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白玉非菩提(8)

作者:狐陽
車輛緩緩前行,環境愈發清幽,只是到了近前時聽到了些許問詢阻攔之聲。

  “你們是什麼人?”

  “恕谷豈是爾等擅闖之地?!”

  “大巫早已不見客。”

  瀲月打開車窗,誦拍了拍靈鹿道:“國師稍候,誦去看看。”

  瀲月輕輕點頭,誦前去交涉,那兩位年輕弟子並不識得他,只是看見靈鹿有些納罕:“你說你是大巫的弟子?”

  “是,我三年前從此處離開。”誦從靈鹿的背上下去,從袖中取出了一枚令牌道,“這是谷中信物。”

  他將信物取出時,那兩位年輕弟子的面色已和緩了下來,接過打量道:“確實如此,參見師兄,我等失禮了。”

  “無妨。”誦說道。

  “只是不知師兄爲何帶了如此多的人來?”一弟子打量着馬車和護衛道,“大巫說不會與王族往來的。”

  “非是王族,而是國師來訪。”誦說道。

  “國師?!”兩位弟子皆是睜大了眼睛,面露興奮之色,“真的是國師?國師怎會來此?!”

  “此事說來話長。”誦說道,“我之前已予師父來信一封,你們可否拿我信物前去通傳一下?”

  “自然,師兄在此稍等片刻。”一弟子捧着他的信物,匆匆回返,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幽谷之中。

  車隊等候,瀲月撐在窗外看着外面,他的脣角雖然仍含着笑意,可目光卻如祈雨那日所見一般窺不見其中的情緒。

  宗闕化形,纏繞在了他的手腕上,察覺到了腕上冰涼的觸感,瀲月輕輕垂眸揉捏了一下他,倚在了軟枕之上。

  前方似有人言匆匆傳來:“放行!”

  車隊再起步,直接進入了幽谷之中,兩道是陡峭的山壁,本是巍峨高聳,狹窄逼仄,其上卻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藤蔓,藤蔓在頂上互連,形成甬道,垂下一叢叢花,陽光從其中灑落,十分清幽美好。

  蝴蝶在其中飛舞,鳥雀偶爾掛在花蔓上盪漾,此處雖不似聖地一般一片純淨,卻是個上好的幽居之地。

  通過甬道,山谷盡現於眼前,花叢,藥材,一眼的綠意能夠交錯到遠山,有不少人在其中侍弄着花草,在看到進來的馬車時紛紛打量。

  “那是什麼人?”

  “好像是王族的,怎麼給放進來了?”

  “竟無人阻攔?”

  “好像是師父允准的。”

  如此風景,即便是久居宮城的侍從都驚歎異常。

  “此處花草不要亂碰,有些是藥,但有些是毒,若是沾上了,恐怕藥石無解。”誦叮囑道。

  那原本四下張望的護衛侍從皆是小心避讓着道路旁的花草。

  屋舍藏匿於花草之間,車隊前帶路的年輕弟子停下,已見那正立於院落之中,執一柺杖的老者。

  “師父。”誦上前恭敬行禮。

  老者虛發皆白,雖是鶴髮雞皮,行走間腿腳卻不見僵硬之感,反而看起來極爲慈祥,他扶起了跪地行禮的誦道:“快起來,多年不見,你可一切安好?”

  “是,師父掛心,弟子一切安好。”誦隨着他的力道起身,“師父可安好?”

  “安好安好。”老者笑道。

  他是瑤地的大巫,曾經也是名絕天下之人,衆人紛紛行禮。

  “此行叨擾師父了。”誦說道,“誦心中有愧。”

  “無妨。”老者輕沉了一口氣,目光從巫厥身上劃過,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參見大巫。”一道清涼之音從車隊中傳來。

  大巫看了過去,但見那一襲白衣落地,生的是風華絕代的樣貌,雖是年輕,周身氣息比之他而言卻是隻強不弱。

  國師瀲月。

  “這位就是國師?”大巫詢問道。

  “是,國師慕名而來,想與師父探討一番。”誦退後說道。

  “大巫。”他二人說話之間,瀲月已近前再次行禮,“晚輩擅自前來,還望大巫勿要見怪。”

