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白玉非菩提(6)

作者:狐陽
宗闕藏在被中,聽到了頭頂之人發出了幾聲低笑:“你躲也沒用,我若真想,日後總有機會。”

  宗闕:“……”

  “但你若此時出來,我絕不如此行事。”那道聲音又道。

  “此話當真?”薄被之中那稚嫩的聲音響起時,瀲月尋覓着動靜,直接按住了那處。

  但或許隔着被子,那小龍呲溜一下又沒了影。

  “當真。”瀲月看着從被中劃過,探出頭的小龍道,“我何時騙過你?”

  宗闕看他,默默游到了他的枕上道:“你該安寢了。”

  騙的次數很多,但不能說出來,否則他不但不會認錯,反而會變本加厲。

  “好,勿讓人看到你了。”瀲月的手放在了枕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繞着他的尾巴,“你這樣的小龍最招人稀罕,一抓一個準。”

  宗闕應道:“嗯。”

  夜色已深,那繞着的手指緩緩停下,呼吸轉爲了清淺綿長,宗闕輕輕遊動,重新化爲小蛇時纏在了他的腕上。

  ……

  清晨在侍從的忙碌聲中到來,一應營帳皆要收起,馬車齊備,瀲月登上馬車,乾將那箱子送進馬車時面上有些躊躇。

  “主人,玄似乎不見了。”乾小聲說道。

  他知道主人對那條蟒的興致很大,賜予了名字,自然代表着認可。

  可他們之間未籤血契,若是丟了,只怕很難尋回,亦不知兇吉。

  “在此處。”瀲月擡眸伸了一下手腕,露出了盤在手腕上的小蛇。

  乾的眼睛略微瞪大,本以爲是類似於玄的小蛇,仔細辨別了一下才發現與玄幼時一模一樣。

  蚺自然無此變化能力,但主人給了許多天材地寶,能進化倒也不算奇事。

  “恭喜主人。”乾說道。

  “此事無需對外言說。”瀲月說道。

  “是。”乾行禮退下。

  車隊起行,春景如畫,只是看久了也會覺得無聊,想要到達槁地需要不短的時日,旁人不知如何,瀲月卻得了新的趣味。

  “你如今相當於人類的幾歲了?”瀲月揉捏着袖中的小蛇問道。

  “五歲。”十分的言簡意賅且冷淡。

  “可能化人?”瀲月被那尾巴推拒了手指。

  宗闕回答道:“不能。”

  “我們這騙人都是如出一脈的。”瀲月笑道。

  宗闕:“……”

  “你最大能變得多大?”瀲月問道,“可能吞的下那靈鹿?”

  “能吞的下你。”宗闕被他不間斷的揉捏着尾巴,覺得確實不能讓他太閒。

  “哦?我倒真想去你腹中一觀。”瀲月笑道,“若日後我沒了性命,你便將我吞了,也算是造福於你了。”

  宗闕看了他半晌,默默退入了他的袖中。

  “出來。”瀲月往袖中掏,他便再往上游一些,纏在臂上雖不算緊,但拽不出來,“這般不聽話,就不怕我把你吊在車窗外餵了鳥雀?”

  “嗯。”那清冽稚嫩的聲音應了一下。

  瀲月眉頭輕挑,發覺自己對這樣的有恃無恐竟是不生氣的,反而有的是時間和耐心跟他耗。

  ……

  前往槁地路途頗遠,行程處於巫地之中時還是一片蔥鬱,但越往西行,草木就越是稀疏,連那山林間的樹木都皆是枯萎,或是被扒光了樹皮,進入槁地之時,路邊已可見餓殍,所見活人皆是有些有氣無力甚至渾渾噩噩的。

  他們見過車架時倒是眼亮,只是看到周圍的護衛皆是眸中忌憚,可難掩那種躍躍欲試。

  土地乾涸而皸裂,即便有一二禾苗,也是枯死的狀態。

  因爲此番景象,他們夜晚不便行進而紮營時護衛皆是戒備狀態。

  “不是說各地皆有相助一二?”瀲月喚了巫厥進帳問道。

  “相助之物應是去了王城,但也只能解燃眉之急。”巫厥說道。

  此處景象實在讓人蹙眉,但天災之前必有取捨,若無一場大雨,槁地的情況只會更糟。

  瀲月看着帳外的月色沉吟:“此行還需加快行程,日後不必再安營帳,夜晚或燃篝火,或住車內,一路皆不要露富,食物更是如此。”

  巫厥行禮道:“是,國師仁善。”

  瀲月聞言,脣角輕勾看着他,意味深長道:“仁善……罷了,你先去處理……”

  “什麼人?!”

