圍過來。
溫聽雨報了幾個名字之後就不吭聲了，他總覺得自己像是什麼小朋友，認得人就值得表揚和肯定。
其實也就是大家想和他親近，看溫聽雨變扭的不講話就把注意力移到了李知樂身上。
“帥哥你是她們哪個的男朋友？”賈逸飛衝李知樂壞笑。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你別亂說！”於婷婷紅着臉提高了聲音，“這是溫，溫聽雨的朋友！”
對着牆面壁的溫聽雨動了動，最後也沒轉過來反駁。
李知樂沒想到自己的地位竟然比預想的高一些：“我叫李知樂，隔壁建築系的。”
“人家聽到我們猜溫聽雨不喜歡畫室，特地來解釋啦。”於婷婷看了一眼男生陽光帥氣的臉，小心臟不爭氣的跳的快了些，“還沒和溫聽雨道歉呢，背後議論你。”
另一個女生叫丁玲跟着點了點頭：“李知樂說啦，你有別的事情，我們應該先問問你時間的。”
溫聽雨咬住自己的嘴脣，能有什麼事呢，就是沒有錢要去食堂打工，也沒有錢去支付聚餐的費用，長長的睫毛蓋住眼睛，聲音輕飄飄的：“不是你們的問題。”
“好了好了，下次你們聚餐叫上我啊，我把溫聽雨帶來。”李知樂眼看着溫聽雨的脊背又佝僂下去，趕緊插話。
“也不是不行誒，我記得選修有一門是環境基礎，好像是你的必修，以後一起上課。”賈逸飛想了想，揶揄的用胳膊肘撞了下於婷婷，“記得選啊。”
“煩死啦！”小姑娘的心事太好猜了，羞得拉着朋友就要回自己的位置。
走了兩步想起來對李知樂說：“你身上的顏料，得用酒精先塗一塗，不然洗不掉。”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潮牌的新款，還，還挺帥的。”這大概是於婷婷能做到最直白的示好了，說完就真好像全部心思都放到構思上，恨不得把畫布盯出個洞來。
潮牌的新款，溫聽雨偷偷用已經過時好幾代的終端打開星網搜索，看到結果噌的一下站起來。
突然的動作嚇了大家一跳。
“怎麼了？”李知樂也是滿頭霧水。
溫聽雨用手攢住自己的褲縫，話講的很艱難：“走。。。”
“啊？”
角落裏的蘑菇人掀開傘蓋，看了一眼太陽，溫聽雨鬆開褲縫往前夠了夠，修長的手在空中停頓了很久，然後握住了李知樂的手腕：“回宿舍。。。”
他深吸一口氣，把話講完：“我給你洗衣服。。。”
最後在恍然大悟“原來是舍友”的聲音裏，帶着李知樂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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