  他爲天下所慕,行的卻是晚輩之禮。

  大巫握緊了柺杖,打量着面前溫和從容之人,伸手扶起了他道:“老朽也聽聞過國師名聲,亦有探討之意,只是身體不便,如今見了國師只有喜出望外之感,怎會有見怪之意。”

  “如此月便安心了。”瀲月再度行禮。

  “姜,吩咐康他們將屋舍打掃乾淨,騰出來給客人們居住。”大巫對身旁的年輕弟子說道。

  “是,師父。”姜匆匆離開。

  “國師請。”大巫轉身招呼道,“遠道而來,先喝口茶。”

  “多謝。”瀲月笑着跟上了他的步伐。

  誦隨從身後,在看到進來此處院落的巫厥時停下了腳步道:“安頓之事還需勞煩大王子。”

  “你就厭惡我至此?”巫厥停下腳步低聲問道。

  “非是如此,您多慮了。”誦並未讓開身體,“只是師父素來不喜王族中人,還請大王子不要靠師父太近。”

  巫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握緊劍柄轉身離開:“知道了。”

  他們離開此處,自有弟子帶他們前往安置之地,之前誦叮囑的話語自然是又叮囑了一遍。

  大巫將人迎入,瀲月跪坐對面,誦入內接過了大巫手中的茶盞道:“弟子來吧。”

  大巫鬆開了手,慈祥的看着他笑道:“誦如今也沉穩了許多。”

  “可能是年歲長了些,性子自然就沉下來了。”誦將杯盞放在了他的面前,又在瀲月面前放上了一杯,“二位請。”

  瀲月端起杯盞放在了脣邊,輕輕潤了潤脣道:“好茶。”

  “這是山崖上長出的野茶,滋味不比王宮之中,國師若喜歡,可帶回去一些煮水喝,全當解渴。”大巫說道。

  “不必了,本就是前來叨擾,怎好一來就要東西。”瀲月看向了屋外道,“乾。”

  “是。”乾入內,將手中箱子放在了桌上。

  “此行臨時起意,未能準備上好的拜禮,還請大巫不嫌粗陋。”瀲月將箱子推了過去笑道。

  大巫看着被推到面前的箱子放下了手中的杯盞,看向了對面淺笑之人,沉了一口氣打開了箱子,在看到其中的藥材時驚訝道:“這是雪山參?”

  “是,此乃巫地王所贈,月如今用不上,若能予大巫用來調養,用來延年益壽,想來再好不過。”瀲月笑道,“還請您笑納。”

  “此物實在貴重。”大巫合上了箱子道,“可是讓老朽要好好想想要如何回這份贈禮了。”

  “能拜訪已是幸事,大巫客氣。”瀲月說道。

  談話間外間有聲音匆匆傳來,去而復返的弟子行禮道:“師父,一應客人已經安頓好了。”

  “國師遠道而來,也該準備些飯食。”大巫說道。

  “是,弟子已告知廚房了。”姜行禮完擡頭,看向瀲月時目光中透着壓制不住的敬仰和欣喜,“如今是來問國師有何忌口之處?”

  “無,客隨主便。”瀲月說道。

  “是。”姜又行一禮起身,匆匆就要離開。

  “回來。”大巫叫住了他。

  “師父,還有何事?”姜問道。

  “告訴谷中弟子,國師若休息時不可隨意攪擾。”大巫叮囑道。

  “是,弟子自是省得,不會擾了國師休息。”姜行禮退出,他在屋內還算持重,待到了屋外,似乎覺得無人再留意他,急行的步伐忍不住變成了跑跳。

  “真是沒規矩。”大巫嘆了一聲,對瀲月笑道,“我谷中規矩不嚴,國師若覺得不適,可隨時訓誡一二。”

  “大巫說笑了,您將他們教養的極好。”瀲月笑道,“年少時卻強行按了性子,反而磨損心性。”

  “是這個理。”大巫捧起箱子放在了一旁。

  他到底年歲大了,說了一會兒話便有些精神不濟。

  “師父可是累了?”誦開口問道。

  “不過是年歲大了,容易睏乏,不礙事。”大巫說道。

  “若覺得疲乏還是休息爲好,月觀谷中風景不錯,可否觀賞一二?”瀲月問道。

  “國師請便。”大巫深吸了一口氣道,“讓誦帶您到谷中看看,老朽先失陪。”