  “敵襲!!!”

  帳外傳來兵戈交織之聲,火光驟然大亮。

  瀲月看向了帳外微微蹙眉,巫厥掀起簾帳,正見那被火把點燃的帳篷。

  此處乾旱,帳篷一類又易燃燒,自是一點即燃,火勢沖天而起,兵戈在其中交織,隱隱可以聞到血腥味和焦灼的味道,馬匹皆驚,嘶鳴不斷。

  “什麼人?!”巫厥厲聲問道。

  “大王子,是山匪!”護衛急道。

  前來進犯的人穿着布衣或是一些散落的兵甲,攻擊卻很迅猛,毫不客氣的拼殺。

  “國師在此,爾等竟敢冒犯!”巫厥揚聲道。

  “老子命都不放在眼裏了,還在乎什麼國師?!”一粗糲乾啞之聲響起,“若將國師剁了燉了煮湯喝,不知道能不能登仙?”

  他說完便狂放的笑了起來,其他圍攻的山匪皆是在火焰之中哈哈大笑。

  “護衛此處!”巫厥拔出了劍道,“保護國師!”

  鹿鳴微驚,巫厥看向了那處於戰火邊緣被靈鹿護着的人,提着劍攻了過去。

  靈鹿在巫地之人眼中是靈獸,在即將餓死的人眼中卻是一塊肥肉,人若活不下去之時,便會失去理智,甚至有的已經不能稱之爲人。

  “快,抓住那頭鹿!!!”因爲靈鹿的存在,那處的攻勢極猛,那些人的眼中映着火光,其中卻佈滿了貪婪和食慾。

  他們一行帶的護衛不少,可此處是槁地,這山匪竟似漫山遍野一般從四面圍攻,且相當的有計劃。

  火光四濺,靈鹿即便護着誦,也難免對那火光畏懼,讓誦幾乎牽扯不住它。

  火光扭曲了空間,一時竟有些四目茫然,刀光指向,誦渾身僵硬,腦海中想着要挪開,卻挪不開步伐,腦海之中只有一片空白。

  血腥的味道瀰漫,誦驀然看了過去,在看到刺入靈鹿身體內的刀時瞪大了眼睛,幾近失聲:“雪!”

  “呼……”靈鹿低下頭蹭了蹭他。

  “你弄傷了怎麼帶回去?!”旁邊之人譴責。

  “我有分寸,又傷不到骨頭!”

  那道利刃拔出,染着血光劈向了誦,他幾乎是下意識拉住了靈鹿,手勒的生疼,直面血光,一時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覺得火焰烤的整個人腦子都有些暈。

  刀刃卻在落下的一瞬間被一道劍光挑開,誦的手臂被抓住,他看着近前的人,被他猛的搖晃了一下回過了神:“厥?!”

  “愣什麼神?去國師那裏!”巫厥單手抵擋着進犯的兵戈。

  “是。”誦幾乎下意識應道,拉上了旁邊的鹿。

  “自己去,沒人會傷害它。”巫厥說道。

  “可是它……”誦的話語出口,但見兩道刀光向巫厥劈來,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向前,“小心!”

  巫厥回身,擋過了一道,將人踹飛了出去,在另外一道落下時眸光落在了靈鹿淅淅瀝瀝的傷口上,反手的劍下移了一寸,手臂被刀光劃傷,血液直接滲出。

  “厥!”誦聽到那聲悶哼,下意識想要張口,身體卻被甩到了一邊,只見男人將劍換到了右手,衝入了敵人之中,“走。”

  敵人一時不能近前,誦鬆開繮繩,看了面前的的靈鹿一眼道:“雪,跟我來。”