  瀲月起身行禮道:“多謝,您不必送了。”

  誦同樣起身,帶着瀲月出了門,合上了此處屋舍的大門:“國師請。”

  “請。”瀲月說道。

  屋門大掩,只有一絲陽光能夠透入,那道白色的身影從縫隙中消失,大巫看着箱子中的禮物沉了一口氣。

  這麼多年了,他應是不記得了。

  ……

  誦在前帶路,看着谷中景象頗有懷念之意:“三年未歸,此處有些路誦也不太識得了。”

  “故土難離未必看的是景,而是看人。”瀲月看着此處風景笑道。

  誦輕怔了一下,回眸嘆道:“國師說的在理,熟悉的人在,便覺得此處是熟悉的。”

  “日後可要留在此處?”瀲月問道。

  “還未做好決定。”誦的語氣輕鬆,“但總歸是在瑤地,可以常來常往,探望也方便許多。”

  “那便好。”瀲月伸手撩過了幾乎拂在了頰上的藤蔓道,“此谷爲何名?”

  “恕,恕谷。”誦說道,“這是師父起的名字,雖不知爲何如此起名,但已念習慣了。”

  “原來如此。”瀲月停下了步伐道,“此行舟車勞頓,我亦有些疲累了,先看到此處,日後有機會再看。”

  “好,國師這邊請。”誦左右看了一下,換了個方向。

  瀲月跟上。

  此處風景極美,屋舍雖不如何大,但修建的極其舒適,屋子掩映在叢林之中,因谷中溼氣頗重,房屋拔地而起,花草甚至蔓延到了屋舍之下,瀲月到時,已有數位谷中弟子紛紛驚喜行禮:“國師。”

  “國師,您的屋子是這間,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就是。”爲首的弟子生的星眉朗目的樣貌,他的目光落在了誦的身上一瞬,帶着笑意在前面帶路。

  “多謝,勞煩諸位。”瀲月踏上了廊板,打量着此處極爲寬敞明亮的屋子說道。

  “國師不嫌棄就好。”爲首弟子說道,“您看還有什麼需要的?”

  “你們準備的很是齊全。”瀲月脫了鞋入了其中道。

  “國師舟車勞頓有些累了。”誦在一旁提醒道。

  “國師先休息,一會兒飯食就會送到。”爲首的弟子行禮,其他弟子跟隨,“我們先退下了。”

  “好。”瀲月應道。

  他轉身進了其中,乾則關上了門。

  數位弟子保持噤聲退出了小院的門外,那爲首的弟子一把摟住了誦的脖頸笑道:“好久不見了!倒是長高了許多。”

  “康師兄,此處還有外人在呢。”誦掙脫着他的手臂道。

  “抱歉,從前習慣了。”康收回了手臂笑道,“原本聽說你去了巫地,我們還很是可惜,如今怎麼又回來了?回來了還走嗎?”

  “還未定下。”誦說道。

  “跟在國師身邊想來是能學到很多。”康感慨道,“國師實乃高華之人,我想我一輩子都學不來那副模樣,倒是誦有那個潛質。”

  “我之後或許不會留在谷中,但會留在瑤地,不會再跟隨國師了。”誦無奈說道。

  “這是爲何?我看國師與你很是親近。”有一弟子問道。

  “因爲故土難離。”誦沉吟了一下道。

  有些事情既定,告訴旁人也是徒增煩惱,還不如不說。

  “原是想家了。”康笑道,“留在瑤地也好,對了,我們見到你的靈鹿了,很是漂亮,就是不讓人碰,你帶我們去看看可好?”

  “是矣是矣,我也想摸摸看。”另一弟子說道。

  “好。”誦笑道,“不過它讓不讓你們碰,我也說不準。”

  “走走走。”

  一羣弟子離開,聲音遠行,瀲月坐在屋中倒了兩杯水,一杯放在了旁邊,另外一杯自己捻着。

  他的目光落在從手腕上滑下的小蛇身上,看着他在杯中汲水,聽着門外乾傳進來的身影:“主人,何時動手?”

  “時機未到。”瀲月轉動着杯口,水面中映出了那輕輕勾起的脣。

  雖然未到,但是快了,很快。

  “是。”乾應聲道。

  ……

  恕谷的日子很是悠閒,此處到處都是毒草,一應護衛隨從都不會亂跑,自然無人隨意進出此地。

  瀲月熟悉藥草,自可隨意行走,而在晨起時用過早飯後,他便由弟子帶着拜訪大巫居所,或是探討巫術,或是看谷中弟子匯合修煉。

  雖然未必人人都是巫,但即便沒有力量,那些弟子或是掌握了分辨藥草做藥師的本事,或是馴養靈獸,亦可在外安身立命。

  瀲月若是興起時,也會於他們傳授一番經驗,倒是怡然自得。

  只是他們即便聽的認真,到了散學時候也是一窩蜂的扎堆亂竄。

  “靜心靜心。”大巫無奈的說了兩遍。

  “知曉了,我們學時十分靜心,這不是下學了嗎。”一弟子說道。

  “國師,這份藥我總是配不好,您可能幫我看看?”一弟子已竄到了廊下問道。

  “印,藥劑之事需自己鑽研。”大巫說道,“不能事事求人。”

  “無妨,我幫你看看。”瀲月接過了他的藥瓶,用帕子託了一些看着其中的成分,又放在鼻尖下嗅聞道,“用料無甚錯處,只是火候未掌握好,不可急,白檀一味需最後放。”

  “多謝國師指點。”那弟子很是欣喜。

  “誦,你這鹿除了負人,可還有其他本事?”院外弟子圍着那靈鹿詢問。

  “它還可辨別藥材和水源。”誦說道。

  “倒是厲害,只是它長這麼大,戰力如何?”那弟子詢問道。

  “我亦不知。”誦摸着靈鹿的頸毛道,“如今這般已經很好了。”

  “哎,那怎麼行,誦師兄你孤身在外,它若不能保護你,若是遇到危險怎麼辦?”那弟子說道,“鹿血鹿肉可都是大補之物,要不要跟我的疾來比比?”

  “疾?”誦詢問道。

  “是我新收的靈寵,之前從北地抱回來的。”那弟子將手指放於口中吹了聲口哨。

  遠處花叢之中有白影一閃而過,瀲月看了過去,眯起眼睛纔看清了那疾馳而來的白影是一頭雪豹。

  它在花叢之中跳躍,完美的避開了所有的花,不過瞬息便已到了那弟子面前抻了一下懶腰。雪豹肌肉壯碩,雪白的皮毛上散落着漂亮的花紋,尾巴垂地,毛茸茸的看起來十分神武漂亮。

  “縱,不要胡鬧。”大巫坐在廊下叮囑道。

  “放心吧,師父。”縱摸了一把雪豹背後的皮毛,看向了誦道,“要不要試試?”

  “它應是食肉的。”誦有些擔心的看着雪豹爪上的鋒芒道,若是劃上去,靈鹿必然受傷。

  “疾是簽了血契的,必不會下重手,而且靈獸受傷恢復的速度極快。”縱說道,“它若不能保護你,你還需再收一頭纔是。”

  誦心中仍有遲疑,卻被靈鹿蹭了蹭臉頰,看過去時靈鹿已上前一步,低下頭與那雪豹對上了視線。

  “你看,它自己都同意了,還是相當有魄力的。”縱稱讚道。

  “小心些,點到爲止。”誦摸了摸靈鹿的頸毛說道。

  靈鹿呼了呼鼻息,點了一下頭。

  誦鬆開了它的繮繩,縱抓了抓雪豹的皮毛笑了一下也讓開了地方,其他弟子紛紛散開,各自找着合適的位置觀戰。

  宗闕藏在瀲月的袖中看着此情此景,頭卻被探入的手指輕輕揉捏了一下。

  一鹿一豹對峙,雙方都在估摸着對方的實力,靈鹿勝在身軀龐大,而那雪豹卻勝在敏捷。

  雪豹的牙齒呲了呲,鬍鬚動了動,在靈鹿低頭時利爪伸出,抓入地面直接起跳,一口就要咬上靈鹿的脖子,卻被它一個甩身險些甩出去。

  可它即便咬住,巨大的鹿角頂了一下,也讓那雪豹掉了下去,落在了靈鹿的腹下,若不是翻身的快,險些被它的蹄子踩到。

  靈鹿用角衝刺,雪豹卻繞到它的身後咬住了它的尾巴,可即便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也被拖拽着往前,在地上留出了一道劃痕,一鹿一豹弄得此處草屑飛揚,身上幾乎都帶了彩,一時之間卻有些分不出勝負。