  厥是拼殺過來的,他熟悉殺伐,而他不能在此處添亂。

  他在火光之中尋覓着中心的營帳,朝着那處跑了過去,靈鹿跟隨在側,滴落的血液卻緩緩染紅了毛髮。

  火光沖天,且不斷在蔓延,似乎要焚盡一切,即使是待在營帳中,也能夠感覺到那股灼熱的氣息。

  宗闕盤在瀲月的手腕上看着帳外,山匪雖多,但大多疲弱,自是比不上訓練有素,久經沙場的護衛,但這場禍亂的關鍵不在人,而在於火。

  此處乾旱,即便想要找到流水救火也無濟於事,一旦無可控制,便不知會燒到何地,一旦所有東西皆被焚燒,即便降下大雨,也難以恢復往日生機。

  可召雨需要集中天地之力,以他目前的力量還做不到,若是召開海水,此處同樣會變成不毛之地。

  他正思忖着,卻見原本立在營帳之中的人轉身來到榻邊,從其中拔出了匕首。

  “你做什麼?”宗闕問道。

  “自然是解了此處禍亂。”瀲月將匕首置於掌心,拔出時一抹鮮紅從他的掌心溢出。

  宗闕蹙眉,卻見他看向了自己問道:“可否借我一枚你的鱗片?”

  宗闕看向他的傷口,捲起身體從身上撕下了一片鱗遞給了他。

  “真乖,竟是不問我做什麼就給了。”瀲月拿過了那枚瑩潤如玉的鱗片笑了一下,手中的鮮血卻未滴落在地,而是源源不斷的匯聚於他的掌心之中,凝成了一個血球。

  “飄諸太華命公賓,上帝有令急速行……”他的口中唸唸有詞,手中鱗片在他掐訣擡手之時直衝天際,手中血線隨之牽引,同樣在火光之中沒入天際。

  天空紅光瀰漫,驀然一聲驚雷,讓那拼殺的聲音都小了很多。

  許多人甚至停了手看向了天際,藉着火光竟是看到了烏雲翻滾。

  “這是要下雨了?!”

  “莫非是天神開恩?”

  “要下雨了嗎?”

  “雷罰?!這是雷罰!”

  雷霆從天際閃爍,幾乎貫穿到地面,天地威力之前,許多人都忍不住丟了兵刃,渾身顫抖。

  “勿要再打了。”一道聲音在這烈火焚燒的焦灼之中響起,似是來自天際,帶着如風雨般的清涼之意。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看到了那從帳中踏出的一襲白衣,即便是火光沖天,似乎也未侵染上他的衣衫,他仍是如同即將羽化的神一般令人看一眼似乎都覺得褻瀆。

  而在他出現之時,溼潤的風漫過了山崗,一抹抹清涼溼潤落在了衆人的臉上身上,不過瞬息,已是模糊了周圍人的身影。

  “下雨了……”有人語氣恍惚。

  “真的下雨了,這是雨,這真的是雨!”

  “終於下雨了!”

  有人丟棄了刀劍在雨中狂歡,有人則不斷的仰着頭,試圖讓雨水灌進乾涸的喉嚨之中,雨滴大而迅猛,直接澆在了火焰之上,讓周圍漸漸變得暗沉卻清涼。

  瀲月本已做好了被雨水淋溼的準備,卻見綿密的雨水遇見他時便似自動避開一樣,讓他的髮絲衣襟不染半分溼潤。

  天空中雷霆作響,映照在那一襲白衣之上。

  “天神……”不知有誰呢喃了一聲,恍神之人皆是跪了下來,深深參拜。

  能喚來風雨,召喚雷霆,又身不沾水,這不是天神是什麼。

  “請天神寬恕我等冒犯之事。”

  “請國師饒恕。”

  “爾等退去吧,槁地將會有一場大雨,日後若再行此事,死後必入阿鼻地獄,永不能再入輪迴。”瀲月開口道。

  “是,多謝國師!”一應人皆是行禮。

  巫厥行至近前微微蹙眉,到底沒有制止,只命人讓他們放下刀劍後離開。

  火勢已滅,兵戈已停,瀲月轉身入帳道:“都不必進來。”

  “是。”乾在外面應道。

  瀲月則坐在了榻邊,將手腕上的小龍放了下來,從箱中取出了藥道:“我看看你的傷。”

  “不必,已經癒合了。”宗闕說道。

  “你倒是便捷。”瀲月拔開了瓶塞,伸出了自己那隻隨意用布暫時包住的手,其上傷口只是一線,可解開時仍然往外滲着血。

  他拿過了帕子擦拭,又往上面倒着傷藥,卻連藥粉都被血液染紅了。

  左右弄不好,他索性拿過了一旁的布就往手上纏。

  “爲何不叫乾進來?”宗闕擡頭看着他裹得亂七八糟的布條道。

  “若旁人知道我用血祈雨,豈不要把我抽乾了?”瀲月笑道,“血竭而死,一定很難看,還有你,龍形亦不可露於人前,否則扒皮拆骨都是輕……”

  他的話未說完,手卻被一雙極細膩的小手捧住了,那道極清冽正經的聲音從面前響起:“我來吧。”

  瀲月鬆手,面前的小手卻在解着他手上的繃帶,拿過了一旁的帕子細細擦拭着,將染紅的藥清理出去,再重新灑上藥粉,一塊帕子墊在了傷口上,裁剪得當的布覆蓋其上,小心纏繞。

  他做的細緻,瀲月的目光卻落在了面前極是認真的小傢伙身上,他的確還是個幼童模樣,可皮膚細膩,髮絲墨黑,眉眼如同小蛇時一樣精緻水潤,一身簡單的黑衣襯的膚色極白,這樣的極致難免會與常人有些不同,可那一舉一動的認真卻似乎掩住了那份妖異之色。

  瀲月擡起沒有受傷的手,捏上了他還帶着嬰兒肥的小臉,果然手感一級好,只是被面前的小傢伙看了一眼,讓他一時分不清是譴責還是無奈。

  “真可愛。”瀲月揉着他的小臉笑道。

  “你傷口不痛嗎?”宗闕無奈問道。

  “痛啊,只是看到這麼可愛的玄,連疼痛都減輕了。”瀲月捏了捏他的小臉,又戳了戳他的鼻子,手指碰過他的睫毛,“你做蛇時都沒有睫毛。”

  宗闕紮好了布條,擡眸看着面前如之前所料的人道:“從未有蛇長過睫毛。”

  “原來玄是一條愛美的小龍。”瀲月摸了摸他的髮絲道,“也對,你化蛇時還是個小禿子。”

  宗闕將他的話無視,鬆開了他的手:“好了。”

  “唔,玄的手真巧。”瀲月看了看系的極漂亮的結,戳了戳他的小臉道,“再叫一聲主人來聽聽。”

  宗闕沉默了一下,看向了一旁染血的布問道:“這些要怎麼處理?”

  “燒掉就是。”瀲月起身,拿過了一個火盆,將染血的布紛紛丟進了裏面,火焰直接吞噬掉了血液,只是等他回身時,剛纔坐在榻上的小傢伙已經消失不見了,而一條小蛇正遊進了榻上的錦被裏。

  那麼小的小不點,已經聰明的有些過分了。

  他之前果然不應該跟他輕易許諾片刻不離,以至於現在的小傢伙直接恃寵生嬌。

  雨聲漸漸停了,帳外仍有雜亂之聲,瀲月暫時無事,靠在榻上看着手掌上繫着的布,回想着小傢伙可愛的模樣,比想象中更漂亮一些,繃着張小臉,氣質與想象中一模一樣。

  他沒了動靜,片刻後錦被中有些許摩擦之聲傳出,瀲月看了過去,在看到那探出的小小蛇頭笑道:“捨得出來了?我就不尋你。”

  宗闕:“……”

  “好了,過來,待我日後傷好了再與你玩捉迷藏。”瀲月朝他伸手道。

  宗闕朝他遊了過去,蜿蜒上了他的掌心道:“我不是與你捉迷藏。”

  “嗯,知道了,是我與你捉迷藏。”瀲月沒有受傷的手揉捏着他道,“說起來你這道傷是傷在哪裏了?屁股上?”