  “疾,上它的背!”縱在場外喊道,雪豹聽到了命令跳了上去,縱的頭卻被誦拍了一下。

  “哪裏有場外指揮的?”誦說道。

  “這叫武功再高,也需指引。”縱笑道,“你也可以指揮你的鹿嘛。”

  “雪,別讓它轉到你的背部。”誦開口道。

  雪豹抓的極穩,但還是被甩了下去,靈鹿身上有些許毛髮紛飛,這一次卻是毫不客氣的踩向了雪豹的腹部。

  若真是踩中了,必是重傷,縱已然焦急的衝了上去。

  “雪!”誦開口制止道,“停下來!”

  靈鹿的蹄子停在了雪豹的腹部上方,退後了兩步,打了個響鼻。

  “是誦師兄勝了!”

  “漂亮!”

  “靈鹿果然很強。”

  誦輕輕鬆了一口氣,在雪豹翻身蹭到縱的身邊時走到了靈鹿的面前摸了摸它的頭,然後被它叼着腰帶直接放在了背上。

  “雪真厲害。”誦摸着它的頭稱讚道。

  “縱師兄輸了。”有弟子笑道。

  “輸就輸嘛,願賭服輸。”縱捏着雪豹搭上來撒嬌的爪子道,“疾還有得長呢,要是換成康師兄的那頭靈虎,一定能贏它!”

  所有弟子紛紛朝康看了過去,明顯都有些意猶未盡:“康師兄,你的靈虎呢?”

  “把靈虎叫出來給大家看看嘛。”

  “好久沒見它了。”

  “它若出來,誦師兄必然甘拜下風。”

  “靈鹿剛戰過一場,若再跟它比,豈不是欺負人。”康擺手拒絕道,“勝之不武。”

  “是,誦甘拜下風。”誦看着靈鹿身上細碎的傷痕道。

  雖然靈獸恢復的極快,可他還是心疼。

  “那跟容的那隻大青牛比怎麼樣?”有弟子提議道。

  “你自己上去跟他比比怎麼樣?”康拎住了那名弟子的衣襟笑道。

  誦笑了出來:“我看這個好。”

  “我,我就算了。”那弟子求饒道,“我若上去,必被一腳給踢飛了。”

  他們嬉笑打鬧,瀲月的目光卻落在了一旁樹蔭下轉身離開的身影上,脣角微勾時膝蓋被輕輕推了推。

  他回眸看向了趴在廊邊看起來有些年幼的小弟子問道:“怎麼了?”

  “國師,你可有靈寵?”小弟子仰頭問道。

  嬉笑聲一時有些停下,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落了過來。

  他們即便居於谷中,亦有外出遊歷行醫之時,自然對外界的事並非全然不知。

  巫地大王子獻靈鹿之事從瑤地便有耳聞,靈鹿一路牽至巫地王宮,本欲獻給國師,可國師卻被靈鹿所拒,轉贈於了誦。

  而此事中相傳的原因頗多,有人說靈鹿爲國師所不喜,亦有人說國師並非明主,真實原因並不爲外界所知,但國師前往槁地祈雨,解救萬千生民之事天下皆知,他是明主,但靈鹿又確實拒絕了他。

  若說靈鹿有眼無珠,可這鹿選擇的卻是他們的師兄弟,此事無論如何說來,都是尷尬。

  “良,不能如此沒規矩。”康走了過去說道。

  “自然有。”瀲月看着面前的小弟子笑道。

  康的步伐停下,其他弟子皆是露出瞭如良一樣期待好奇的目光。

  “國師的靈寵必然十分厲害,能否給我看看?”良仰着小臉詢問道。

  “它有些兇,怕嚇到你。”瀲月笑道,“就不拿出給你看了。”

  “我不怕。”良十分期待道,“師兄們的靈寵我都不怕!姜師兄的蟒有這麼大,我都沒有害怕。”

  “哦?真勇敢。”瀲月輕點了一下小弟子的鼻尖,虎口處卻驀然傳來了微疼的感覺。

  “要不讓國師的靈寵給靈虎指點指點。”縱說道,“靈虎跟鹿比勝之不武,讓國師指點指點不算勝之不武吧?”