  宗闕沉默的看着他道:“……腰上。”

  “也好,若是傷在白白胖胖的屁股蛋上,日後我要揍你都不好下手。”瀲月笑道。

  宗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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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動靜一直未停,瀲月也一直未睡,有一搭沒一搭的逗着盤在軟枕上的小蛇,每每在他想跑的邊緣試探,但無論他怎麼說,小傢伙就是不肯再變回人形給他玩。

  “主人,巫厥王子求見。”乾在外說道。

  “讓他進來。”瀲月起身,將枕上的小蛇攏入了袖中,受傷的手同樣攏入,看向了掀開簾帳進來的人。

  他的周身通通因爲雨水而浸溼,身上還沾着血水,顯然是一刻未停,與他高牀軟枕相比,屬實看起來有些辛勞。

  “王子辛苦。”瀲月說道。

  “此乃厥份內之事,不敢說辛苦,國師一場急雨纔是此戰勝利的關鍵。”巫厥行禮道。

  “不過是江心補漏,只能救火,遠解不了此處大旱。”瀲月嘆道,“車架可有受損,可會耽誤行程?”

  “不會,車架皆未受損。”巫厥遲疑一二道,“厥只是不明白國師爲何要放走拿些賊人?豈不是放虎歸山。”

  “若你遇已餓到易子而食者該如何處置?”瀲月問道,“行此事者槁地只怕處處都是,你可要將他們殺絕?”

  巫厥沉吟,抱拳道:“是厥思慮不周。”

  天災之下必有人禍,此事難免。

  “無事,爲普通人必然恨之入骨,但爲王者,需爲天下計,只有從根源解決問題,纔會讓王放心將王位交給你。”瀲月說道。

  “是,多謝國師指點。”巫厥說道。

  “你今日辛苦,回去之後換上乾淨的衣服。”瀲月起身,將一瓶傷藥放在了他的手中,“讓人好好爲你療傷,槁地之行還需你保護。”

  “多謝國師贈藥。”巫厥接過道,“您早些安寢。”

  “嗯。”瀲月應了一聲,坐在榻上沉吟。

  半晌後乾的聲音自帳外響起:“主人。”

  “進來說。”瀲月說道。

  乾入了營帳道:“誦去了王子厥的營帳。”

  “我就說他那道傷怎得傷在那個地方。”瀲月彎起眉眼笑道。

  “王子厥爲他擋刀,只怕誦會回心轉意。”乾說道,“主人預備怎麼辦?”

  “你覺得破鏡真能重圓?”瀲月問道。

  乾眸中劃過疑惑。

  “罷了,說了你也不懂。”瀲月揮手道,“不用理會,且讓他們重圓吧,反正也無甚影響。”

  鏡子已破,即便勉強被生死之情矇住內心,可其中的傷痕仍在,越是遮掩,越是裂的深,待激情退去,不過是一地殘渣碎屑。

  “是,主人早些安歇。”乾退出了營帳。

  瀲月拉上了錦被,本打算熄掉燭火時看見那正在認真打量着他的小蛇。

  那雙眼睛稚嫩又澄澈,瀲月戳了一下他笑道:“看什麼?”

  “我不明白你爲何要摻和他二人之事。”宗闕說道。

  主角攻受之間的感情本就多舛,即便沒有他,箇中矛盾不過是暫時引而不發,可他摻和進了此事,直接讓巫厥心底恨上了他,也成了最終結局的導火索。

  而誦其實是影響不到他的位置的,不潔之人不可侍奉天神,即便巫厥也不能強行讓誦登位,令天下衆巫皆服。

  瀲月撐在榻上,玩蛇的手指頓了一下笑道:“你倒是從我這裏聽的頗多。”

  宗闕說道:“我是無心。”

  “小小年紀懂得倒是不少。”瀲月繞着他的身體笑道,“不過要說我爲何要破壞他們,你瞧,同樣都是巫,他能與情郎成雙成對,我卻只能至死都是孤身一人,想想便覺得自己可憐至極,我都沒有,憑什麼他們能有,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宗闕看着他眸中的笑意,只覺得對方在將他當小孩子哄:“嗯。”

  “好了,睡覺。”瀲月笑了一下,熄滅了燭火,看着遊在他枕上的小蛇道,“說起來你是一頭雄龍,日後我該到何處給你尋一頭雌龍去?”

  “不需要。”那稚嫩的聲音極爲認真的拒絕。

  “你不尋雌龍,日後哪來的小龍給我玩?”瀲月笑道,本已做好了小傢伙上當,日後都給他玩的準備,卻見小蛇直接游下了枕頭,一路游到了榻的對角處,要不是榻不夠大,他還能遊的更遠些。

  好像生氣了?

  瀲月瞧着盤在那裏的小蛇,即使是生氣,也是小小的分外惹人憐愛。

  他的年歲還小,或許是覺得若是有了成雙入對的便會從他的身邊離開而生氣。

  即便是龍,也還是幼童,黏人也在情理之中。

  “你若不願,我不給你尋雌龍就是。”瀲月用裹了被子的腳碰他,“況且你想找,我也無處去給你尋。”

  他不說後面的話還好,一說,那小小的蛇直接上了榻的柱子上盤好,頭還向着外面。

  小小的龍,一點兒玩笑都開不得,心眼就芝麻粒大小。

  夜色漸深,瀲月實在困頓,索性合了合被子入睡了,再生氣也在榻上,估計氣到明天就不氣了。

  綿長的呼吸聲響起,宗闕身軀微動,從榻的柱子上游了下去,看着睡的極沉的人沉了一口氣,盤在了他的頸側。

  這人真是沒心沒肺。

  他的呼吸漸沉,那熟睡之人的脣角卻輕輕勾了一下。

  ……

  巫厥進了營帳,在看到其中等候的人時道:“你不該來這裏。”

  誦看着他周身的傷痕和血跡,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那樣幾乎外翻的傷口看起來還是很駭人:“你不必擔心,我給隨行的許多護衛都包紮了傷口,你爲我捱了一刀,我若不來感謝,反倒顯得太過避嫌,過猶不及。”

  那替他擋的一刀讓他想起了過往,但一句不該來卻讓他面對現實。

  “那便幫我包紮傷口吧。”巫厥解下了盔甲,而因爲他的動作過大,那些本來有些凝血的傷口又再次裂開的痕跡,血水潺潺,他盔甲中的衣服本就被血染紅了大片,看起來分外的駭人。

  誦深吸了一口氣,在他坐下時拿過了一旁的剪刀,將幾乎黏住的傷口小心剪開,撕裂聲響起,誦小心清理着他身上的血跡,接過了他遞過來的傷藥道:“這是?”

  “國師給的。”巫厥說道。

  誦沉下了心神,將藥粉放在鼻尖嗅聞,然後灑在了他的傷口上道:“你不是說他並非良善之人?”

  “他給的藥向來比別的巫有效,而且他不會明目張膽的害王族之人。”巫厥說道。

  誦深深看了他一眼,垂眸幫他包紮着傷口,只聽頭頂之人說道:“我知道你如今不信我說的話,在巫的心中,國師更像是天神所化。”

  “我信。”誦開口道,他對上了巫厥有些詫異的神色道,“我信你說的,他並非完全是一位良善之人,可你我也並非完全良善,爲何又要要求他是個完人?”

  多日相處,他覺得國師的身上就像是一團謎團,可人人身上皆有祕密,世間本無完人,國師能做到如此救民於水火,寬恕那些敢對他口出妄語之人,他實在無法用惡意揣測他。

  “你可知你我之事……”巫厥的話戛然而止。

  “你我之事與他人無關。”誦將他身上的傷口一一包紮好,將破碎的衣襟放在了一旁的托盤上,檢查他身上再無傷口後起身,卻被拉住了手臂。

  “誦,你真的要與我徹底陌路嗎?”巫厥問道。

  誦輕輕抿脣,抑制住眸中的酸澀,回眸看向了他問道:“那你想讓我如何呢?我對你情深一片,你對我避而不見?”