  其他意猶未盡的弟子都有些躍躍欲試,誦試圖阻攔,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處阻攔。

  那條蟒雖然已有臂粗,可靈虎素來能勝比它大上大多的對手,可想阻止,那不是承認國師不如谷中弟子,若傳出去,實在是給他添麻煩。

  “師父,也快到膳時了。”誦說道。

  “也好。”瀲月揉捏着袖中的小蛇,微微撩開袖口看着虎口處微微的紅痕笑道,“他從來未與其他靈寵比過,指點不敢,點到爲止如何?”

  “好!”其他弟子紛紛歡呼。

  康亦有些興奮,拿起掛在腰上的骨哨吹了一聲,聲音似可達天際,遠處亦有虎嘯之聲迴應,彷彿能引大地震顫。

  衆弟子紛紛眺望,遠處略有煙塵,一隻吊睛白額的猛虎從遠方而來,待停在面前時引衆人驚歎不已。

  “康師兄的靈虎好像又大了一圈。”

  “疾看起來真是嬌小可愛。”

  那虎生的極大,行走時背部的肌肉隨之展現,說是大貓,那一個巴掌都似有一個人的腦袋大,若真是拍上一下,絕無人能受得了,這樣的體型將原本壯碩的雪豹都襯的嬌小了數分。

  “疾還有得長呢。”縱嘴硬道。

  可那靈虎過處,那雪豹卻是嗚咽了一聲恨不得跳進縱的懷裏,連靈鹿都有幾分躁動不安。

  “好了,別嚇唬它。”康摸了摸那靈虎的頭道。

  靈虎喉中發出了輕微的呼嚕聲,似是迴應。

  其他人雖是看的豔羨,卻沒人敢上去摸上一把。

  康摸了幾把老虎,看向了廊上靜坐之人。

  瀲月揉捏着袖中的小蛇,伸出手放在廊上道:“去吧,別弄傷了它。”

  衆人有些詫異的看向了他的手,連誦也有些錯愕,但見那白皙的袖管處一條玄黑的蛇從那處蜿蜒而出,它通體無一絲雜色,如墨玉一般,眼睛更是漆黑透亮,很是漂亮,看起來無一絲蛇類的奸詐,可難掩它只有一指粗細,看起來十分的嬌小,若是藏在屋粱的陰影中,無一人能注意到它。

  “這是國師的靈寵?”有弟子吞嚥了一下口水道。

  這麼小,看起來都不夠靈虎一掌拍下來的。

  “它好小啊。”良看着從廊邊蜿蜒下去的小蛇,跟上了它的身影道。

  童言無忌,其他弟子卻皆是面色僵硬,雖然國師的靈寵很小,可是說出來就尷尬了。

  “要不還是不比了?”有弟子說道。

  靈虎跟靈鹿比那是勝之不武,跟這條小蛇比,那純粹就是欺負人。

  “無事,點到爲止就是。”瀲月笑道。

  良一路跟隨,試圖去抓那小蛇,卻在將要抓到的一瞬抓空了,自己也被一位師兄拎了起來:“不要胡鬧。”

  “好吧。”康一時有些騎虎難下,他摸了摸靈虎的腦袋小聲道,“別攻擊弄傷了它。”

  “呼……”靈虎呼了一口氣,朝那小小的爬行物走了過去,低頭努力看清,卻見那小蛇擡起上身,朝它吐了吐蛇信,做出了挑釁的姿態來。

  “吼!!”靈虎伸出了爪墊,眼看就要拍下,衆弟子皆驚,那要是一下子拍下去,國師的靈獸就沒了。

  可就在有人不忍看的時候,巨大的陰影拔地而起,在很多人瞪大的眼睛中將那撲開的猛虎直接捲進了身體裏,骨骼嘎吱作響的聲音傳來,一聲痛呼從那虎的口中發出:“吼……”