  “自然不會如此。”巫厥反駁道。

  “那就是暗通款曲了?”誦掙開了自己的手臂道。

  “何苦說的這麼難聽,許多事都需要暫時隱忍。”巫厥蹙眉道。

  “厥,如今我已不知你對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了。”誦深吸了一口氣看着他道,“我知你雙臂皆可使劍,你那處傷是爲何而受你我心知肚明,你若說需隱忍,最初你若同我說不得不爲,我必會聽你的,可如今這樣的計太拙劣了,若需隱忍,還請大王子待到不必隱忍之日再來說清吧,告辭。”

  他端起托盤離開,巫厥阻止不及,看着臂上重新滲出血液的布握緊了拳頭。

  瀲月!若無他,他們當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雨水讓地面有些泥濘,誦的腳步匆匆,更是沾了不少泥水,他站在了重新烘起的火堆旁,將其中的血布丟了進去,衣袖卻被什麼扯了扯。

  誦回眸,看到了低頭看着他的靈鹿道:“不是說讓你待着休息,這樣亂跑傷口又要裂了。”

  靈鹿低頭舔了一下他,誦擡手摸了一下,才發覺自己已是滿臉淚水:“我無事,不過是被風迷了眼睛。”

  他也不知道是在哀悽自己,還是哀嘆曾經所愛之人如此不堪,甚至在回想曾經他的生死與共是否也有做戲的成分,或許他一開始便不該摻和到王權之中,若只是在瑤地分別,或許記憶之中皆是美好。

  靈鹿低頭看他,誦隨意擦了一下臉,湊近去看它的傷口:“別動,我看看,若是掙鬆了,還需要重新包紮。”

  纏着的布略微解開些,誦看着那已經結了疤的傷口,小心用帕子碰了碰道:“好像已經癒合了,裏面還痛不痛?”

  靈鹿看着他輕輕搖頭。

  “那便好,我之前接的雨水應該晾的差不多了,幫你把弄髒的毛擦一擦,要不看着駭人。”誦摸了摸它的頭,卻又被舔了一下,“好了,我沒再哭了。”

  他牽了靈鹿小心打理着它的毛髮,一點點將血跡洗去,再將它身上被雨水沾溼的毛髮一一擦乾。

  車馬雖然無事,營帳卻被燒燬了很多,很多人只能露宿外面,但即使那場大雨瓢潑,也是來的快去的也快,此地也太乾,不過一兩個時辰便已經很難見到水跡,夜風帶着些許溼氣,倒比之前舒服很多。

  誦本是跪坐在靈鹿的旁邊,後來實在支撐不住,不知不覺像是被什麼撐住了,反而睡的舒適。

  夜色散去,新的清晨竟難得聽到了幾聲鳥鳴之聲,瀲月從帳中出來時順着飛過的鳥雀看過去,原本一片暈黃的大地上竟布上了些許綠意。

  此處草種未絕,只盼雨水。

  護衛正在套馬,瀲月聽到了旁邊營帳的兵甲之聲時看到了從帳中走出的巫厥,他的盔甲已換,身上的傷痕也皆被遮蓋,只是面色沉肅,完全沒有半分重圓之後的喜悅。

  瀲月略有疑惑,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旁邊,當在一處木製平臺之上看到正伏在靈鹿身上熟睡的巫時神色微動,眸中劃過一抹興味。

  苦肉計都用上了,都沒將人留下,事情倒是比他想象的還要有趣。

  巫厥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神色沉了一下過來行禮道:“國師。”

  “啓程吧。”瀲月下了搭起的平臺道。

  “是。”巫厥行禮,其他人紛紛收拾營帳,一行人出發。

  只是這一次誦沒有騎在靈鹿之上,而是坐在了馬車裏時時探向外面,瀲月看着從袖口探頭的小蛇,輕輕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頭。

  雖說蛇的神情窺不見什麼端倪,但是他總覺得小傢伙是在得意,得意有人在,他無法對他動手動腳。

  “似乎未見國師的靈獸?”誦在確定靈鹿跟隨無虞時問道。

  “他這幾日犯了錯誤,被我關在了箱中。”瀲月盤着掌心中的小蛇道,“不過他比前些日子又粗了一圈,你可想見他?”

  “額,國師自行決定就是。”誦背後汗毛直接豎起。

  又粗了一圈,這蟒日後不知要長多大。

  “罷了,那就不讓他出來了。”瀲月收回了目光道,雖然那日清晨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但卻讓他舒心不少。

  趕路在即,也讓小傢伙消停幾日。

  “是。”誦悄悄鬆了一口氣。

  ……

  營帳被燒了不少,一路倒是有些輕車簡從的味道,且車馬過處,所遇之人似乎都聽聞了消息,即便馬車已經走遠了,仍是跪地不起。

  夜晚頗簡,趕路自然也快了幾分,誦日日睡在靈鹿身側,瀲月雖住在馬車上,但坐臥之處到底是不舒服,他偶爾看向窗外,盤着手中的小蛇道:“你可能變得那般大?”