  巨大的身體在緩緩收緊,無論那虎如何掙扎,都無濟於事。

  衆人皆是愣在了原地,呆呆的看着那如桶一般粗細的蛇,有的甚至渾身都在顫抖。

  “玄,點到爲止,別傷到它。”瀲月開口。

  那巨大的身影將幾乎要暈厥過去的猛虎放在了地上,朝着瀲月的方向遊了過來。

  所行道路上所有弟子紛紛避讓,有的甚至直接摔倒在地,誦安撫渾身顫抖的靈鹿,看着那低頭到國師面前被他輕輕摸着的蟒,那一瞬間竟覺得這一幕詭異又絕美。

  康跑到了靈虎的面前查看這情況,瀲月說道:“放心,只是有些閉氣,未傷到身體。”

  “多謝國師。”康發現靈虎並無異樣,輕輕鬆了口氣,看着面前若是想,能將整個屋子盤起來的靈寵有些失神。

  能隨意幻化大小,頭上一角,已不是蚺能形容,這是蛟。

  是他們輕敵,未曾想過國師爲何會讓那樣一條小蛇出來與靈虎比。

  “此靈寵是蛟。”大巫看着面前巨物的形態驚歎沉氣道,“國師能收服此等靈物爲靈寵,果然不愧爲天下衆巫之首。”

  “只是運氣碰上了。”瀲月摸着面前巨蛟的頭道,“好了,勿嚇到旁人。”

  他家的小龍就是聰明,知道化爲蛟是最好的辦法。

  蚺則太兇,蛟卻爲上等靈物,世所難求。

  宗闕看着他滿意的神色緩緩縮小着身行,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纏繞在了腕上。

  嚇都嚇完了,自然不必再嚇。

  他的身影消失,剛纔腿軟的弟子們皆是大鬆了一口氣回神,可即便如此,還有人一時從地上爬不起來。

  “它與國師很是親近。”大巫看着那極聽話的蛟說道。

  “它在蛋中時便跟隨在我的身側,從小養大,很是聽話。”瀲月笑着看向那些失了活潑的弟子們道,“不會傷人的。”

  “那就是蛟,當真是神武。”終於有弟子反應了過來。

  “正是,那可是傳說中的神物,沒想到我竟有緣一見。”

  “那蛟也太大了些,我方纔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我觀它似乎還處幼年。”大巫說道。

  旁邊驚歎的弟子再度驚詫出聲:“幼年?!”

  幼年都這麼大了,若是長成那得多大?一口吞下一座房子?

  “是,身體正值幼年。”瀲月說道,“但蛟天生靈智,只是內中力量不足。”

  他投喂的東西想要養出一條蛟綽綽有餘,但想要養小龍卻是不足。

  上古有傳說,龍居於海,可掌水,更有五龍齊飛盛景,雖是傳說,可如今連蛟都是罕見的神物,可見靈氣已有衰退,纔會讓他久久停留在幼年期。

  雖然他並不介意就是了,小傢伙就是軟乎乎的樣子比較可愛。

  “老朽處有一些經年積攢的靈物,倒可讓它再生長一些。”大巫摸着鬍鬚道。

  “此事怎敢勞煩?”瀲月說道。

  “無妨,老朽也是平生第一次見這般神物,此生足矣。”大巫說道,“況且那些不過是外物,若能促成也是好事。”

  “那月便卻之不恭了。”瀲月行禮道。

  “康。”大巫喚了弟子名字,“帶些人隨我去庫房。”

  “是。”康行禮道。

  大巫起身,看着院中弟子道:“都別胡鬧了,好好回去休整一番。”

  “是。”其他弟子紛紛行禮。

  ……

  黃昏將近,瀲月的屋內放了數個箱子,前來送東西的弟子告辭,他打開一個箱子,從其中捧出了一枚堪稱巨大的靈珠,看向了同樣探頭看着箱裏的小蛇笑道:“你有口福了。”

  “他倒是捨得。”乾不必近前,只看那枚靈珠,就知道里面皆是好東西。

  “破財免災。”瀲月將那枚靈珠放回了箱中,看着支起身體的小蛇道,“玄,你若能把整個箱子吞下,這些東西都是你的。”

  宗闕看着他滿臉的躍躍欲試,縮回了他的袖中道:“不要。”

  他就是想看他吞箱子而已。

  區區木箱自然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任何阻礙,但……

  【宿主,樂樂把你當成貪喫蛇了。】1314說道。

  宗闕:【……】

  “爲何?”瀲月問道。

  “髒。”袖中的小蛇給出了一個十分清晰的拒絕理由。

  瀲月沉吟,看向了那些箱子笑道:“的確如此,罷了,我們換另外一種喫法,我來丟,你來接,接到的就是你的怎麼樣?”

  袖中的小蛇並無動靜,就在瀲月以爲小傢伙要將沉默進行到底時,他從袖中蜿蜒出來,落在了地上,游到了屋中的一側看向了他。

  瀲月脣角勾起,莫名有一種被小龍寵愛的感覺,他打開了箱子,從其中取出一枚靈珠道:“不先變大嗎?”

  “嗯。”小蛇應道。

  “唔。”瀲月眉眼彎起,將手中靈珠拋了過去,靈珠劃過半空,直擊小蛇所在的地方,卻在下落的一瞬被他瞬間變到合適的大小吞下,又變成了小蛇模樣。

  這倒不像是他逗小蛇玩,而是對方陪他玩。

  瀲月從箱中又取兩枚大小不一的拋了過去,小蛇變化極快,一一入口。

  跪坐在箱邊的人沉吟了一下,瞬間那寶物被拋的如流水一樣,在夕陽之下一一劃過。

  乾坐在外面,看着那一道道影子和忽大忽小的蛇,以及裏面傳出的愉悅笑聲,覺得自己跟這裏格格不入。

  早知道帶坤出來了,這樣也不至於顯得他大驚小怪。

  ……

  夜色漸起,月色漫天,在整個谷中染上了一層霜色,配着起飛的螢火,看起來格外的美好。

  一道身影邁過草叢,停留在了樹蔭之下,看着背對而立的人沉了一口氣走了過去:“你找我何事?”

  背對之人轉過身,正是巫厥,誦停住步伐,站在他的對面,聽到了他意料之外的問詢:“你與康是何關係?”

  誦的神色沉了下來,一時竟難以說清楚自己心中的滋味,他知道對方在喫醋,可此刻心中不是愛意,而是疲憊中透着些許厭惡。

  沒錯,就是厭惡。

  “或許我不該來。”誦轉身說道。

  他本以爲是最後一次告別,日後再不相見纔來,誰知竟是這樣的問題。

  可他轉身欲行,卻被身後人驀然拉住了手臂,不等他掙脫,已被壓到了身後的草叢中,那人的吻隨之落下。

  “你做什麼?!”誦驚訝的推拒,用膝蓋踢打着他,卻被輕而易舉的制住了所有的動作,“放開我!放開……”

  暗夜中響起了裂帛的聲音,這個曾經深愛人的聲音卻讓人如墜冰窖:“你就這麼厭惡我?這麼不想讓我碰你?你只能是我的,不管你跑到哪裏,都是我的。”

  誦瞪大了眼睛,淚水從眼角潸然落下,他不是難過,他只是心好像突然死了……

  “王子,王子!”遠處傳來了奔跑尋找的聲音,“王子!”

  “什麼事?”巫厥起身,有些不耐的擡頭問道。

  護衛近前,看着此處的情景倉促轉身:“王子,巫地急報,大王病重!”

  “什麼?!”巫厥起身,撿起了腰帶急行幾步,卻又停下了步伐看着默默從地上起來的人道,“你想留在此處也可,但不要到處亂跑,我從前對你寬容太過,日後若尋不到你,你應該不會想知道後果。”

  誦看着他的背影離開,僵硬的拉好了自己的衣襟,驀然扶着旁邊的樹吐了出來。

  一隊人馬急行出谷,瀲月坐在屋外廊上,看着隨着靈氣匯聚而不斷紛飛的螢火蟲,伸手接住了一隻落在指尖上的光芒。

  “主人,大王子已經出發離谷了。”乾說道。

  “時機到了。”瀲月笑道。

  指尖的螢火蟲倉促飛離,隨着他的起身,那漫天的螢火蟲似乎紛紛凌亂的朝着月色而去,美的有些夢幻。

  “可惜了。”瀲月收回目光走到了廊下,出了院門,“你不必跟着。”

  “是。”乾在他的身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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