  “會壓垮馬車。”宗闕盤在他的手腕上說道,“靈鹿上來亦會壓垮。”

  瀲月的話頭被堵住,他笑了一下道:“那你化人給我靠也行。”

  宗闕沉吟了一下,知道他這幾日睡的都不如何舒適,從他的手腕上爬下,落在車內軟墊之上化爲了人形,可還沒有等他將軟枕拿過來放在腿上,就被伸過來的手直接抱進了懷裏開始揉捏。

  “果然是小蛇,渾身軟乎乎的像個娃娃。”瀲月對自己抱到的小傢伙十分滿意,“你是麪糰做的嗎?”

  “你不睡嗎?”宗闕握住了他的手腕,將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拽下來問道。

  瀲月看着小傢伙十分有彈性的小臉,又看了看他平靜認真的視線,明白如果這個時候咬一口,小傢伙保準立馬變蛇,要是藏在哪個犄角旮旯裏,除非拆車,否則根本找不出來。

  識時務者爲俊傑。

  瀲月開口道:“當然睡。”

  宗闕從他的懷裏掙脫下去,坐在一旁拿過軟枕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道:“睡吧。”

  他一舉一動實在太過認真,瀲月一邊思索着如何讓他一直保持人形,一邊躺在了軟枕上拉上了錦被問道:“你這樣坐着不會累嗎?”

  有個小人做墊子,這一邊傾斜的馬車到底讓他好受了許多。

  “嗯。”宗闕應道。

  “總覺得自己像在欺負孩童。”瀲月閉上了眼睛笑道,然後聽到了頭頂又嗯了一聲。

  原來民間傳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竟是真的。

  因爲沒有了收拾的麻煩,他們在十幾日後進入了槁地的王城。

  說是王城,卻是蕭條至極,殘破不堪,書信早已送到,入城便有人迎接,但即使是此處的王亦有些形容枯槁,還有不少臣子明明正值壯年,卻已是須發皆白。

  “還望國師救我槁地臣民性命。”王見禮時竟都要給他跪下。

  “月此行便是爲此,王不必着急。”瀲月扶住了王的手臂道。

  王頗有些感激涕零:“不知國師何時開始祈雨?”

  “還需占卜時日地點,不能急。”瀲月說道。

  “可……”王有些遲疑,“可在下聽說國師行處便有一場急雨。”

  “急雨不可解一年之困。”瀲月安撫道,“月知你心焦,但此事不可着急。”

  “是。”王深吸了一口氣行禮道,“不知國師要去何處占卜?”

  “可有占星臺?”瀲月問道。

  “有,國師請。”王急忙說道。

  此地佔星臺簡陋,雖打掃乾淨,但已有些年久失修,瀲月踩上樓梯時那聲音都有些嘎吱做響,衆人本是擔憂,他卻一路登上占星臺,又有數名隨從的巫在此處撒掃,將一應占卜之物奉上。

  焚香敬神,瀲月跪坐良久,再不似從前在巫地之時慵懶,而是靜靜等待天空星辰密佈。

  此處無雲,星空也是格外的亮,香已焚盡,瀲月取桌上蓍草,抽取其一,左右劃分,各盡其數。

  又有第二次,卻是不同方式。

  臺下諸人等待,紛紛瞻仰,即便跪的渾身發麻,也未有一人喊累。

  直到星河幾欲壓頂之時,那道白色的身影起身,出現在了占星臺的邊緣道:“東南山丘,三日後辰時。”

  “多謝國師。”王連同諸臣皆是跪拜行禮。

  瀲月從摘星臺上走下,自有乾在一旁等候:“主人,休息的地方已備好了。”

  “一應東西再次清點。”瀲月踏出此處,上了馬車道,“若要祈雨,還需祭品。”

  此處不毛,但想要有所求,就要有所給。

  “是。”乾行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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